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業大模大樣的走出營帳“憊懶十足的伸了一個懶腰。渾身的骨節便“咔吧咔*……”的發出一陣如爆豆般的響聲,看得出李敬業也是一個高手,深藏不露。
自長城大戰後,風暴般的千里追殺開始,連續數天數夜的連續作戰,李敬業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僵成石頭了,在戰馬上奔馳,雖說有了馬鞍器具,但兩隻腿仍然要時刻夾緊,肌肉與神經一樣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難得在戰鬥的間歇有機會這麼舒展一下。
仰起頭,遠處碧玉如洗的天空中,盡是大塊兒大塊兒鉛塊兒一樣的雲團,被季風由南向北默默地推移着,淡黃色的上弦月,在雲層的背後隱約出現。幾顆閃爍的星星,點綴在墨黑的夜空中,就在流動着的雲塊兒的夾縫間,用忽明忽暗的光,證明着它們的存在。
白天裡還是慘白慘白的太陽光,照的李敬業眼睛都痛,但這麼一會兒,再出來時,已經有這麼一大塊雲團的來臨,似乎預示着一場暴雨的滂沱而至。
微微眯起了眼睛,李敬業看向遠處山坡上一今年輕人正在奮筆疾書着什麼,搖了搖頭笑了,伸出一隻手狠狠的撓了撓頭後,李敬業揹着手悠哉悠哉的朝驂賓王那個青草幽幽的小山坡山走去。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啊,我的大詩人,又在創作啦,本將爲咱大唐百姓問一個,啥時候出來一手千古絕句啊!”李敬業呵呵的調笑着驂賓王,話音未落,已經一屁股坐在驂賓王身旁,躺在草坡上,舒服的直哼哼。
“真正的塞外絕句,是用沙場男兒的鮮血來書寫的輝煌,那纔是真正的悲嗆美麗*……”驂賓王滿臉肅色的望着自己身邊的李敬業,誇張的毫無掩飾的呈一個“大”字躺着。
李敬業不知可否的撇撇嘴,驂賓王也裝作沒看見,兩人一正一諧,湊在一塊兒倒也有趣。
“最近隨軍征戰,啥感受啊?”李敬業隨意的問道。
“叱吒風雲”氣吞萬里如虎。”驂賓王回答依舊和嚴肅。
“狗屁。”李數業一聽,樂了,立馬反駁。驂賓王也不生氣,側頭看着翹着二郎腿的李敬業,道:“何故,還請將軍指教。”
“本將軍問你,什麼是戰爭?”李敬業來了興趣,腿晃得更加悠閒了。驂賓王皺了皺眉”思考了一會兒,道:“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矛戈代筆、猛士瀝血,揮灑於天地之間,馳騁在四海之內,縱觀華夏數千年的歷史,就是數千年的戰爭史,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不斷翻涌起戰爭的波瀾”戰爭的波瀾又推動着歷史長河在流轉不息,這就是戰爭*……”
李敬業從後面看着驂賓王佈滿征塵的臉頰,一路行來,已經消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再不是第一次見面白白胖胖誰都能欺負一把的樣子了,此刻看他緊繃的嘴角,心中哀嘆一聲,自己怎麼就會和這樣一個喜是裝酷的書呆子綁一起呢,沒情趣。
“說的有點意思,不過還是狗屁,而且還臭不可聞*……”李敬業笑的越發囂張了,不過怪不得歷史上兩人是搭檔呢,面對李敬業的嘲笑,驂賓王只是靜靜的聽着”臉上沒有一點動怒,很是淡淡然”一副斯文好先生樣子。
有點無趣,李敬業發現自己不管做什麼,這驂賓王都不動怒,努力了許多次,都功敗垂成。
吸了一下鼻子,李敬業猛地坐起來,然後站起來到了驂賓王面前,道:“硌賓王,今天本將軍就告訴你什麼是戰爭,不要還像以前那麼天真,否則以後別說認識本將軍。”
“所謂戰爭嘛,不過是政治的延續,當嘴皮子上搞不定的,就只能用拳頭解決了。你可以把他看作是政治矛盾激化的具體表現,是正義與非正義的絕對抗衡,是維繫社會羣體的手段,抑或是延續種族存在的本能必須,人類詛咒戰爭而又歌頌戰爭,唾棄戰爭而又關注戰爭,一個民族的精神最大的體現就是戰爭,尤其是王霸,只有戰爭才能顯示他們存在的意義,沒有戰爭,秦皇漢武啥的都是狗屁,戰爭是鐵、是血、是火,是成與敗、盛與衰、生與死、興與亡,是燒殺搶掠,但唯獨不是啥動人的詩篇,大風雲飛揚,鬼神泣壯烈,說起來好聽,但那是站在無數人屍骨上,所以還是不要再做夢了。”
“將軍說的有理,但末將不同意民族精神最大體現就是戰爭。愛國尚武,國家利益至上,民族利益至上,受命之日忘其家、忘其身。取義成仁,藐視一切困難,壓倒一切敵人,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生當人傑,死亦鬼雄。屈原投江、蘇武牧羊、中流擊楫、精忠報國,此乃民族精神,而不僅僅是戰爭。”驂賓王語氣依然平淡”但話中意卻依然很犀利,不愧是後世能寫出《討武氏檄》的初唐四傑。
李敬業本來就是無聊的和驂賓王胡扯,不同於薛仁貴,他們一路繞行,卻是大戰甚少,沒想到硌賓王凡事如此認真,揪住語病就大說一通,說的李敬業都沒了脾氣了。
所幸上蒼似乎看不慣李敬業一直很瀟灑,抑或爲李敬業解除尷尬來了,就在此時,戰鼓被敲響了,李敬業也即將面臨人生的最大一場惡戰。
長城大戰後,梯真達官意外戰死,由宰相楊善遊率領十來萬殘軍敗將護着梯真達官的兩個兒子拔灼和曳莽,快馬加鞭的趕往鬱督軍山,途中楊善遊又乘機設計到殺了曳莽,*促間立梯真達官的二兒子撥灼爲主。
拔灼自立爲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爲人性格暴戾,才當了大汗沒幾天,就隨意殘殺部下,哪怕戰敗歸途也是如此,鬧得人心惶惶,這一切正在楊善遊的計算之內,包括拔灼的殘忍,卻不想這日歸途中,遇到了迂迴包抄的李敬業所部,楊善遊得知後不驚反喜,意識到此時正是自己掌權的大好時機,於是竟主動邀戰”因此就有了剛纔的一幕。
戰鼓雷動,李敬業立馬回了主帳中,調兵遣將,當即率兩萬唐軍傾巢而出,與薛延陀軍會獵於塞北草原諾真水畔,而歷史上這一仗本來是有李敬業老子,李績指揮的,如今走了老子,換了兒子,總之都是一家人不是。
諾真河其實是條灰暗、古老、沉緩的河,一直能看到它虛入天邊的端頭。
這河的河牀過淺,河岸是乾涸的泥灘,暴風雨還沒有來臨,大地被太陽曬得結成硬皮,龜裂成很深的溝紋:只有幾處是一些滿是裂縫的嶙峋的石頭,略略有些崢嶸。
所有的草都是先天發育不足”沒綠就枯黃了,河岸從堤坡向兩邊伸延,漸漸軟化,煙一樣散開,成爲一片蒼涼的、泛着鹼huā的茫茫荒原。。
待李敬業領大軍到此時”對岸的薛延陀大軍已經擺好了,整整齊齊十萬騎兵方陣,直直的靜立在河的對岸”殺氣騰騰的,不愧是薛延陀三十多萬大軍最後的精銳,敗軍之士,仍有此氣勢。
“可憐的薛延陀,在長城腳下就這麼被我大唐將士無情地玩弄了,連大汗梯真達官都翹辮子了,在附庸的漠北各部族中是臉面丟盡”純潔的心靈也受到了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害,怎麼才過幾天居然又敢和我大唐打起陣地戰來了”是不是生病了啊,怎麼能胡作非爲呢。
李敬業囂張的用馬鞭對河對岸的薛延陀指指點點”大聲的叫嚷着,引得身邊衆將嘎嘎的笑了起來。
倒是驂賓王還是一貫的面色如常,聞言,半帶提醒的道:“將軍,卑職雖不知薛延陀爲何如此,但公平一點說,薛延陀也不是什麼小白兔,自從突厥被滅,一邊裝孫子向我大唐求婚,一邊繼續加緊欺負突厥殘部,直至滅了他們,期間還不斷勾引大唐邊界的遊牧部落向他投降歸附,威脅欺騙種種手段玩的並不少,如今來者不善,將軍還需小心爲上*……”
李敬業聽驂賓王說的有趣,笑了笑,隨後冷冷的朝對面吐了一。痰,不屑道:“薛延陀這腹黑手段玩得是不少。只不過,跟先皇還有當今陛下這種終級腹黑相比,兩者之間的差距還是永遠無法填平的鴻溝,以爲把過黃河來“復國”的突厥殘部和阿史那斛勃那個破汗國一腳踢飛就牛了?結果一熱血,連命都丟了,話說梯真達官似乎有兩個兒子吧,這會兒上不跑回鬱督軍山躲進自家母親袍子裡嗚嗚大哭,竟然和本將對陣來了,欺負本將年幼不成*……”
李敬業口中的阿史那斛勃,正是逃到了漠北的突厥殘部,而過黃河的突厥殘部,卻是李治家老頭提溜過去的,當然這是後話了,這裡也提一下。
定襄大戰後,東,突厥汗國被滅,薛延陀靜悄悄地在北方這草原上崛起,薛延陀擴張的事,李治家老頭得知後立馬起了警覺,於是當時已經是“天可汗”的李世民陛下,很惡毒地冊計薛延陀大可汗梯真達官啥兩個兒子,一個嫡子拔灼一個庶子*莽,都當小可汗,分別統治老爸的一半國土。
沒說的,李治家老頭又開始用各種手段拼命挑撥離間那兄弟倆,父子倆關係,果不其然,梯真達官剛死,兄弟倆第一件事就是自相殘殺。
除了離間父子兄弟之情,偶們偉大的天可汗陛下,考慮不能讓一時間控制不了的北方草原便宜了薛延陀不是,於是又把那些先前投降唐朝的突厥人丟了出去,用他們的肉血築起新的長城,來抵擋薛延陀人。
在李治十一歲的時候,也就是貞觀十三年,長安曾經起了一場風波,投降的一個突厥貴族勾結同伴陰謀刺殺李治家老頭未遂,最後被李治的錦衣衛查出來,給小李同學用來向自家老頭子邀功去了。
屁股決定腦袋,李世民可不會像小李同學這麼淺薄,乾脆以此事爲藉口,把十幾萬突厥人又遷出塞外,叫他們回老家去,挑了一個柔順聽話的貴族封爲大可汗,美其名曰“幫你們復國””其實,根本就是“以夷制夷”叫這些突厥人和薛延陀對掐去了。
這辦法說着簡單,做起來也並不容易,對中原皇帝的控制力級數要求非常高,必須是大BSSc級別的”否則這十幾萬人一翻臉全投奔到生活習俗相同的薛延陀那邊去,回過頭來一起打漢人,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事實證明,唉唉,李世民果然腹黑,在世的時候是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可惜李治不爭氣,才一上臺”人家薛延陀看他年紀小,立馬欺負上門了。
而滅了那突厥殘部後,薛延陀兵貴神速又滅了阿史那斛勃的乙注車鼻汗國,於是膽肥了,直接策馬到了長城腳下,要與大唐打陣地戰,這纔有了之後的一系列事,說來複雜”其實確實也很複雜。
“將軍,就讓阿史那思雲帶領本部去爲將軍摘下那敵將首級吧*……”這時候從後陣中策馬步出一員大將,李敬業、駱賓王一看。正是昔年投降過來的突厥將領,如今在大唐過得有滋有味。屢立戰功,後來被踢出去了,沒想到這小子挺忠心,不僅在薛延陀的攻擊下沒死,還巴巴的又逃回大唐,繼續享受大唐的幸福生活來了。
此人雖沒有多少智謀,但卻是一員大大的猛將,領軍衝陣,最適合不過了。
李敬業極其無賴的吊起眉角,不屑道:“我說阿史那思雲啊,你可想好了,萬一敗了”陷入敵陣,可別指望本將救你啊”本將可沒有萬軍叢中斬將奪旗的本事。”
阿史那思雲睜大雙眼,抱拳大喝道:“末將願立軍令狀。”
“得得得,立什麼狗屁軍令狀,沒事和薛仁貴那小子學什麼,快去快去,奪了薛延陀軍旗,老子給你請功,讓你升官大大的有*……”李敬業笑罵道,手中鞭子輕輕的給了阿史那思雲一下子。
一聽有官升,那還再說什麼,阿史那思雲當即呼嘯一聲,整理大隊,衝了出去。
找了一個水淺只過人腳腕,沒至馬蹄的地方,和薛延陀對峙了起來。
“我說驂賓王,你說同爲遊牧民族,那些突厥人被我大唐滅了,爲啥不向薛延陀投附,卻一定要跑回長安去投我大唐呢,這是不是說明薛延陀的梯真達官老兒…………也實在太缺乏了一些吸引力吧*……”李敬業看着阿史那思雲的戰術砸了砸嘴,還不錯,沒有一股腦就衝上去,雖然水淺的可以忽略,但畢竟不能給別人半渡而擊的機會嘛。
聽了李敬業的話,驂賓王想了一下道:“準確說,應該是先皇御下控制能力太強之故。”
李敬業翻了翻白眼,不理驂賓王這個不懂風趣,只會冷幽默的傢伙。
半響,李敬業才眯起眼喃喃低語道:“如今大軍已經進深入草原很深了,後勤都很苦難,只能進軍鬱督軍山了,希望薛仁貴還有老頭子能夠和俺想到一塊兒,要不然孤軍深入,可是兵家大忌。如今臨時改變計劃太麻煩了,但若是按原計劃行動,自己跑到鬱督軍山去嘿咻嘿休的攻城打仗,老頭子和薛仁貴那小子又沒跟上,那時候,又很可能被薛延陀軍抄了後路,趁機蹂躪俺……唉,這該怎麼辦捏?”
李敬業的低語聲很小,別人沒聽見,但老冤家驂賓王非常那個湊巧聽見了。
一聽李敬業嘀咕完,驂賓王趕忙直起已經傾斜過去的身子,假裝隨意的牢李敬業道:“我們大唐將士都去鬱督軍山打薛延陀,哪怕只有孤軍一路。薛延陀那羣敗軍之將有膽子抄我等後路,來佔便宜打我們?當然,前提是此次諾真河之戰把他們打怕打殘*……”
“對啊!”
李敬業猛地一拍手,側頭看着一副正經模樣的驂賓王,眼神很是不屑,果然偷聽了,和自己料想的不錯,也是一個腹黑萎縮型的。
諾真河對面的薛延陀軍,似乎被衝出來威武盪漾的大唐雄兵給嚇住了,當然也可能是日夜趕路,弄的身體不好,抑或是被絕世高手震傷了內腑,總之在阿史那思雲衝過去的過程中,薛延陀均一直沒敢亂動亂放狠話。
不僅沒有出兵襲擊已經渡河的唐軍,而且還一直往後退,很是井然有序的往後退,似乎是想學那深具騎士精神的宋襄公,空出一塊兒地,和大唐來一個公率、公正、公開,充滿友誼的交鋒。
阿史那思雲很奇怪,但腦子並不傻,過河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兵馬,防範薛延陀大軍的襲擊,做好了防備薛延陀的舉措,奇怪的是薛延陀竟然還在往後撤。
“奇怪,薛延陀可以到此爲止了,這樣往後退不會偷雞不成蝕了把米,亂了陣形,還是那楊善遊高看了自己的運氣,也把本將軍估量得太寬厚仁慈了。本將軍日夜奔襲,正想找人出氣遷怒,這次逮到了機會,非把你們打了化零八落不可。”李敬業雖然嘴上說的輕鬆,但神情卻很是鄭重,到現在他還搞不清楚薛延陀人葫蘆裡賣什麼藥呢,李敬業現在有點後悔倉促答應薛延陀的約戰了。
突厥被滅後,阿史那思雲還能混個將軍,從這方面說,阿史那思雲就不是個小白,此時看了許久也不見對方的拒馬,二且如此寬闊的地面上,一眼可見,沒什麼埋伏啥的,當下放下心,大喝一聲:“勇士們,隨我衝啊,升官發財娶老婆,就在眼前,殺啊,嗚啦啦啦。”
阿史那思雲所率領的都是原突厥殘部,此刻也隨着阿史那思雲“嗚啦啦啦”的衝了上去。
隱於薛延陀部中的楊善遊一直沒有現出身形,哪怕帥旗下也沒待,就怕唐軍看到自己,會忍住進攻,此刻看到唐軍不過兩萬人,過河的已有七八千,也很是滿意,待到唐軍衝到數百丈的時候,薛延陀部大隊猛地策馬衝了上去,以此距離來說,根本無法加速到巔峰。
但兩軍相距還有百丈的時候,數萬鋪展開來的薛延陀大軍,竟在此時齊齊下馬。
後面正在做猴子觀海狀的李敬業心中一顫,大吼道:“下馬?薛延陀瘋了………*……”
就在此時,一股箭雨猛地被拋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