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刺骨的夜風吹在臉上宛若刀割一般,在夜色的掩護下,項羽帶着五千精兵總算撕破了秦軍的包圍,衝入了烏江岸邊一片濃密的樹林中,漸漸將追兵甩開。
此時,項羽身後的楚軍已經不足三百,個個渾身浴血,胯下的戰馬亦是血跡斑斑,不知是敵人的鮮血還是自身的傷口所致。
走出這片不大的密林,便是烏江唯一的渡口松林渡,只有從這裡渡江東去才能儘快擺脫追兵,然後沿江而下,轉入齊境,得到喘息修整後再想辦法重新開始。
慘烈的血戰下來,每一個活着的人,都已經精疲力竭,搖搖欲倒,幾乎都是由着馬兒前進。這時,忽然傳來一陣馬兒的低鳴,那叫聲顯得格外地焦急,在死寂的夜色中倍覺刺耳。
項羽猛地一驚,正要命人前去查看,只見蒲義已經拍馬趕來,由於一夜拼死血戰,他也同樣渾身沾滿了血污,這時看起來十分地狼狽。
策馬衝到相遇面,蒲義大聲道:“將軍,不好了,虞姬姑娘她,身負重傷,只怕……”
項羽一直都在殊死搏殺,因爲知道虞姬身懷絕藝,不虞她會發生意外,這時猛地聽到噩耗,頓覺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栽下來。幸好身子一晃,立刻清醒了過來,不及多問,拍馬向後面衝去。
疾馳不過數十米,便看到虞姬的白色戰馬神情悲傷地站在一片空地上,一身黑色勁裝的虞姬,軟軟地伏在馬背上,看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
項羽翻身下馬,呆呆地看着那動人的嬌軀,只覺腳下一陣綿軟,一個踉蹌,險些載倒在地,幸好旁邊一名士兵眼疾手快,摻了一把,項羽這纔回過神來。
看到面無人色的項羽,身上滿是血污的英布上前低聲道:“將軍,虞姑娘突圍時被秦軍的強弩射中,雖然她身手驚人,用長劍格擋了一下,卻還是被射中了肩胛,距離前胸不到一分,能堅持到現在實在是驚人。只是,眼下我們身後尚有數十萬追兵,很難再帶這重傷的虞姑娘。將軍,爲了今後大計,請將軍忍痛……”
項羽不待他說完,鐵青着臉,冷哼一聲,大步來到虞姬的戰馬前,輕輕將虞姬從馬上抱了下來,赫然發現,一枝手指粗細的勁弩射穿了虞姬的肩窩,總算偏離了心臟,這纔沒有立刻斃命,只是由於勁弩的威力太大,幾乎射穿了身體,傷勢煞是驚人。在這種無醫無藥,匆匆逃命的情況下也只有死路一條。
虞姬黑色的武士服,這時早已被鮮血溼透,冰冷地黏在身上,映襯在光下,虞姬那慘白的玉容,愈發地驚心動魄。
握着虞姬冰涼的玉手,項羽只覺心如刀割,這才發覺,自己一直懷疑的虞姬肯跟隨自己陷入死地,已經是那樣地情深義重,自己卻……唉想這裡,當真是懊悔不迭,摟着虞姬那軟軟的嬌軀,寒聲道:“虞姬,虞姬,你醒醒,我不該讓你跟着我……我不該懷疑你……我真不是東西!”
說到這裡,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滴灑在虞姬蒼白的玉容上。虞姬因失血過度,昏迷了過去,被項羽這一折騰,終於緩緩張開了那曾經媚惑衆生的雙眸,失神地望着滿臉惶急的項羽,微弱地道:“項……大哥,我沒事,你還是快些離開……不用……管我……”
項羽早已心亂如麻,只是抱着虞姬那虛弱的嬌軀,低聲道:“虞姬,你沒事,我帶你離開這裡,我們一起走……”
露出一抹蒼涼的笑意,吃力地擡手撫摸着項羽那剛毅的面龐,虞姬輕輕嘆道:“項大哥……虞姬好想回故鄉去……一輩子砍柴打獵……別的都不管……”
說到這裡,聲音漸漸微不可聞,意識漸漸模糊之際,恍惚之間看到項羽渾身血污,芳心陡然一痛終於再次昏迷了過去。
看到懷中越來越虛弱的虞姬,項羽的心直往下沉去,竟忘記了身後的追兵,發起呆來。旁邊的英布見狀焦急萬分,低聲催促道:“將軍,再不渡江,我們就……”
項羽輕輕將虞姬放在地上,起身看了一眼漆黑樹林深處,有些心神不定地道:“我帶虞姬離開,你們小心,說畢就要上前抱起虞姬向自己的戰馬走去。
英布上前一步,焦急地道:“將軍,虞姬已經沒救了,便是將軍帶着她反而連累大家,將軍要以大局爲重啊!”
蒲義聞言雖然也在心痛虞姬,卻不得不上前催促道:“將軍,前面不遠是渡口,再不走秦軍就追上來了,兄弟們的血就白流了!”
項羽無言地看着懷中漸漸冰冷的嬌軀,伸出大手,輕撫着那絕美的玉容,黯然低嘆一聲,解下自己身上的皮袍,輕輕蓋在那曾經動人的嬌軀上,仰天長嘆一聲,翻身上馬,帶領餘下不到三百楚軍匆匆向被黑暗包圍的江邊渡口趕去。
湍急的江水嗚咽着奔騰南去,江面足有兩裡多寬,浪濤一個接着一個,狂怒地拍打着岸邊的岩石,漸漸猛烈起來的北風將江面的浪花吹的愈加猛烈起來。悽令的月光中,一個小小的渡口靜靜地面對着湍急的江水,兩艘不大的渡船停泊在石頭圍起來的港灣裡,不時發出一陣嘎吱聲。
蒲義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追兵的方向,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低聲道:“將軍,還好有兩艘渡船,只要渡過對岸,我們總算可以擺脫追兵了!”
項羽勉強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地點頭道:“命人去將船伕叫起來,我們立刻渡江!”
蒲義答應一聲匆匆去了,其他戰士看到渡口就在眼前,終於鬆懈了下來,紛紛翻身下馬,癱坐在地上,有的開始檢查渾身的傷勢,有的檢視着自己的戰甲,有的則牽着戰馬尋找枯枝下的嫩草,讓馬兒墊墊飢。衝破包圍的這枝僅餘的楚軍在寒風中,依舊鬥志昂揚。
項羽將馬兒交給英布,項安早已不知所蹤,英布暫時負擔起了照料項羽的任務。望着蒲義匆匆離去的背影,項羽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喟然低嘆。
忽然,一聲驚呼傳來:“什麼人,站住!”隨着叫喊,幾名士兵正要衝上前去,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小人楚宣,特意在此等後將軍渡江。”
隨着話音,一個黑影搖搖晃搖晃地朝項羽走來,藉着樹林中微弱的月光,項羽只能隱隱綽綽地看着眼前這個漁民打扮的年輕人,大約三十歲上下,聽聲音似乎正是那渡口的船家,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雙眉一挑,冷冷地道:“你是這裡的船家?”
那楚宣急忙應聲道:“小人在此擺渡爲生,因知道將軍會由此經過所以苦侯多日了!”
項羽聞言疑竇大生,厲聲追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從此經過?”
黑暗中看不清楚那楚宣的面目,只聽他似乎吃驚地道:“前日楚國使臣渡江而去,難道沒有去見將軍?”
項羽冷笑一聲道:“你一個區區船家難道還認得楚國重臣?”
黑暗中楚宣陰陰地道:“前日經過此地的乃是小人從前在城中做事時的僱主,因此認得,他年前便追隨了楚王,所以知道他是信使。他回到楚境時,亦是小人擺渡過去的。而且小人看他帶了不少人埋伏在對面,似乎是要接應將軍。”
項羽剛剛燃起的希望隨着這番話,消散的無影無蹤。腳下一個趔趄,英布忍不住低聲道:“楚王難道是派人前去密會秦王?難道他竟然要出賣將軍?”
項羽這時正爲拋下虞姬忍痛偷生,他那最後的尊嚴早已被撕割的支離破碎,而無法忍受,這時聽到付出無數苦心扶植起來的楚王竟然在最後關頭出了自己,當真是悲憤交加,痛不欲生。
不待說完,便起身望着滾滾而去的滔滔江水,黯然道:“英布,你立刻帶領大家渡江去吧!”
英布點頭道:“將軍先走,英布殿後而行。
項羽望着夜色中的江水,愴然笑道:“我項羽自從反秦之後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想不到天竟亡我項氏!”
英布吃驚地道:“將軍何出此言?只要我們逃過對岸,沿江而下,便可直奔齊境,還有機會啊!”
項羽苦笑道:“我如今兵不過數百,前往齊境難道竟要依附在齊王那裡,被秦軍殺得丟盔棄甲,連連敗退,竟連虞姬也……我還有何面目再見天下諸侯,有何面目再踏足江東?”
英布聞言亦是一陣慘然,不禁悽然道:“那將軍有何打算?”
項羽拍了拍身邊正在尋找嫩草的烏錐馬,黯然道:“此馬隨我多年,僥倖沒有戰死,你帶它立刻上船,也好逃得一條性命!”
英布聞言,渾身巨震,顫聲道:“將軍!”
項羽憤然笑道:“我項羽堂堂男子,即便死了,也不能死在奸賊小人之手!”
話音未落,拔出隨身長劍回手就往頸間抹去,英布不防項羽如此剛烈,驚呼一聲,卻遲了半步。
眼睜睜地看着寒光閃過,項羽那高大的身軀頹然倒地!忽然,一陣隱隱的喊殺聲忽然傳來,秦軍的追兵竟然已經感到,英布來不及再看項羽最後一眼,牽過烏錐馬帶着餘下的楚軍戰士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