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像空氣,無聲無息,徐徐而來;像螞蟻,躡手躡腳,毫不退縮;像潮水,洶涌澎湃,勢無可擋;像,卻邂逅在玻璃兩側。
浩燃一覽凌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
凌兮爲他選牌子的衣服,告訴他怎樣配色;凌兮到朋友的理髮店,親自抄刀爲他設計頭髮;凌兮領他參加各種生日宴會,教他怎樣用餐;她手把手教他上網、使手機、打檯球;她糾正他頑固的鄉音,改變他土氣的走路姿勢。她使他學會怎樣於各類人交往,怎樣才能得到尊重,怎樣讓別人注意自己;但無論在哪個場合出現,她都會微笑着衝別人說這是我表弟。
樓廈林立,霓虹繽紛,巷道交錯,煙塵鬥亂——疊加在冷漠上的嘈雜、熱鬧。車水馬龍,腳下屍骸浮凸;人煙稠密,嘴邊血跡滯留;畢恭畢敬,腹中滿堆鱗甲;淺笑低吟,轉身皆是咒罵;爲人師表,只顧敲骨吸髓;一校之首,單會搖尾攀爬。
浩燃不憭這些。他只要上大學,那是個天堂;他還要愛凌兮,那是個天使。
兮兒徹徹底底將浩燃由鄉下人改變成市裡人,她教浩燃追女孩子:看電影會搞小動作,別光顧着自己傻看;送花時得流露出愛慕之情,板着臉惦記花了多少錢是不行的;請吃飯要服侍周到,別挪來椅子就自己悶頭吃;旅遊如果公椅太髒又沒紙巾就要主動脫下外罩鋪椅子上讓人家坐,你別把女孩兒衣服扒下來給自己墊着坐;千萬別酒後表白,否則會被抽大嘴巴,懂嗎?
當下拉來陣勢,開始練習,浩燃背得滾瓜爛熟還是連串出醜。
看電影,忘記兮兒坐在左邊,伸手去抓右邊姑娘的手險得被她男友抽嘴巴;送花時,花店花朵種類繁多,卻偏挑一束紀念死者的花;吃飯服侍倒周到,接着就自己悶吃沒了下文;公椅髒,浩燃抓着身上唯一一件T恤大襟就要脫,被凌兮即時喝止,因爲路上圍攏一幫人凶神惡煞的以爲他要施暴呢。
傍晚浩燃灰頭土臉地陪兮兒走進一家雜貨店,兮兒一眼就瞧中牆角桌子旁杵着的粉紅色拖布,她拍拍、拎起卻只是個拖把頭,沒杆。
她大聲責問櫃檯的小夥子,那人戰戰兢兢說自己不是老闆,老闆娘在你身後了。
倆人不約而同向桌角看,一個光頭女人站起一把搶過兮兒手中頭套,詈罵道:“幹嘛捏!幹嘛捏!那按透桃幹嘛捏!(幹嘛呢!幹嘛呢!拿俺頭套幹嘛呢!)”
倆人聽這滄州口音太地道,嚇得逃命似的飛奔而去。
她還不慎崴斷鞋跟,跑起來忽高忽低,連路邊握着盲人棍的算命老頭都摘下眼鏡驚歎跛子也能跑這麼快?
在一顆繁枝相架、綠葉疊集的大樹下,凌兮邊笑邊彎腰喘粗氣,浩燃氣喘吁吁鼓起勇氣大聲說愛她。
兮兒直起身,眼睛眯成月牙,拍拍他的肩膀,“不錯嘛,今天練習還就這句像點樣!”
“不是練習,剛纔那句話是真的。兮兒,你能做我女朋友嗎?”浩燃臉紅的濃郁欲滴。
凌兮愣怔一下,旋即答道,“不行!”
“可是我們在大石頭上說好——”浩燃還要說,被凌兮的大聲咆哮截斷,“我不會和你在一起,蒜頭村那些都是小孩子玩的遊戲,只有你這個蠢蛋纔會一直相信,蠢蛋!蠢蛋!蠢蛋!”
浩燃木偶一樣立着,鼻子像堵塞兩顆酸葡萄,眼圈灼熱,心緊繃地揪在一處。那一刻,天塌了!那是個遊戲,聽見了嗎,我日思夜想的女孩對我說只有蠢蛋纔會相信!
之後凌兮找過他,但浩燃一直躲着,因爲他害怕——被刺傷的不僅僅是自尊心,還有整片未來。他一頭扎進高一年末複習,拼命的學來麻痹自己。
假期浩燃悶在大伯家儲藏間看書,幾乎未吐一句話,奶奶搖頭嘆息,你和你父親一樣,對感情太執着會毀了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