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師夔對於自己的文采頗爲滿意,對於戰事自己也沒有說謊啊,至於是否親自上陣,估計伯顏也不會追究這麼多啦,而且自己還發現了宋軍的一種新型武器,算下來也算一場功勞。
唯一讓呂師夔失望的是,如今將近天黑,李庭所率領的大軍還沒有回來,莫非是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不好帶?呂師夔心中冒出幾分興奮,畢竟荊湖富裕他也看在眼裡,自己究竟要多少好呢?三成恐怕有點多了,兩成總要給的吧
先不管李庭,整軍,傷亡達到了八千多人,接近一半,不過總算沒有超出呂師夔的心理底線,還有八千人,再加上留在陸家鎮接應的元軍和李庭的騎兵,算下來也是以少勝多了,即使他人追究自己的責任,自己辯解的時候也有了把握。
正當呂師夔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時,一陣慌亂的馬蹄聲打破了他的夢想,很快一小隊丟盔棄甲的騎兵闖進大營,其中一個應該是百戶見到呂師夔,慌張下馬行禮。
“怎麼會這樣?”呂師夔心中不妙,狠狠瞪了百戶一眼,道:“爲何這麼晚纔回來,李將軍呢?”
百戶垂頭喪氣說道:“大帥,末將和將軍兵分四路,我軍向南,一路皆是水田,戰馬行軍不便,所到村落皆是無人煙,後來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小城。”
“末將等人久不見人煙,自然高興,於是前往威迫漢人開城,我等原本也只是心存僥倖而爲,因爲城牆不高防守不嚴,抱一絲希望而已,卻沒想到竟然開了城門。”
“末將見守將還算客氣,再加上將士們勞累了一天疲倦不堪,於是跟守將前往城內的一處酒樓,設宴款待我大軍的到來,說他們久受宋軍威迫,得天朝大軍到來是他們的榮幸,守將也算識趣,大量的雞鴨魚肉招待。”
“恐怕壞事了。”呂師夔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烙了一下,他身爲漢人自然知道漢人的心機,這小百戶也不想一下,在荊湖他何曾遇到主動投降的守將,要不是均州軍徹底動員,百姓會躲得這麼好?
“***漢人。”百戶狠狠罵了一句,雙拳緊握,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狠狠說道:“若是讓老子有機會,老子非屠殺了他們不可,該死的漢人,竟然在酒中下毒,不僅如此,兒郎們中毒之後,他們竟然也不放過。”
“老子見機不妙,立刻摳喉催嘔,幸好老子身體尚可,兒郎們拼死把老子救了出來,路上尋瞭解毒的草藥,才勉強活了下來,老子、老子一定要爲兒郎們報仇。”百戶雙眼爆紅,彷彿就要殺上江陵城。
呂師夔嘆了一口氣,吩咐百戶先下去修整,心中的憂慮又增加了幾分,李庭也算是元朝的老將了,用兵向來謹慎,想不到如今竟然被錢財矇蔽了心眼,一千五百騎兵分四路,恐怕壞消息會連綿不斷吧。
呂師夔的擔憂還真成了事實,很快又有數騎回來,這幾人比剛纔那個百戶更慘,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盔甲,而且全部都帶傷,見到張弘範就嚷嚷讓他出兵救人,原來他們負責北面的搜索,好不容易找了一個有人的村落,然而當他們衝進村內,迎接他們的都是陷阱,緊跟着就是火藥和火油,他們幾個人走得慢,拼死衝了出來,其他的兒郎恐怕全部都成了灰。
呂師夔看着夕陽終於被吞沒最後一絲光亮,再也忍不住,命令副將立刻啓程離開荊湖。
“大帥,”副將被呂師夔嚇得不輕,遲疑片刻說道:“李將軍尚無音信,不如等明日再走也不遲?若是拋棄李庭,恐怕丞相責怪下來。”
呂師夔臉色發青,嘴脣也發白,看着副將,低聲說道:“李將軍恐怕完了,如果我們再不撤退,恐怕僅存的數千兒郎,也會成爲宋軍的獵物。”
“若是李將軍不分兵還好,如今被宋軍各個擊破,我軍失去了騎兵的優勢,孤軍作戰,實在是沒有任何勝利的可能,還不如早點撤軍,尚能保存一分元氣。”
副將聽呂師夔說得嚴重,也不敢遲疑,立刻命令大軍啓程,然而夜間行軍本來就非元軍所長,再加上近日攻城傷亡甚重,就算是僅存的將士也是疲倦不堪,聽到呂師夔連夜撤軍的消息,都囔囔的罵了起來。
呂師夔這廝愛惜性命,如今也算是果斷,立刻派出親兵到各營督促士兵行動,凡有拖延行動的將士,一律軍法處置,大軍才緩緩的收拾。
“大人,”呂師夔見將士行動緩慢,心裡着急得想罵娘,大營外一個小兵突然揹着一個人衝了進來,呂師夔身邊的親兵連忙迎接出來,接下來人,竟然是李庭。
“李將軍,”呂師夔看到李庭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連忙叫了幾聲,又讓小兵用水擦了一把他的臉,李庭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呂師夔便想說話,然而咳了幾聲竟然吐出一口血。
“李將軍,李將軍。”呂師夔有幾分慌張,喊了幾聲,李庭睜開眼睛,不知道哪裡來了一股氣,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撤。”
隨後頭一歪,完蛋了。
“大人。”身邊的親兵大聲哭泣說道:“我等遇到了宋軍的伏擊,無數的弩箭,無數的火藥,精銳的宋軍騎兵,出擊、出擊、出擊……”
“兄弟們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竟然擋不住宋軍騎兵的衝擊,精銳的宋軍騎兵,比我軍的兒郎還要厲害幾分,人人皆不畏死,他們都是瘋子、都是瘋子,他們只有殺戮、只有殺戮……”
呂師夔見他已是神志不清,想來能夠逃得性命也算是幸運,於是好言安慰了幾句,吩咐副將加快撤軍的行動。
蒙古騎兵接二連三的敗績,比呂師夔的命令更加有用,蒙古漢軍都不約而同的加快了步伐,然而人多雜亂,大營中多了幾分混亂。
元軍如潮水一般退下,宋軍的護兵卻如潮水一般涌上城牆,他們救援傷兵,安排武備,並儘快收斂死者看書就來。,等戰爭結束後讓他們入土爲安。
倖存下來的宋兵,此時也疲倦的依偎在城牆上,雖已接近天黑,但元軍像發瘋了一般,完全是拼死的打法,他們不知道元軍還會不會繼續攻城。
王磊右腳還是一如既往的疼痛,然而除了最後被突破城牆的那一段時間之外,他算是大軍中最輕鬆的一個人了,元軍的行動都還沒有完全超出計劃,只是當初沒想到元軍竟然拼死攻城,宋軍多是新兵蛋子,武備消耗得又快,竟然讓元軍攻上了城牆,把自己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徐麟接應的都是新兵蛋子,但也不缺乏訓練,再加上人多欺負人少,很快就把突上城牆的元軍打了下去,但畢竟是新兵上陣,傷亡自然免不了,初步算了一下,傷亡至少在三千人左右,其中第一批三千人佔了將近一半,而後來上陣的兩批新兵一萬人,傷亡也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統一穿着白色衣服的護兵迅速上來,然後救助傷者,他們雖有點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一些還沒有輪到的傷兵,他們所在的指揮也有粗懂醫術的護兵,幫忙止血包紮,很多傷兵並沒有因爲傷亡而死,反而因爲受傷之後得到教訓,成爲軍中的老兵,王磊相信最終死亡的士兵不會超過一千人,憑藉固不可攻的城牆及準備充足的武備,傷亡三千殺敵數倍,王磊怎麼算也是立了大功。
剩下來的一萬多人多少也算是經過了戰火,再次對陣時不至於驚慌失措,他們將會在戰火中成長,然後成爲軍中的精銳,他們半年前還是泥腿子、獵戶甚至學子,但如今都成了軍人。
藉着模糊的夕陽,王磊透過千里眼,看到元軍大營人數已少了一半,算下來最多也只有八千人,但不幸的是元軍的傷兵並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傷兵的慘叫聲、呼喚聲隱約傳到城牆上,對比之下,宋兵更加堅固了心中的信念。
“老子若有三千騎兵,不、兩千騎兵,老子都衝過去殺他孃的了。”王磊淡淡說道,彷彿殺戮在他心中變得如家常事一番:“***呂師夔,竟然敢過來攻打江陵,***,老子的婆娘剛給老子生了一個胖小子。”
蘇玉琦從王磊手中接過千里眼,心中偷偷笑了笑,王磊自陸家鎮逃得性命,聽說回到家裡可是經歷了一場家庭風暴,胡杏兒可不是簡單的女子,王磊在他懷孕期間出徵,又是幾經生死,若是平常人早已接受不了現實,不過期間也多虧了趙娘子多次探望,又有胡老頭等相陪,要不然說不定還真有什麼意外。
“看來呂師夔這老傢伙準備跑路了。”蘇玉琦看了一會,指着元軍的大營,道:“大營完全是防禦之勢,而且把傷兵擺在了前營,已經沒有任何進攻的打算,不知道胡戈現在怎樣?”
“若是情報沒錯,呂師夔這人雖然混蛋,但卻對自己的性命最爲寶貴,最快明天,甚至今晚都有可能溜走,若是胡戈沒有動靜,恐怕就要錯過這大好的機會。”
“最重要的一點。”王磊搓了搓手,接過千里眼仔細看了片刻,有幾分擔憂:“卻是不知道城外的李成如何?”
“我仔細看了半天,蒙古騎兵還沒有回營,要是李成能夠按照計劃行事,牽制甚至消除了蒙古騎兵,就算胡戈沒有動靜,咱們也敢出擊。”
“新兵蛋子……”蘇玉琦猶疑了片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每個士兵都有新兵蛋子的時候,新兵要成長爲老兵,若是沒有經過生死、沒有經歷戰火,到頭來也只是名不副實的老兵。
衡量一個士兵的成長,並不是用他的年份來衡量,更重要的是經歷了多少次戰火,經歷了多少生死,只有在戰火中不斷成長起來的士兵,纔有可能成爲精銳。
“若元軍失去蒙古騎兵,倒是一個好時機。”王磊手指有節奏的敲打着城牆的巨大的石頭,心中逐漸下定了決心:“打、一定要打,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也實在可惜,這幫小兔崽子總有經過戰火的時候,遲來不如早到。”
既然王磊下定了決心,蘇玉琦也不再說話,於是王磊吩咐身邊的副將,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徐麟,讓老將軍做好出徵的準備,等王磊吩咐好任務,卻聽到城內東門附近傳來一陣雜亂的爭吵聲。
王磊把城門的守將叫過來,原來是報紙的書記員和城內的一些百姓希望能夠登上城牆看一下具體的情況,又有一些商家出資,說要上來犒軍。
無論是記者還是民衆又或是犒軍的代表,王磊都沒有辦法拒絕他們,於是派人把他們接上來,但城牆上的武備、佈陣卻是不能讓他們看到,還要派遣士兵沿途監視他們的舉動,雖然王磊知道其中沒有元軍的細作,但人多口雜,再加上到時報紙上亂寫一通,要是給有心之人留意,說不定能夠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上來的都是人精,百姓代表中突然有一個女子向王磊衝過來,王磊身邊的親兵大吃一驚,迅速把王磊圍在中間,手中弩箭第一時間對準了來人。
蘇玉琦一愣,覺得來人非常熟悉,定眼看去卻正是胡杏兒,偷偷笑了笑讓親兵讓開一條路讓胡杏兒進來,胡杏兒也不是一個刁蠻的女子,衝到王磊身邊,心痛的看着他憔悴的臉色,尷尬說道:“哥哥,你、你的腳怎樣了?”
王磊心頭一暖,正想說話,身邊卻又響起了一陣爭執的聲音,原來一些書記員還以爲胡杏兒是江陵其中的一家報社的書記員,怕她取得第一手資料,紛紛吵吵的也要近距離採訪。
胡杏兒跺了跺腳,尷尬躲在王磊身後,王磊苦笑,揮手讓親兵讓開,來人一下子把王磊圍了起來。
“是你”無數的驚訝聲同時響起,王磊之前經營王氏車馬行,城內倒有不少人認識他,後來王磊再次徵用之後,還有不少人曾經惋惜,說江陵城的五星馬車伕怎麼不見了呢?
軍中的通報,雖然也有說到王磊的名字,然而這時代又沒有相片,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了,再說王磊平素也不會到處說自己的名字,眼看以前的馬車伕變成了保衛江陵的將軍,大家都激動起來,這其中得有多少故事啊,再說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王磊右腳受過傷,這故事一定會更加精彩,要知道王磊當初爲馬車伕時就是一副好臉色,如今就算當了將軍,衆人也不擔心。
王磊揮了揮手,讓衆人靜下來,沉思了片刻才道:“不錯,我就是江陵曾經的馬車伕,想必也有很多人都知道,我除了是一個馬車伕之外,還曾經是均州軍的軍人。”
“是的,軍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危難來臨之際,我不會因爲我過上了安逸的日子而遲疑,因爲我知道這樣的生活來之不易,所以我纔會更加奮力保衛它,更加努力的去珍愛它。”
“這是我的婆娘,”王磊把胡杏兒拉到身邊:“我愛她、我敬她,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與她相陪,但我身爲男人,我更要保護她。”
“不僅僅是我,還有更多的將士,他們或許只是想着家裡的幾畝良田,或許只是想着家裡的三間茅屋,又或許是想着家裡的婆娘、爹孃和親人,他們沒有再多的希望,只希望安寧的過一輩子。”
“但當危難來臨,他們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別人,他們從容的走上了戰場,他們面對死亡的時候也會驚慌失措,他們面對鋒利的刀鋒時也會束手無措,但正是他們,保衛了我們的家園。”
“所以,我王磊一個人,並不值得你們大寫特寫,反而是他們,無數默默無聞甚至沒有來得及留下姓名的他們,值得你們去挖掘,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故事,我希望他們除了能夠名留青史之外,還能夠給這個世上留下一段美麗的故事。”
衆人默默退去,沒有人再願意打擾王磊,他身邊的胡杏兒,淚流滿面,但更多的卻是幸福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