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各個宮殿的天橋和甬道一修就是幾個月。
因爲是爲避鬼避人、求仙求藥而修,所以整個工程全由極廟裡的方士們主持。
這一筆巨大的經費撥下去,貪財的盧生和侯生等人又能從中撈上不小的一筆。
完工之時正趕上秋天。
這幾日,趙政說梁山宮的秋色最是聞名,便帶着樑兒去賞秋。
整整一路,車馬都行在封閉的甬道之中,若是無隨行之人外泄,便真的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皇帝的行蹤。
所謂梁山宮,其實並不在梁山上,而是建在梁山腳下的高坡之上。
它被繁茂的樹木環抱,卻又因地處高坡,其殿宇樓閣都高出周圍的樹頂很多。
居高臨下,於賞景而言自是別有一番磅礴之感。
這裡曾經是趙政的親祖母夏太后的住所。
彼時由於華陽太后的關係,趙政不得不讓那個溫柔慈善、又體弱多病的老祖母獨守在這偏遠的梁山宮,最終孤零零的離世。
她過世之後,趙政便更是因心有鬱結,而幾乎沒有再蹋足此處。
時隔多年,此次趙政再度蒞臨,是做了打算要住上個幾日的。而梁山宮荒置許久,早已沒有能侍奉皇帝得當的宮人。
故而此番爲了方便起居,他帶了大批隨侍前來,數量竟有百餘人,囊括了他平日裡所有可近前侍奉之人。
剛一抵達宮門口,趙政便迫不及待的拉了樑兒走出車輦。
他神清氣爽,環顧四周,含笑問道:
“樑兒,此處的秋景可好?”
湛藍的晴空下,樑兒嗅着周遭清新的空氣,眼望之處,數樹叢生、百草豐茂,無一不沾染着紅黃相間濃郁的色彩。
秋風習習,那連天的草木隨之飄搖,掀起陣陣波瀾。
無海,卻勝海。
而當她俯瞰遠處坡下之時,竟剛好能夠看到每日丞相往返於皇宮和相府之間的必經之路,又趕上現在正值申時,正好是丞相完成一日職守、離宮返回府中的時辰。
樑兒杏瞳微眯,瞬間知曉了趙政前來此處的真正意圖。
她上前一步,定定望着那一處寬闊的道路,看似淺笑,卻又似笑非笑,盈盈道: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如波,晡時閒安。當真是好景好時”
不一會,果真有一隊長龍般的人馬車轎自那道上行過。
樑兒扯了扯趙政的廣袖,伸手指向那處,貌似驚歎道:
“政,你看那邊,那個隊伍好長。”
趙政微滯,側頭問向後面的內侍:
“那是何人的車隊?怎得會有如此衆多的車馬?”
內侍忙上前探了一眼,躬身回道:
“回陛下,這個時辰自那裡而過、又能擁有如此之勢的,應是左丞相李斯的隊伍。”
趙政挑眉,面色微冷。
“哦?原來他平日的出行之列竟是這般陣仗招搖。這知情之人尚能理解丞相操勞,出行想要舒心些也是無可厚非可不知情的,怕是要以爲我大秦左相沉迷權利,車馬成羣堪比皇帝,豈不有犯上之意?”
“犯上”一詞何其嚴重,是所有君王最爲忌諱的。
聽趙政如此一說,衆人便猜測皇帝已然震怒,全都嚇得齊齊跪地。
打頭的內侍瑟瑟叩拜,小心勸道:
“陛下息怒陛下之威,何人敢犯?怕是左相大人日理萬機,纔會思慮不周,有如此疏漏,並非有意”
誰知他話音還未落,趙政面上便已退去了寒意,拂袖輕笑:
“本真人不過隨口說說罷了。李斯跟隨本真人多年,他的衷心本真人豈會不知?你們都起來吧。”
聞言,樑兒的肩頭不自覺的一抖。
這句“本真人”她已經聽了幾個月,可是此刻再聽,依舊還是會憋不住想笑。
“樑兒。”
趙政淡淡喚着,他沒有看她,面上更是無波。
“嗯?”
樑兒脣邊的笑意還未全消,便下意識的傻傻擡頭,不料迎來的卻是趙政的一計秒殺。
“你若再敢笑,本真人今晚就送你上天去見仙人”
什麼上天見仙人?
正在樑兒杏瞳輕眨、聽得糊里糊塗之時,趙政轉身,低下頭去,又在她耳邊用氣音補了一句:
“在牀榻之上”
樑兒立即睜大了雙眼,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豈不是俗話說的那個倒鳳顛鸞欲仙什麼死?
她狠狠吞了吞口水,覺得這句話的氣氛着實尷尬,便本能的想要傻笑敷衍,卻見趙政眸光似劍,正高挑了眉毛睨瞪向她。
嚇得她瞬間又將笑憋回。
對對,他不讓笑,不能笑不然晚上就又要被他
想到這,樑兒柳眉擰了擰,小臉也是緋紅,一副想入非非又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趙政將她逗得夠了,便高揚着頭、心滿意足的負手向宮內走去。
樑兒灰溜溜的跟在他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卻並不知曉前面那玄衣男子的面上幾乎全程都是忍俊不禁、辛苦憋笑的神情,哪還有半分平日裡冷峻成熟的帝王的影子?
梁山宮正殿的平臺之上,趙政眼望遠方,負手而立。
而他始終望向的那處,仍然還是昨日同個時辰之內、看到李斯的車馬走過的那條路。
此時,有內侍通報:
“陛下,廷尉蒙毅到了。”
趙政淡聲吩咐:
“讓他進來。”
很快便有一襲青衫走上平臺。
“臣蒙毅拜見陛下。”
趙政並未轉身,淡淡道:
“方纔本真人想到有幾處獄法可改,召你前來正是爲了商議此”
忽然,他話音一斷,轉而問向身旁那姿容清麗的白裙少女:
“樑兒,你看那邊走過的可還是李斯的車隊?”
樑兒細細看去,認真回道:
“雖然人馬精簡了大半,但中間那輛馬車還與昨日所見無異,想來應是丞相大人的車馬無疑。”
趙政的眼眸瞬間冰寒,沉聲道:
“看來,這是有宮中之人向外透漏了本真人昨日的話。”
樑兒眸光一凜,心想趙政終於要動手揪出李斯的內應了。
轉眼,殿中已跪滿了一地的宮人。
這些人正是昨日在宮門處時所有的隨行人員。
“本真人昨日剛剛隨口提及丞相出行、車馬過衆一事,爲何今日他的車隊就精簡至半了?”
趙政正襟危坐,鳳眸如炬,掃向衆人。
“盧生說過,欲要尋到仙人與仙藥,便不可外泄本真人的蹤跡。可如今連本真人說的話,都能在一日之內便泄露出去,更何況是行蹤?難道做此事之人,是要阻礙本真人求仙長生不成?”
衆宮人大驚,匍匐在地不敢擡頭,有一些膽小的更是已經抖得難以自持。
趙政眉間陰寒,眼眸低垂,薄脣微啓,最後問道:
“昨日賞秋,跟在本真人身邊的就是你們這些人。說,是誰將話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