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城,三十里外,羣山之間,山麓之下,清泉叮噹。
晨曦的陽光溫柔的籠罩着這個瀰漫着青煙的小村落,嫋嫋青煙升起,給這個冷落的小村落增添了幾分生氣。
一座青色的大院,在滿是泥草房屋的小村落中顯得鶴立雞羣。院子雖大,但院子裡房間並不多,在院子的後方是三間青瓦大屋,在大院左邊,是兩間低矮的房子,其中一間正冒着青煙,顯然是有人在煮飯。
而右邊又是兩間高大寬闊房屋,屋頂卻是尖頂建築,在村落裡看起來非常顯眼。
葛老頭睜大眼睛,看着滿倉的糧食,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和愉快,方圓十里,誰不知道他是打糧食的能手,去年多得老天爺的照顧,家裡打的糧食比往年都多。
葛老頭醒來的時候,還是丑時剛過,人老了不比以前,昨晚還不到日落就想睡覺,但看到一大堆豬草還沒割,兒媳又要趕在爲集市的布店趕工,自己硬撐着割了一半,最後實在熬不過了才迷迷糊糊的爬到屋子裡睡了。這不,睡到半夜,卻被肚子咕嚕的聲音炒醒了。
葛老頭揉了揉餓得慌的肚子,也懶得起牀去找吃的,其實是怕吵醒東屋的兒媳,兒媳一個人也不容易,兒子死得早,兒媳說什麼也不肯改嫁,一個人拉扯着孫子,又給家裡蓋起了大房子,還囤積了滿倉的糧食,不容易啊。
葛老頭捲了卷被子,糧倉是一定要通風的,去年大豐收,好不容易打下了這滿倉的糧食,葛老頭說什麼也要從西屋搬到這裡,爲的就是看着這滿倉的糧食,糧食收了起來,老鼠多得很,少看一眼又不知道會被糟蹋多少糧食,兒媳好說歹說纔給他鋪了一張木牀。
這人老了,身上的毛病就出來了,葛老頭皺了皺眉頭,這腰骨腳跟的都不比往常了,這餓着肚子,晚上又吹了一些風,身上的一些舊傷又隱隱作痛。
今天就是春耕的第一天,葛老頭連忙給自己鼓起,一定要趕早才一個好頭,半年的收穫就看今天的了。
沒想到葛老頭下了決心後,反而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直到小孫子葛起耕的叫聲,才把迷迷糊糊的葛老頭吵醒。
“阿翁,阿翁,日頭都曬到屁股了。”葛起耕今年剛滿六歲,長得虎頭虎腦的看起來讓人喜歡,可惜自己兒子死得早,要不然肯定還要給自己多抱幾個孫子。
兒媳葛氏低聲吆喝道:“牛蛙,別吵阿翁,阿翁昨晚累壞了。”
葛老頭被叫醒,心裡還惦記着春耕之事,自然也不肯再睡,大聲回了一句,卻發現腰間痛得不行,昨晚輾轉睡了一夜,睡姿又不好,再有這腰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葛老頭用右手撐牀,左手扶住腰,終於坐了起來,穿好布鞋走糧倉,日頭雖沒曬到屁股,但也能看得清天色,葛老頭看了看日頭,約莫估計着還能趕上時間,不過還是埋汰一下自己:“哎呀,怎麼睡這麼遲了。”
葛起耕坐在門檻上算着數,見葛老頭出來,高興道:“阿翁,阿翁,牛蛙數到十了,牛蛙數到十了。”
“牛蛙真聰明。”葛老頭扶着門檻,打算抱一下自己的孫子,卻發現腰還是很痛,只好作罷,轉而表揚代替:“牛蛙真聰明,以後一定會中秀才。”
看到兒媳還在竈膛裡忙前忙後,葛老頭連忙走進竈膛,看了一圈,見兒媳已準備好豬食,是昨晚的一些殘渣和割好的豬草。看一下木桶,竟然漂浮着一些白花的米飯和一些菜葉子,葛老頭不由有點心痛。
“阿爹,讓奴家來吧,都讓爹爹昨晚早點睡,爹爹偏是不肯。”葛氏長得粗手大腳,當初大郎要取新婦時,葛老頭還曾經猶疑過。
“還有,”葛氏有點不悅,道:“阿爹昨晚怎麼不起來用餐,這些米飯和菜葉子到今天都變味了,吃了會壞肚子。”
兒媳聲音有點沙啞,葛老頭知道兒媳昨夜肯定又熬夜趕工了,大郎死後,兒媳照顧小孩,還幫忙打糧食,又要織布換錢,比男兒不知厲害了多少,這些年兒媳也累啊,葛老頭看在眼裡,埋在心底,默默的幫忙幹活。
葛老頭搖了搖頭,提了提木桶,感覺上比昨天要重了不少,但還是咬緊牙關,提起豬食走到後院。
院子用簡易的木頭搭了一個棚子,棚子裡圍了一個大圈,裡頭養了兩頭肥嘟嘟的小豬,這小豬是今年年初領的,往年葛老頭也想着喂兩頭豬,可是糧食不夠啊,去年糧食豐收,多收了三五斗,兒媳也說了,無論如何也要領兩頭小豬。
小豬看到葛老頭來了,哼哼的叫了起來,葛老頭把豬食倒在一個盆子裡頭,但若要把豬食準確的倒在盆子裡,卻要用力把豬食提高,送過木欄,還要彎腰。
葛老頭先是用左手扶住腰間,然後用右手吃力的把木桶提上來,豬食很重,再加上昨晚沒吃東西,身上沒幾分力氣,正覺得提不動之時,卻覺得手上一輕:“阿翁,牛蛙幫你,牛蛙幫你。”
葛老頭笑了笑,道:“牛蛙再過兩年才能幫阿翁呢,等牛蛙長大了,就可以提得動了,就可以幫孃親餵豬了。”
“牛蛙長大了,不要餵豬。”牛蛙鼓起嘴巴,大聲道:“孃親說今天要送牛蛙去進學呢?”
“今天?”葛老頭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自家的兒媳,向來把農耕當作性命的兒媳,竟然要在春耕的第一天送牛蛙去進學。
“是呢,孃親都給牛蛙安排好了,還給牛蛙做了新衣裳呢?”牛蛙可高興了:“等一會用完餐後,牛蛙就穿給阿翁看。”
葛老頭不吭聲,在牛蛙的幫助下,終於把木桶的豬食倒了進去,小豬也哼哼的叫了起來,小豬吃得歡快,葛老頭也看得喜歡,今年還期望這兩頭小豬存點銀子呢。
去年豐收,家裡也打了不少糧食,可是葛老頭也捨不得大吃不喝,去年朝廷的秋稅,還沒收,聽說襄樊要打仗,官吏都沒有時間。
反正也不管,糧食能放在自家多一天,葛老頭就高興幾分,但想到大部分的糧食都要交給朝廷,葛老頭又有幾分心痛。
去年的春稅又比往年多交了十分一,聽說還是打仗的事,該死的韃子,也不讓人好好過,希望秋稅不要再漲了,要不多收的三五斗就白費功夫。
等回到大廳,兒媳已煮好了早飯,今天的早飯不簡單,兒媳煮了一大鍋大米飯,然後又煮了兩個雞蛋,再加上一盤油炒的青菜,嫩滑青綠的菜心,看起來非常誘人。
葛老頭洗刷完畢,兒媳已盛好飯,並把雞蛋剝開,孫子一個,給自己一個。
葛老頭遲疑了片刻,道:“新婦,你存點雞蛋也不容易,爹上個月時還吃了一個,這個雞蛋爹就不吃了,你也不容易,還是你吃了吧。”
葛氏搖了搖頭,道:“阿爹吃,奴家最近長了不少肉,吃了也浪費。”
葛老頭熬不過兒媳的好意,這才細細把蛋白剝開,然後把蛋黃給牛蛙,牛蛙連忙捂住碗:“孃親說,牛蛙只吃自己的一個,阿翁吃。”
葛老頭瞪了一眼牛蛙,道:“牛蛙正在長身體,吃一個怎麼行。”
葛老頭牙齒不好,慢吞慢嚥的剛吃完一碗飯,兒媳葛氏已吃完,然後向葛老頭道了聲歉,再把雞蛋殼洗乾淨,然後細細打碎,放在鐵鍋裡炒黃,最後碾成粉碎,等葛老頭吃晚飯,再給葛老頭倒了一碗水,把粉碎的雞蛋殼交給他。
葛老頭向來心口痛,葛氏也不知道去哪裡要了這個偏方,葛老頭吃過一次覺得很有用,葛氏就留意每次煮雞蛋都把雞蛋殼留下來,往日一年到頭也捨不得吃一個雞蛋,自從葛老頭覺得有用後,每隔一個月總有一個。
葛老頭還沒把雞蛋殼碎粉喝完,門外響起了一個響亮的聲音:“葛老爺子在家嗎?”
葛老頭應了一聲:“誰啊?進來坐一會。”
院子的木門只是輕輕釦住,來人推開木門走了進來,爽朗笑了笑,道:“葛老爺子好福氣啊,嘖嘖,這房子,這院子,一般人可住不起啊。”
葛老頭這才聽出來,是集市的張屠夫,張屠夫爲人爽朗大方,葛老頭一年跟他打交道的次數不超過三次,但對張屠夫也不反感,笑了笑,道:“這哪兒的話,不過是有瓦遮頭而已,什麼房子院子的。”
張屠夫非常熟悉鄉人的醇厚,也笑了笑,道:“前幾天你家小娘子說要些好肉,準備送到學堂去,給牛蛙拜師,葛老爺子好福氣啊,嘖嘖。”
話剛說完,葛老頭就看到張屠夫手中提着一大條水嫩嫩的肥肉走了進來,看起來約莫有三四斤。
“奴家見過叔叔。”葛氏盈盈行了一個禮,然後走進西屋拿錢去。
“四斤八兩,絕對的好肉。”張屠夫炫耀般拍了拍豬肉:“絕對是好肉,張屠夫殺了十幾年的豬,沒遇到這麼肥的肉,牛蛙進學的事,葛老爺子就放心了。”
葛老頭看着白花花耀眼的肥肉,不由自主的嚥了一下口水,道:“這倒是勞煩張爺了。”
“這何來勞煩之事,都鄉里鄉親的。”張屠夫拍了拍胸口,大聲道:“牛蛙進學之事,還不是張某之事,他日牛蛙光宗耀祖,張某臉上也有光。”
此時,葛氏也走了出來,手中捧了一把銅錢,放在飯桌上再細細數了數,然後才道:“叔叔數一下看夠不夠?”
“數什麼數。”張屠夫大手一揮,把銅錢分了一小半出來,笑道:“這個就夠了。”
葛氏有點吃驚,道:“這都是好肉,價格要高一些纔對,叔叔剛纔只收了四分三的錢,還不夠。”
“夠了,夠了。”張屠夫笑了笑,道:“你們去年才起了的房子,也不容易啊,多出來的就算是叔叔給牛蛙的見面禮。”
“那就多謝叔叔了。”葛氏感激的把銅錢收起來,拉了拉牛蛙,道:“牛蛙還不過來謝過張叔叔。”
“張叔叔,”牛蛙人小鬼大,認真道:“張叔叔家的肉,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