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樓古龍廳響着伍佰沙啞渾厚的歌聲,垂懸的環形吊燈將藏青色龍紋照得格外清晰。餐桌上瓷盤簇擁,瓶酒林立,菜餚繽紛,水陸畢陳。
空調前冷風習習,吹得浩燃脊背發冷、雙臂麻痛,他象徵性挪挪厚重的黑椅子,低眼瞧到臂上抓痕像松毛蟲啃噬的斑斑痕跡,不覺生出種蟲噬的痛來,他忙撫摸一下受傷的皮膚彷彿父母對受辱兒子的憐憫愛撫。小塵則興致勃勃以春秋筆法將浩燃毆打王陽一事對非子幾人敘述一番。
阿骨適才希特勒式的傲慢態度好似秋朝林中露漬霏霧,被皮裡陽秋的嵐風吹得消散。他略帶幾分敬意,打量浩燃,“王陽可是咱們華博師大里有名的打手。我一直以爲你是不能上臺面的,沒想你下手這麼狠,今天我沒看到真是賠了!非子,賠了!”
“那你不能怪我。”非子無辜地晃着腦殼,拆線處無頭髮如同地球儀上無邊海水中崛起的小塊陸地,“是你跳着要去看西門蓮和潘金慶的,也不算賠。”
“‘西門簾’還‘西門框’呢!你就爲那個小護士硬是多住兩個月院?又花錢換牀位,人不換你就使壞拽着人沒白沒黑地侃大山,愣是給多侃出倆加號。把那人侃跑了,你串三號牀,結果第二天星期一,小護士換班改照顧二、四、六號,你又處心積慮往回竄,瞎折騰兩月,竹籃打水一場空。丟人吧你!“非子放下酒杯抗議道:“不能這麼說。其實我也得到了她——”阿骨趕忙截斷接上說:“她老公一頓臭罵,這事咱們都知道,不用重複!”
幾人險些樂噴,非子點根菸抱着肩膀,“跟你說話真沒勁!根本不懂什麼叫做觸電的感覺。”
“我看是觸礁吧!我是不懂,不懂那麼年輕輕的姑娘怎麼會看上個老頭而沒看上你?”阿骨夾一筷子牛腩肉放到嘴裡。浩燃早垂涎欲滴了,忙也夾一筷子咀嚼品嚐,滑潤鮮嫩,口感甚佳,直想起《禮記》中“雖有佳餚,弗食,不知其旨”的話來。
池雲笑吟吟指指阿骨,“一看你就外行!都說姑娘只要胸脯豐滿就擁有了財富,男人只要錢包半滿便是擁有了品行;恰好現在男的都愛‘財富’,女的都看重‘品行’,所以這對兒正配。”
“現在這種人跟大學生一樣,哪兒都是,所以不值錢了!我跟你們講,天下最寶貴的兩種人都有龍跳虎踞的精神、顛乾倒坤的手段,就是權詐的英雄和放誕的美人。我最信奉《孽海花》裡德國維多利亞皇后的一句話:‘英雄不權詐便是死英雄,美人不放誕就是泥美人。’”
浩燃差點驚得跳起來,心說:英雄要是權詐不就成了梟雄,美人要是放誕,那不成賤人了。但他沒說,只夾一塊油炸牡蠣,朵頤可笑。
“說得好!”阿骨極口揄揚,激動得彷彿老和尚聆聽了大乘佛法,“中國幾千年裡我最推崇的就是曹操——最權詐的英雄!來,咱們得爲這話乾一杯!”
池雲也隨聲附喝。非子眼饞阿骨一夥,又不願苟同,只好伸着脖子向浩燃低語:“關公、項羽也是英雄,是不是?”彷彿文人在文壇不得志,只好跑去教壇找學生聊以**。
阿骨連開三瓶黑啤,輪流斟滿酒杯,白色泡沫發酵似的溢出杯口彷彿這杯子正在洗頭。喝乾杯中酒,浩燃tian了tian上脣的“白鬍兒”向諸位照杯,杯底只剩一圈小珍珠似的雪沫。
小塵將手中空杯放到桌邊,直起身,向阿骨狡黠地遞個眼色。阿骨挪開椅子跟過去,“你們先吃,我和小塵去洗手間!”
非子瞧出端倪,有意提高聲音對浩燃說:“兄弟,嚐嚐我點的這盤醉蝦仁。”
阿骨遲疑一下,輕輕帶上這扇設計雅緻的木色門。走廊貴賓間的牆壁上掛有成組色調柔和舒適的相框風景畫,旖旎新穎,可惜被食客們的粗語喧闐破壞了意境。兩人一徑至衛生間,小塵方便後,叼着菸捲,覷着眼,一面繫腰帶一面對旁邊阿骨說:“南哥交代的事兒快到日子了,怎麼辦?”
阿骨向光滑錚亮的白便池內吐一口濃唾沫,鼻腔哼着冷氣,“怎麼辦?這明擺着是老King想吞掉華溥這份,把咱們推前面當出頭船。二南是說扳倒李俊就捧咱倆做華溥老大麼?TMD,到時候事大了他一收手不管咱們,咱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要是不給南哥漂亮辦了,那咱倆不死也殘。這事咱們動不動手都完。”小塵瞅瞅正搓臉發愁的阿骨,“所以我今天把那小子帶來了,要不我帶他幹嘛!”
“你是說讓沈浩燃?——那不是抓他當替死鬼麼?”阿骨皺眉,眼珠亂轉,“這兄弟挺厚道,咱們這麼弄好像……有點不仗義。”
小塵狠吸口玉溪煙,丟掉菸蒂,邊慢慢用鞋尖蹍滅邊鼻孔噴煙,慢條斯理說:“我也沒招兒,不是他替死就是咱們死,你說怎麼辦?”
這時,背後有人粗嗓門怒斥,“我就知道你倆要算計他,沈浩燃哪礙着你了,你把人往火坑裡推!”
兩人一驚,回頭見爵絲衫的非子雙手插兜,石雕般魁然不動,臉色陰沉,眼球鼓着似發怒的禽鳥。
小塵忙躬腰,手背敲手心向非子解釋:“這事不像你像的那樣,我跟你說——”
“說什麼說,你太不講究了你!”非子指着小塵鼻尖,嘴角鄙薄地下彎成一道軟弧。
“那你讓我怎麼辦,你以爲我他媽願意不講究!”小塵的怒火牽動心底沉積的岩漿一起噴涌上來。
阿骨忙不迭將二人從危險距離中拉開,勸和道:“有話好好說,這是幹什麼。都這麼長時間的兄弟了,別傷和氣。”
“別他媽跟我提兄弟,我告訴你小塵,你要是算計沈浩燃,以後就別說認識我非子!”他怒氣衝衝一腳踹開衛生間的門,險些撞到人。“瞅着點!”那人沒好氣的警告。“瞅你媽!”非子大吼一聲悻悻而去。
361度氣柱籃球鞋的阿骨,伸腳蹭蹭鞋底,“這回好,還把他得罪了,現在怎麼辦?”
“就這麼辦,我還怕了他了?!”小塵從摩高立體貓紋的牛仔褲兜掏一滑蓋似掌上電腦的灰手機,打了通電話。之後,揣好手機轉身扳開金屬光澤的水龍頭,一道筆直水注噴瀉在白瓷壁上,水珠四濺。
阿骨忙跟到水池邊問“南哥怎麼說”。
小塵不緊不慢地調緩水勢,一面衝着手向水漬斑斑的鏡中打量自己陌生的面孔,一面沉鬱頓挫蒼涼老辣地說:“南哥說這不是小事,一會兒要過來試試這小子。咱倆不想死就得好好演場戲。回去就說我朋友要來,讓沈浩燃到樓下幫忙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