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斂盡光焰,晚霞似充血的眼,殷紅顏料打翻在天邊,氤氳成片。暖風流淌進半敞的塑鋼窗口,孱弱而蠕緩,牆邊窗簾的腳趾微微一波動,儼然僵成一具藍袍吊屍。
髮型張牙舞爪的小爛仔關窗插門拉好窗簾,霞光迅速消弭,舍內晦暗綽約,人像灰色剪影,牀鋪似墨汁中游泳後疊架休憩的隊員。燈管初上.閃目的涅白色光芒漫卷,地面最齷齪一處是凡牆髒鞋子的倒影,鋥亮的地板磚沾光於他反落得花臉不淨。
凡強衣裾大敞,眼神倨傲,神態突刁,指間夾根Treasurer香菸,火焰在一口口吞噬菸捲中蛻下灰殼,撲簌簌下落。——凡強又過生日了,逐一向室友收錢,彷彿《百年孤獨》中奧雷連諾的岳父調派士兵挨家挨戶收獵槍刀子,不同是凡強饕餮並毫無原則,他的生日好比酒鬼隨身酒壺裡的烈酒,何時脣乾舌燥,何時便拔掉塞子呷上一口。
那動員交錢的小弟“巧言如簧,顏之厚矣”,強詞奪理亦說的頭頭是道,彷彿凡強收誰的錢就好比皇帝選中誰家閨女,是光耀門楣的喜事。最後乾脆黃健翔解說似的跳腳歇斯底里大吼今天是“七喜可樂”,唬得七位捨生只覺皇恩浩蕩,幸運之至,恨不能即刻組合成爲幸運五加二,不幸的是沈浩燃拒絕參與,委實“YE”了凡強一下。
“來,你再說一遍!”凡強站浩燃前痞勁十足地側着耳朵,身後兩手下臉露兇光,擺好隨時動手的架勢,室友幾張嚴肅蠟黃的臉,不約而同、面向這裡,王翔更惶惑不安地朝浩燃直使眼色。
空氣凝固,窒息感浸yin血液,浩燃吸口氣,壯壯膽,“我說這二百塊錢我不交,你過生日就祝你生日快樂,我不混,不想找人罩着。”
“你他媽活膩了是不是。”一疤瘌眼伸手抓浩燃衣領,凡強單臂擋開指着浩燃鼻尖陰狠地說,“不用我凡強罩可以,但以後有了麻煩,別說我沒提醒你!”
那小弟擡腳踩在浩燃枕頭上,躬身右肘支柱膝蓋,挑釁地睥睨着,彷彿從牆壁上古惑仔海報中走出來的。
他戴黑邊夾鼻眼鏡,臉色灰白似劣質澱粉糊成,正是上次衝浩燃下狠手的一位。浩燃認得他,浩燃咬緊牙,浩燃與他對視。
他挑着眉,“看什麼,上次就有我!就動你了,你還想挨踢是麼?”
浩燃攥緊拳頭——剎那間腦中浮現出水面溶溶佇立的落日;浮現滿山遍野一簇簇噴放的如鱗花瓣的粉花;想到靜謐河邊,柳絲低垂,碧草茵茵,芳香馥郁,兩個孩子相互依傍坐觀黃昏的迷濛;想到破敗高樓矗立中黴腐味肆意的角落裡,凌兮身上綻放大片格外妖嬈的血紅色花朵——浩燃目光又暗淡地滑落下來。
一鐘頭後,夜洗蒼穹,憑窗極目遠眺,廣袤無垠的黑綢上繁星密佈、熠熠放光。
城市建築鱗次櫛比,霓虹色彩斑斕,燈海流出柔和渦紋,一副繁華與樸素交融的畫卷盡收眼底。
舍內闃寂無人,室友都參加凡強的生日酒宴了。
浩燃回身端起水盆將那踩出一個鞋印的枕巾扔進去。
走廊如今多出一排大一捨生的雙層牀鋪,可行之地狹窄得彷彿公共電話或提款機的插卡口,要有皮影的身型方能穿過。
浩燃提臂縮腹還是與新生撞在一起,那人連連道歉生怕惹上麻煩。
水房,仨新生滿腹怨氣談着學校:“這什麼學校,明明說讓咱們住新校區,現在又說新校區沒裝修完讓咱們住走廊,這不坑人麼!”
“俺到老也沒明白這是咋整地,俺看那個南門校區的風景嗷嗷漂亮,還專門兒上網查的,什麼學生公寓、餐位食堂啥地都賊像樣,老蓋了!俺家親戚都說這旮不錯,老樂了,這也不是那疙瘩呀。”
“那細新小蛆,還摸改號捏,爍地聽號,臥還意爲就那一個小蛆,龜二子地,怨賴細倆小蛆,捏門爍這不騙yin麼(那是新校區,還沒改好呢,說的挺好,我還以爲就那一個校區,龜兒子地,原來是倆校區,你們說這不騙人麼)!”
“對真坑人!”
“臥聽大兒弟爍這大學就細賣yin的地方,昨添還有個女孩上刁咧(我聽大二的說這學校就是個埋人的地方,昨天還有個女孩上吊咧)。”
浩燃見掃地大媽拎拖把進來在三人身後拖地,那外省新生還喋喋不休說大媽壞話,“臥砍那大馬準是更念旗,不嚷臥弄底上廢皁沫,哼,臥就弄,就弄。嘿,反正大馬不在(我看那大媽準是更年期,不讓我弄地上肥皂沫,哼,我就弄,就弄。嘿,反正大媽不在)!”
浩燃暗笑,剛端盆出門,水房大媽獅吼。
前方黑炭臉的宿舍管理員坐下鋪查問,對面大一新生不識泰山,換個坐姿說:“大伯,你是來看孫子吧,我們真遭罪呀,我們這宿舍管理員真是混帳王八蛋不入人類天殺的沒娘賊狗臭大驢屁呀,竟然把我們安排在走廊,真真是牛屎雞糞豬大腸衛生紙爛皮鞋臭馬桶一個!大伯你沒見過他吧,我也沒見過,聽說挺累,嘿!沒準跟你膚色差不多!”
管理員臉色慘綠,新生接個電話,大抵每個新生都有價格不菲的手機。浩燃想到該還盈盈手機,於是回舍翻出那索愛手機噔噔噔下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