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中央,一風景區,形狀古怪,似嬰兒搖籃裡一片尿痕。周圍,石徑纏繞,巍樓環抱,更如層戀疊嶂下一潭濁水,清晨煙波浩渺,夜深則波瀾壯闊,自然,休息日弄個軒然**,情人節再添驚濤駭Lang,也司空見慣不足爲奇了。誠如盈盈所言,“那是除校長室外爲數不多的,看似平靜恬淡,實卻暗濤洶涌的場地之一。它與校長氣味相投,當然要受特殊關愛。結果就是:學校費力費地費心思,耗時半年給美化成一個氣勢磅礴風格迥異的垃圾場。估計,綿鯉池中座落的假山就是這半年多廢爐灰碴倒那堆砌的。”浩燃一望錦鯉池,咋舌不已,心說“恐怕錦鯉它老人家早得道成仙,霓旌羽駕了,所以留池污濁黑水,以示生前艱辛”。而池內,四噴頭,三已老死,剩一老態龍鍾的兄弟,今也氣若游絲危在旦夕。此風景區因幾棵蓬頭垢面拱肩縮背的楓樹得名“紅楓林”,校人文化,可見一斑。浩燃甚鄙,想“依此類推,通教學樓那幾條碧柳紅花的巷道,就該叫‘花街柳巷’,若有人來閒逛,那定是尋花問柳了”。再向前,九尺方臺上站一石膏雕像,貌似秦檜,實爲孔子,水泥鑄造,面刷白漿,因久失修繕,零星白色被雨沖掉,路出斑斑水泥,反差巨大。遠看,皮開肉綻,遍體鱗傷,還以爲是位戰死殺場的英雄。方臺暗角還歪歪扭扭刻首袁水拍的詩,印跡模糊,僅尾句“活不起呀死不起”依舊清晰。
浩燃熟悉完巍巍學府,回宿值寢。爾時霞染軒窗晨霧未銷。浩燃瞧王翔還與周公打趣,便古先生似的高呤:“今已日上三竿,何人夢迷黃梁?”
王翔晚酲初解,睡眼惺鬆,夢囈似的嘟噥:“昨夜飲酒過度,沉醉不知歸路,嘔吐,嘔吐,驚煞路人無數!”
“還扯哪,馬上要上課了,我是值寢。”浩燃邊掃地鋪牀邊催促,“你快起吧,還有十五分鐘,這陣兒考勤考得可緊。”
王翔頓如涼冰灌頂,掀毛毯,一鯉魚打挺蹦起,連聲嘀咕:“晚了晚了,這回晚了!”
浩燃麻利地整理完,見王翔一面穿襪子一面正刷牙,提醒句“我不捨命陪君子了,走時把你牀鋪好”便匆匆離開。
教室內,曲藝繡面淡濘,穿荷葉邊短衫,坐浩燃身邊濤濤不絕:“聽說啊這老師以前教化學的,眼鏡片比南極冰層還厚!學校說她初中是英語課代表,有底子啊,就準她出國深造後教英語。她竟遠赴斯里蘭卡學了一年阿拉伯語,回來近視鏡都撇了,英語說得嘀哩嘟嚕,把‘god’當成‘dog’,‘live’看成‘vile’。常常講啊講啊就講化學裡去了,還總拿化學教育人,說‘給你點氧氣你就活躍,給你點氫氣你就升開了哈’。所以大家叫她化老,也有叫侏羅紀的。”
“侏羅紀?”浩燃大惑不解。
“是啊!”曲藝晃着地球儀般小巧玲瓏的腦袋,興致勃勃引導,“你看啊!化老專業不對口,鬱悶了,所以更年期就提前啦,情緒波動大呀,極地氣候似的,一會兒大雨滂沱,一會豔陽高照,不和中生代火山活動頻繁的侏羅紀一樣,讓人望而生畏嘛!”
浩燃一笑,竟忽然想起凌兮。
這時,尖銳鈴聲刺痛耳膜。王翔百米衝刺般躍進教室,可惜,入座前腳下木屐掉在講臺,被隨後進班的化老踢個正着。
曲藝戰戰兢兢說:“糟了,要知是誰把木屐放講臺上就憑化老博大精深的化學知識,非把那人罵分解了不可!”
豈料,化老蹙額鎖目地撿起王翔的木屐,竟髮指眥裂指學生大罵:“你們值日生怎麼當的?黑板擦掉地上沒人撿?”
衆人噴飯。浩燃頭沒書案,暗笑“王翔運真好,只倒黴擦黑板那女生要被罵個身首異處了”。
課間,曲藝買了鰻鈣米餅、苔燒薄脆藏書桌說“課上一起吃,這教授不抓”。
很快,浩燃明白,雖有“盲人耳聰,聾人眼明”之說,可講外國文學的教授不幸沾染了荷馬的盲、海倫的聾,所以寬鬆無比。——可此弱彼強,使他腕力驚人,授課時筆耕不輟,恨不能自備黑板以補不足。
學生筆走龍蛇,叫苦連天。
曲藝的無目的呻呤“這麼多筆記啊,累死啦”到有目標暗示“手都寫抽筋啦,我相信,會有好人可憐我幫助我的”,使浩燃耳膜由無關痛癢到千瘡百孔。
終於,熬不住,他飲鶴止渴說:“算了,讀書養心,靜坐養神,你也養養,哪些沒寫給我吧!”可話一出,噬臍莫及,忙又說:“不過得等我寫完。”
曲藝得便宜賣乘,“沒關係啦,我知道你呀好學、善寫,現在一定偷着樂哪!”
“碩大無朋,”浩燃嘀咕。
“什麼?”
浩燃筆下奔虹走龍,似公孫娘舞劍,憨態可掬地寫完一行,說:“你的臉。”
“去,你的臉才碩大無朋呢。我可是獨一無二的醉倒男人心、氣爆美人肺的超炫無敵小歌妹,”曲藝扯衣角擺歌星造型說,“那麼,做爲勞動報酬,你有幸能享受到我動聽無比、無比動聽的銀鈴之音。”
浩燃心說“吹牛不測肺活量”,轉念想“能擺脫聒噪,聆聽妙曲也不失爲美事”。豈料,曲藝一開嗓,集母雞破鑼於一身,駭得浩燃魂悸魄傷,哪還敢恭維,只懷疑“四周人羣定口歪眼斜,全腦血栓了”。
但浩燃卻違心讚揚,說,“好,這嗓子真好!”
曲藝感激涕零。
浩燃又說,“我家門口賣豆腐大嬸就這麼喊的。”
“死壞死壞!收起你那冷峭尖刻的幽默自己消受啦!我可是參加過許多大型比賽、大型活動的。”曲藝換一威嚴坐姿,“比如市歌唱大賽、書法大賽、友誼籃球研討、聯合乒乓球大戰,還有——中東局勢討論、越南戰爭、馬六甲海峽危機、日軍偷襲珍珠港我都——沒參加過。”
浩燃虛驚一場,“哦——沒參加的不用說,說參加過的就行。”吸口氣,“你這麼多才多藝。怎麼——沒準備留學嗎?這學校不是能公費去加拿大的薩尼亞嗎?”
“是啊是啊,可是——”曲藝垂頭,純潔似雛菊、憂鬱若丁香,“我不爭氣啊,二級本,家境差,我老爸還酒鬼,早就不願讓我念想讓我賺錢去了,哪還敢奢望留學啊!”
曲藝的話,彷彿一灰褐螺旋紋的法國蝸牛緩緩爬進浩燃心裡,然後,張開吸盤牢牢吸在心底,只留下一道淺淡溼潤的灰暗痕跡。
浩燃將一色張旭狂草的筆記翻一篇,換了崢嶸峭拔的楷書,沉默無言。
曲藝悄悄戴上MP4耳機,塞嘴塊鰻鈣米餅,在一空本,懸腕直書:你是大傻瓜。告訴你點有趣的知識,主席有個筆名叫毛石山,那請問他還有個筆名叫什麼?——叫李大釗,笨蛋,呵呵。我中午要參加咱班一個籃球賽,你去嗎?
浩燃一笑,渴驥奔泉般大寫:去!草履蟲,我也告訴你點趣聞,西班牙被美國戰敗後化仇恨爲竟技場上的力量,終在十三屆奧運會上戰勝英國,惹得英國球迷到處酗酒鬧事。所以我班對手很快也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