凝滯天穹飄浮瑰紫薄雲,流轉塵風捲起血紅殘陽。霖雨包容乾燥,也蠶食了晦暗的塵霾,滌出幅旖旎風景在喧囂繁華的城市中流成一曲娓妙無奈的絃音。凝望繾綣樹影早已爬滿粗糙而尷尬的街道,遠矚繚繞霧靄亦已瀰漫晚霞燃紅後的天宇,誰又能於紅塵中踏過樹影衝破霧靄去迎接血潤曙光。
秋釅釅,草芊芊,沈浩燃扶欄杆踽踽獨行在綠影廕庇藤牽蔓繞的廊廡中。頭頂,葡萄葉匍匐,水晶紫珠沉甸甸,與壇內如火如茶的傲霜秋菊,與蔫草中頹靡駁雜的梧桐樹葉,構成一幅秋風颯颯落輝脈脈的蕭索寂寥哀涼悲愴的畫卷。迷惘憂悒中浩燃坐石凳上陷入沉思——靜靜開啓密封情愫的漂流瓶,只寫滿了凌兮名字——它將隨着伶俜面對洪荒世界的浩燃孤獨漂泊。“那對曲藝盈盈的又是什麼?友誼,對,一個走了樣的友誼。”他反覆安慰着自己,走進迤邐的羊腸石道,又想起那日踏秋:“在我最後一次凝神絕慮向那粼粼渙渙的浩瀚池甩魚鉤的時候,蹲踞闊石邊爲我捏草鯉魚食的曲藝悄悄把一本夾有信件的《德伯家的苔絲》放在魚具包邊。而午飯後,與曲藝王翔同去南坡鑿井要品嚐甘冽醇厚的深眼泉的谷盈盈卻先回來了,在鎏層薄霞的細膩沙岸上秋波綻放嫵媚娉婷地將一封牛皮色古樸的信塞給了心猿意馬的我,然而令我驚訝的是,純真活潑的曲藝和嬌媚傲慢的盈盈給我的竟是兩封內容一模一樣的告白信。王翔說是盈盈找到曲藝彼此推心置腹地坦白後達成的協議——不論同誰相戀,大家永是朋友。那晚木葉蕭蕭衰颯如訴,長夜耿耿,我輾轉難眠,記起阮籍《詠懷》中的兩句:‘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是啊,一日復一日,我傷痍灼灼的心又能在這山川峁樑溝壑塬堖中游蕩多久呢。兮兒,我可憐的兮兒,那裡異國它鄉人地生疏,你還習慣嗎?我考上大學了,終於考上了,你說的對,這裡有很多很多優秀漂亮的女孩,可是——沒有你。兮兒,等着我吧,我會再見到你,會有份體面的工作,會讓你幸福快樂的。”
浩燃不知不覺走進冷冷清清的自習室,想魯迅若在,定要說:“自習室大抵如此,或冷清或沸騰,概只稀粥一鍋而已,‘教育界的稱爲清高,本是粉飾之談,其實和別的什麼界都一樣,人的氣質不大容易改變,進幾年大學是無甚效力的’。譬如現今,戀人都去尋甜蜜了,單身也去求刺激了;剩浩燃一類,心有所屬又迷航者是極爲痛苦的,頗令我記起《聖經》中未吃果子未睜眼的愚物,要憑上帝指點,以泄不平了。”
浩燃又見到留言板上的巨號粉筆美術字:誰丟100元,請與×××聯繫。想外人一見定嘆校風淳樸拾金不昧,而浩燃一直納悶是“爲什麼這話以一開學就掛着,不小心被風吹掉還會立刻有人補上,彷彿是中國國旗,要戰士前仆後繼地充當旗手以示意不做亡國奴”——直至財迷心竅的王翔受騙,喝醉酒滿街找拾金不昧的人打仗時;浩燃才恍然大悟“原來騙子寫留言板的並非100元,而是1.00元。冒充失主的人討錢時先要交付50元拾金不昧佳獎費,一般都以爲50換100,也值;結果交完,對方只還他一塊錢,他焉能不罵娘”。
唉!浩燃想如今的騙子個個是官料,不僅騙財而且騙心,騙了人民卻還高喊“爲人民服務”的口號,冠冕堂皇滑稽可笑。
這時,王翔小嘎邊進教室邊侃侃而談,“中國人嘛,前腳吃奶,後腳就忘娘——奶孃?奶孃就更沒戲了。你看大家都狂熱英語日語法語,中文系都讓那些只會嘟嚕幾句葡萄牙語打招乎的傻子們鄙視了。奶奶的,好像各國語言都百倍受用,唯有漢語狗屁不通。”
“外語當然比國語高貴,不信你學幾句犬吠驢鳴,你也會身價大增的。”“去你的吧!不過呀,你得仔細學學牛哞羊咩馬嘶這些,爲入文學社做準備嘛。新文學社準比原來那要求嚴格,弄不明白人可不要你啊小嘎。”
浩燃回憶起曲藝的話——“以前那文學社啊,不僅貧困潦倒,而且‘燎倒多年’啦,一場大火,直接把它從白領貴族燒成了非洲難民呀。付之一炬啦。校長痛心疾手,請朋友重蓋,誰知他蓋豬圈的朋友升了,裝修白宮去啦。只好請他弟弟,弟弟打井專業,明明讓蓋房子,他圖紙看反了,愣給挖口菜窖。校長當然不同意,他被迫又菜窖上蓋一房子,直絮叨幹賠了,可學校執意不給菜窖費用,這人氣極,就用剩料在房內菜窖上造排蹲位,臨走還左門寫男、右門寫女。學生哪知是文學社,直嘆這廁所寬敞得像房子一樣,隨後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很快這兒便一臭萬里臭名遠揚,只好改廁所嘍!使得校文壇糜沸蟻動蒼海橫流哇!文人日削月朘,怨聲載道,後來人心渙散,社團就分崩離析了。所以你沒法入文學社啊,因爲我校文學迄今無社嘛!”
“曲藝在班麼,”聲音劃破浩燃沉思,一奴才相男生擺個流氓姿勢歪靠門框。
悄悄坐未排奮筆疾書的曲藝黯然放下自己的生日請貼,斂愁眉,心中七上八下“雷墩不會是因爲我和浩燃走的近,又要警告威脅我吧”。她祈禱似的胸前點幾下,然後縮着身子,彷彿暮時花瓣內捲成包的鶯蘿,躡手躡腳從後門離開。
浩燃不動聲色,疑惑曲藝怎麼與這類劣痞往來,想她的情緒彷彿這秋季溫度,一降再降墜入深谷,也委實蹊蹺。正尋思時,谷盈盈笑成一朵永不凋零的海棠,出現在浩燃面前拿部摩托羅拉V8手機拍他正臉。
“別別別別照!”浩燃五指忙擋。
“哈呀照完了,喏,瞧你那小傻樣兒!”盈盈俯身將手機屏幕衝浩燃讓他看——很近,浩燃感覺她吹氣若蘭,摻着女孩胭脂香水味,將他襲捲——“咦?你的臉怎麼紅了?”盈盈竊喜,睜大眼睛饒有興致地問。
“胡說,哪紅了?”浩燃想尷尬人難免尷尬事,忙捂着滾燙臉頰窘促地遮掩:“這,這是天冷凍的。”
盈盈醍醐灌頂似的頷首微笑,“噢——凍紅的!”又嫵媚俏皮的說,“過幾天我生日,想和大家一起去翠迤山莊玩,你——有時間嗎?”
“哪天?”
“這個我要保密,到時我會通知你的,免了又費心思弄什麼禮物,我可不喜歡那些啊!”盈盈嫣然一笑,嫋嫋婷婷離開時又向曲藝寫着生日請貼的雜亂桌面深視一眼。
適時浩燃記起什麼,忙追出自習室,怎奈盈盈腳力無限,塵影全無。
這時與小嘎倚走廊窗臺胡吹亂侃的王翔問浩燃:“你急三火四找誰呀?”
“我要問問盈盈入文學社的事,沒想一出來人就沒影了。”
“谷盈盈是從這窗口蹦極下去的,你準趕不上,嘿嘿!”王翔玩笑後,宣誓似的握拳高喊:“我們要從雍容生活的繭殼掙脫而出,我們不要在這無聊的羣體中繼續無聊,更不想隨同沉淪的風氣一起沉淪,我們要入文學社。哈哈!文學社嘛!問我纔對,這事沒人比我知道詳細——據說是校長在交通大學出恭,看了糞湯上一文筆絕佳的情書後,直嘆那校風淳樸學生高材,一問又是文藝復興之果,所以回校首辦文聯。其實,也真是我校已亂到‘慘象,以使我目不忍視;流言,猶使我耳不忍聞’的程度了,學校才破天荒讓出體育館後一幢樓爲文教基地。消息不脛而走哇,文聯還沒招會員,報名生已排到傳達室門口了,傳達室老頭心有餘力不足,恨自己年長沒錄取資格,氣得捶胸頓足直嚷着要去美容呀。”
浩燃兼收幷蓄蔑視禁錮,常言“人有大志在,何處不翻飛”。頭角崢嶸的他也知良機難得,轉日便去圖書館收集資料爲入聯文稿做起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