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罐子、火油,都給老子扔。”苗再成着急了,元軍像瘋子般根本不顧傷亡,只是爲了攻上城牆,更多的人倒下來了,但是更多人衝上來,死亡已經成了城牆底下的一曲哀歌。
“殺”隨着激烈的土罐子爆炸的聲音,苗再成嘶啞的喊聲顯得有點薄弱,但他面前的蒙古兵卻嚇了一跳,身材巨大的蒙古兵吆喝向他撲過來,此時此刻,凡元兵已分不清是蒙古兵還是漢軍,城牆是他們的終點、濟南是他們的終點、死亡是他們的終點。
瘋狂的玉速帖木兒,射殺一切敢臨陣退縮的元兵,射殺一切敢於遲疑不進的將士,他的眼裡已看不到死亡,他要用勝利來報答忽必烈對他重用,他要用功勞來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和權勢。
苗再成一陣無奈,但手中的大刀卻是毫不猶疑的迎了上去,“當”的一聲巨響,苗再成右手發麻,手中的大刀差點掉了下去,他畢竟也是有了一定年紀,雖好強之心不弱,但持久的殺戮使得他體內的力量在不斷流失,他嘴脣發乾開裂、鼻孔像上了年紀的抽風機,一呼一吸聲音破開,如今雖是寒冬,但他的呼吸卻帶了無數的熱氣。
無數的土罐子像不要錢一般扔下去,無數的火油像水一般倒下去,但元軍卻沒有任何騷擾,土罐子爆炸,只有死亡,沒有騷動,火油燃燒,只有死亡,沒有騷動,即使明知道下一個死亡的就是他們,但是他們手中的長弓依然對準了城牆上的宋軍、他們的腳步依然向前邁開。
“殺”蒙古兵得理不饒人,見苗再成力弱,手中的大刀毫不猶疑的砍過去,即使宋軍的防禦很有成就,但三三兩兩的蒙古兵、倖存下來的漢軍還是衝上了城牆,那一刻迎接他們的更是無限的殺戮。
“***。”苗再成罵了一句,手中大刀迎上去,但卻是右腳用力,在蒙古兵大刀落在眼前之時,身體竟然晃了一下來到蒙古兵的右側,手中大刀也隨即橫削過去。
“嗷嗷……”蒙古兵看到苗再成向來是以硬碰硬,哪裡想到這老頭還會避其鋒銳,此時哪裡還能躲開,不過他倒也是一個好漢子,卻是用力轉身,手中大刀橫掃過去,心裡想着即使被苗再成砍一刀,但也能回砍他一刀,即使自己死也不算虧得太多。
然而他想得也是理所當然了,苗再成身征戰多年的老將,什麼情況還沒有遇到,見蒙古兵想以他同歸於盡,心裡冷笑,卻是雙腳用力一瞪,大刀變砍爲刺,身體同時向蒙古兵衝過去。
“噗嗤”一聲,大刀破開蒙古兵單薄的盔甲,狠狠的插入了蒙古兵的身體,鮮血如泉一般噴出來,而苗再成也撲到了蒙古兵的身上,身體擋住了蒙古兵的右臂,至於蒙古兵橫掃過來的大刀自然也沒有落到苗再成身體。
“嘭”,兩人狠狠的摔在城牆之上,蒙古兵口噴鮮血,卻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這一下也是把苗再成摔得頭暈腦脹,正在費力站起來時,一隻堅定有力的大手遞了上去,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夥計,我來了。”
苗再成借力站了起來,卻正是昨天被背疽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姜才,此時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眼神堅定、鬚髮張揚,身穿厚實的盔甲、頭戴明亮的盔甲,手執鋒利的大刀,花白的鬍子迎着陽光在飄舞,好一個威武的老將軍。
“你……”
姜才卻是打斷了苗再成的話,甕聲道:“***元軍要拼命了,整個濟南城都受到攻擊,這個時候你讓老子怎麼能夠獨善其身,再說痛過之後老子身體也沒什麼大礙。”
“別用那個眼神,老子也不怕你笑話,這背疽痛起來要人命,要真的發作了,老子如今也是冷汗四出,痛不欲生了,但老子現在不是正常得很嗎?趕緊殺敵纔是正事。”
苗再成訕訕笑了笑,想起昨天姜才的遭遇,再看一下現在的老將軍,雖臉色蒼白,但總算是精神抖擻,也不算壞事,點頭道:“老夥計,***元軍確實在拼命了,還請老夥計主持大陣,老子去把那些兔崽子都攆下去。”
“老夥計,你都拼了一天了,說什麼也該老子上陣了。”姜才毫不客氣倚老賣老,指着城下的後軍,道:“讓他們把土罐子都擡上來,都給***扔下去,元軍這次可是要失策了,陸秀宗這小子這山東可是給咱們均州軍漲臉了,其他不說,這土罐子就算是扔到手軟也仍不完。”
“***,這感敢情太好了。”苗再成不由罵道:“唐全那小子還說郭大人不讓用,敢情是用不完啊。”
“郭大人只是說過慎用而已,誰知道這些蠻子要打到什麼時候,”姜纔看到苗再成一臉鬱悶,笑道:“郭大人還說,老苗你一整天下來也沒用幾個土罐子,這不老夫請戰,郭大人讓老子給你帶了三千枚上來,說若是不夠,還可以再送……”
“呃”,苗再成差點鬱悶致死,不顧和姜纔打屁,向親兵打了一個招呼,不一會兒後軍數百人,每人擡了一個籮筐,籮筐裡全是特製的小巧的土罐子。
“嘿嘿,這下有你們好看的了。”苗再成笑得有點**。
“廢物,都是一羣廢物。”玉速帖木兒低聲辱罵,若不是親兵死死拉住他,他已殺到了陣前,被死亡威逼的元軍,只到了日中便有第一個人登上了城牆,雖然很快就變成一具屍體掉下去,但攻城的將士總算是看到了希望,像打了雞血一般奮起,衝鋒是死,後退是死,衝鋒的話還能夠殘存片刻。
“將軍,宋軍的火藥實在太厲害了,將士們的傷亡很重啊,要不、要不暫逼鋒銳……”
“去死。”玉速帖木兒迅速出刀,人頭落地,若是殺人能夠激起衆怒,他不介意殺人,因爲他知道,就算這數萬大軍怒火沖天,也不敢得罪他這個忽必烈身邊的寵臣、朝廷的新生貴族,他有信心把他們所有的意志控制在手中。
“老子再說一句:進攻、唯死不前。”玉速帖木兒冷冷說道,他已經親手殺了不止十人,但還不夠,只要還有人敢阻止他的瘋狂,他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人,大元朝的軍隊,這些年來安逸了、享受了,他們忘記了衝鋒、他們忘記了殺戮,他們忘記了這麼多年來的勝利,他們害怕了,他們遲疑了,但玉速帖木兒沒有忘記。
“衝、給老子衝……沒有後路的元軍,向着堅固的濟南城衝去,堅固的雲梯下填滿了士兵的屍體,有元軍,也有宋軍,他們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或許某一天他們能夠相見,商談各自的理想,但如今他們都倒在這裡、倒在這一片土地上,對於漢人來說,這飽滿鮮血的土地,來年將會變得更加肥沃,或許種出的糧食還帶有香味;對於蒙古人來說,這填滿揉碎的土地,來年將會長出更爲茂盛的嫩草,或許養出的羊羣會變得更加肥嫩……
用他們生命滋潤的土地,總有一天會結出豐盛的果實,然而他們卻成爲某些人熱衷權勢的犧牲品、成爲這片土地的沃土。
宋軍的土罐子不斷響起,但已經能夠慘淡面對的元軍、已經失去理智而麻木的元軍、已經失去了希望而眼神呆板的元軍,他們迎着土罐子的爆炸、迎着火油的燃燒、迎着弩箭的殺戮、迎着大刀、長槍衝上去。
那是他們唯一的目標,那是他們生存下來唯一的希望,登上城牆、佔領濟南,這是他們活下來唯一的希望。
傷、亡……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元軍登上城牆,玉速帖木兒眼中多了一份怪異的紅絲,他的臉上多了一份詭異的紅暈,他是開始興奮嗎?難道他也會緊張嗎?無盡的死亡也不能阻止他、也不能激起他心中一份波瀾,難道他也開始祈禱勝利。
沒有人知道,只有傷亡不斷加快,然而對於玉速帖木兒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數字,一千、兩千、一萬,甚至兩萬,對於他來說這都只是一個數字,他只要求他需要得到了,並不會憐惜他失去的。
“老子要得到的,從來就不會失望。”玉速帖木兒冷冷的看着遠處的城牆,越來越多幸存下來的元兵登上城牆,那就是希望、越來越多的被迫衝鋒殺戮的元軍看到了希望,他們鼓起身上的勇氣、他們喚醒心中的憤怒、他們的血激揚。
“亦乞裡歹,你親自上去。”玉帖木兒揮了揮手,身後亦乞裡夕臉色變了變,但卻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玉速帖木兒,你瘋了。”憤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阿刺罕拉住亦乞裡夕,待得玉速帖木兒轉身,指着他鼻子大聲道:“你***是不是瘋了,亦乞裡夕可是玉哇失上將軍唯一的兒子,是阿速人的族長,難道你敢讓他去送死。”
“丞相,戰火無眼,你的兒子拜降不也是戰死在南方?”玉速帖木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冷冷說道:“別說亦乞裡夕,就算是丞相,到了衝鋒的那天,也斷然不能後退。”
“東門是末將的戰場,還請丞相不要插手,這是丞相承諾過的事情。”玉速帖木兒還是一副冷冷的面孔,彷彿他面前不是一國的丞相,而是一名小兵、或許陌生人。
“老夫許諾過的事情自然不會干預。”阿刺罕看着玉速帖木兒,看着殺戮的城牆、看着無盡的傷亡、看着麻木的衝鋒,嘆了一口氣,道:“玉速帖木兒,你造成的孽債,難道不擔心他們化成厲鬼也會找你麻煩嗎?”
“末將自有長天生保佑,”玉速帖木兒聲音沒有任何變化,揮了揮手中的大刀:“若是丞相沒事便請離開,末將需要完全任何。”
“亦乞裡夕,你要是不想墮了你父親的名聲,就給老子衝上去,攻破東門,老子親自向大汗爲你請功,你要是死了,老子親自向你父親請罪,讓你兒子襲你的職位。”
“不用了,”阿刺罕從懷裡掏出一張黃色的聖旨,這是忽必烈照搬漢人朝廷的制度,只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這聖旨看起來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阿刺罕把這噁心的聖旨遞給玉速帖木兒,道:“大汗命令你立刻率領五萬騎兵前往陝西行省的西安。”
“狙擊合丹的那股宋軍,五天前攻下西安,老夫認爲你應該聽大汗的命令立刻出發,宋人的狡猾你是知道的,若是遲了說不定又是中原的一場大劫難。”
“還有,御前萬戶帶塔兒已率領三萬騎兵過去,我想你們都是大汗身邊的寵臣,你們會好好相處。中原事關朝廷生死、事關我大元朝的穩定,可見大汗對你是多麼的信任和依賴。”
“玉速帖木兒,你可不能讓大汗失望,拯救大元朝中原的希望就交給你了,至於山東小事,還是讓老夫來吧。”
玉速帖木兒不動聲色接過聖旨,打開那噁心得不能再噁心的聖旨,裡面寫得內容跟阿刺罕說得倒沒有什麼區別,而且忽必烈一再強調玉速帖木兒接到聖旨後立刻出發,儘量殲滅那股宋軍、要不然也要把他們牽制在安西西路。
“愛卿忠勇,中原託大事於你,還請勿讓朕失望,平定中原、殲滅宋軍,凱旋歸來之日,朕親自迎你回京。”
玉速帖木兒輕撫聖旨,眼中究竟是出現了一絲淚水,傷亡不計其數,難道就要功虧一簣嗎?沒有攻下濟南,他不服氣;沒有親手殺掉濟南城的宋將,他不服氣,他這一輩子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挫折,他不想日後濟南成爲他遺憾。
但……
玉速帖木兒看着手中的聖旨,無論他如何倔強和自傲,他究竟是一個忠臣,忽必烈一手把他提拔出來,他不會做出任何違背大汗的事情。
“哦,忘記跟你說了,大汗命令我攻下山東後率軍前往中原繼續圍殲宋軍。”阿刺罕饒有興趣的看着玉速帖木兒,笑道:“玉速帖木兒將軍,你可要動作快一點,要不然待老夫過去搶了你的功勞可就不好了。”
“放心,你沒有這個機會。”玉速帖木兒把聖旨揣進懷裡,頭也不回離開戰場。
阿刺罕看着玉速帖木兒,眼中露出了一股殺意,良久,身邊的亦乞裡夕拱手作揖,道:“末將多謝丞相的愛戴,不過末將願意上陣殺敵。”
阿刺罕擺了擺手,嘆了一口氣,道:“你看一下,那小子把老子的兵都變成了什麼?牲畜嗎?還是死人……”
“如今也快要天黑了,夜戰非我軍所長,命令撤軍,來日再戰吧。亦乞裡夕,你莫要介懷,老夫並沒有其他意思。”
“只是不願意你做無謂的犧牲罷了,宋軍的神射手可是獵殺咱們很多兄弟。聽說伯顏丞相南下之所以失敗,也是因爲軍中大將傷亡太大而受挫,老夫可不想重演伯顏丞相之路。”
“好好保護自己,山東的宋軍鬧不起什麼風浪,遲早都會重新落入我軍手中。漢人不是說過嗎?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我軍兵力足足宋軍的十倍,圍之足可取勝利也。”
亦乞裡夕動了動嘴巴,但究竟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阿刺罕是對還是錯,但他相信玉速帖木兒的辦法是正確的,只有進攻、進攻、進攻,纔是破城的最好辦法。
“呼……”姜才雙腳一軟,差點摔倒地上,此時他全身內衣溼透,汗水“嘀嗒”“嘀嗒”往下流,他的背疽痛得已經喘不過氣來,其實他的背疽一直也沒好,但濟南遇險,他又怎麼可以坐視不理而獨善其身呢?
但痛疼卻不能阻止他,正如苗再成所說,他們都是老一輩的將領,如今遇到了最好的時機、遇到了可以盡力爲之拼搏的年代,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之上。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會害怕痛疼嗎?痛疼是激勵人最好的法寶,是振奮人心的靈藥,姜才鼓了一口氣挺到現在,看到元軍退兵之後,卻是再也站不起來。
“老夥計,你背疽沒好?”苗再成也是雙手發軟,他們倒是沒想到元軍如此拼命,工程的將領簡直不把將士當人看,一整天下來,死亡的人數居然將近兩萬人,而守城的宋軍也不好受,僅是東門的傷亡就達到了五千餘人,陣亡的兄弟也有三千餘人。
多數守軍都是被元軍的弓箭射死,也有一部分和攻上城牆的將士拼殺,若是這樣的攻勢持續數天,濟南怕是再堅固也守不住。
“現在、現在不好、也差不多了。”姜才嘴脣乾裂,喉嚨像冒火一般,背疽更是痛得入心肝,說話也艱難了許多。
“也不知道元軍怎麼就停止了進攻?”苗再成看了看天色,疑惑說道:“若是再打下去,老子可是擋不住了。”
“放心,”姜才說一句話喘一口氣,他身上多處傷口,不死已是大幸:“郭大人還有後手,只是這元軍怎麼退兵,倒是奇怪之事。”
“怎樣退兵都好,老子如今只想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