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一年秋,水渠初見雛形,趙政也終於得以緩下一口氣來。
河堤之,身形偉岸的玄衣男子頭束金冠,迎風而立,轉眸望向自己身側那個身着白裙、嬌小清婉的女子。
目光觸及那抹雪白的瞬間,他冷峻的眸中柔光流轉,就連語氣也不似尋常在人前那般冰寒:
“樑兒,開鑿此渠是你的想法。我難以忘記那日在冀闕之,你力排衆議、提及開渠之時那雙靈動懾人的眼,此渠就喚做靈渠吧。”
樑兒略怔,緩緩而笑。
真想不到,歷史著名的靈渠,竟是與她有着這般大的淵源……
咸陽宮,林苑。
“公子,夏大人說近日天氣微寒,公子不宜在外玩耍太久,您還是早些隨奴婢們回去吧。”
幾個宮婢寸步不離的跟着一個小小的男童,悉心勸着。
男童年僅八歲,生得五官精緻、白皙秀雅,尤其一雙桃花瞳甚爲憐人。
年紀雖小,卻已貌可驚鴻。
因他自小體弱,時常要以蘄艾薰屋,致使他終日周身艾香四溢,故而乳名爲艾。
去年滿七歲時,皇帝正式賜名,他的名未改,仍爲“艾”。
咸陽宮中無人不知,他是當今皇帝之幼子,亦是衆公子之中最得寵的一個。
艾兒被婢子們纏得有些無奈,撇起了小嘴道:
“你們不必一直跟着本公子,我的身子已經不似從前那般弱了,我再玩一會就回去……”
他話音還未落,就聽到不遠處冒出了一個刺耳的女聲。
“父皇已經一年多沒回咸陽了,身邊就只帶着那個樑兒。不知她施了什麼媚術,竟能令得父皇堂堂帝王,多年如一日的對她盛寵不衰。秋堯,你說待她回宮,本公主是否應當尋個機會,與她討教幾招馭男之術啊……哈哈哈……”
說到最後,她已憋不住笑出了聲來,就連她身旁那婢子,也與她一同掩口笑了起來。
艾兒聽見有人在背地裡羞辱自己的母親,心裡很不舒爽,正欲尋聲而去,卻聽得那處又出現了一個男聲。
“陽滋你既已嫁了人,就該老老實實在府中待着,少回宮裡滿嘴胡言污衊他人”
陽滋眸中厲色驟顯。
提到這個她就不痛快。
她堂堂大秦十公主,父皇竟然沒將她嫁給丞相或世家之子,而是嫁給了出身微寒的區區廷尉李斯的小兒子。
更委屈的是,那李斯的小兒子不僅官職不高,還比她大了將近三十歲,可惜了她年僅十六,花一般的年紀,就落得這般境地。
她越發不爽,就翻着白眼將氣全部撒在了方纔說話的少年身。
“亥兒,你已年滿十四,卻還是那般毫無禮數,不稱我一聲姐姐倒也罷了,竟還直呼我的名諱。哪有半點大秦公子的樣子”
話至此處,她斂眸一笑:
“呵……不過這也不能怪你,你的老師只是一箇中車府令。說是近臣,實則不過就是一個禁衛兼馬伕,這樣的低賤之人能將你教出個什麼樣子來”
“你休要……”
胡亥剛要罵回去,就被一個清脆的童聲打斷:
“陽滋姐姐此言差矣。人的身份雖分等階,但卻是不分貴賤的。趙大人文武雙全,機敏過人,深得父王寵信,相信他有朝一日,必能憑藉自己的能力更進一步,成爲身份更加貴重之人。”
陽滋聞聲看去,不禁挑眉笑道:
“喲,這不是最受父皇寵愛的小艾兒嗎一衆公子公主中,也就你還敢再將父皇稱作父王了。”
她娉婷着邁步走至艾兒身邊,又道:
“你說的沒錯,身份這東西有時候的確是可以改變的,但很多時候也是改不了的。就好比你的生母永遠都是父皇看不眼的亡國公主,養母又只是個暖牀的侍俾,這身份多年未變,怕是以後也難以有所變動了……哎呀,如此看來,艾兒你雖得寵,可你的兩個母親,身份還真是一個不如一個啊……”
陽滋露出一副甚爲同情的模樣,輕搖着頭微微嘆息。
然而艾兒並未遂了她的意惱羞成怒,而是微微一笑,淡聲回道:
“艾兒的生母的確是個亡國公主,可縱觀大秦後宮,哪一個曾經的公主母國還健在的若要論個先後,六國之中最先被滅的是韓國,恐怕陽滋姐姐的母親韓美人才是第一個淪爲亡國公主的吧?”
陽滋被潑了一盆冷水,囂張的氣焰倏的澆滅了大半。
只見艾兒揚着一張漂亮的小臉,又繼續道:
“再者,艾兒的母親雖爲侍俾,卻集父王萬千寵愛於一身,陽滋姐姐不妨回去問問你的母親,若可以與我母親交換位置,她是否會毫不猶豫的來做這個侍俾”
“你……哼!”
陽滋氣極,剛要爆發,餘光瞥見胡亥的一刻卻又動起了另一番心思,轉了態度陰陽怪氣的笑道:
“艾兒小小年紀竟這般伶牙俐齒,還真不愧是位列九卿、才學蓋世的廷尉李斯教出的學生,言語間的氣度的確比那馬伕之流教出來的強多了。”
“陽滋……”
見陽滋屢出惡言,胡亥怒髮衝冠,不自覺便握起了雙拳,剛踏前一步便被陽滋揚聲喝住:
“怎麼你這沒教養的野孩子還想打我不成?”
胡亥身形一滯,狠狠咬牙不再前。
陽滋輕蔑一笑,拂袖離去。
“胡亥哥哥,方纔多謝你爲我母親說話。”
胡亥正因滿腔怒火失了理智,艾兒的一句話令他恍然回神。
他轉身看向那年紀雖小,卻樣貌驚俗、一直佔據了他最嚮往的位置的艾兒,心底翻江倒海,可不知怎的,面竟脣角輕牽,回了那孩子一抹清淺的笑。
這幾日,趙政與樑兒已返回咸陽,卻不見艾兒如平日那樣圍來繞去了。
樑兒覺得有些不適應,低低自語:
“近日艾兒怎麼沒有像從前那般纏人了?”
趙政也覺得有些奇怪,喚來內侍問道:
“公子艾最近都在做什麼?”
內侍躬身。
“回陛下,近日公子艾除了忙碌課業,就是同公子胡亥一道玩耍了。”
胡亥……
樑兒身形一頓。
趙政挑眉,很是驚訝。
“哦想不到他二人竟還能玩到一處去。”
他轉眸看向樑兒,笑道:
“艾兒長大了,已經逐漸有自己的天地。如此倒好,他玩他的,便無人再來打擾你我了。”
聞言,樑兒也淡淡一笑,若有所思。
許久未見,不知胡亥那孩子是否還像從前那般偏執。艾兒性子開朗,若能開導於他,或許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