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叫阿達蘭”祖輩三代都是商人,祖父是小商人,街頭擺攤糊。的,父親還不如祖父,年輕的時候沿街賣些小孩子的玩意,後來交份子錢時耍了點滑頭得罪了當地一霸,被人三拳兩腳收拾了,這之後老人就跟着祖父生活着,祖父是個商人小阿達蘭子承祖業也成了小商人,關於父親小阿達蘭沒啥印象,後來祖父臨死前第一次透露出父親的死因,卻不讓他報仇,其實阿達蘭也不準備報仇,三個字,惹不起,犯不着活人爲死人活着,李治聽來其實是有點不可思議的,殺父之仇歷來是不共戴天的,這放在哪個地方也是同理,但看着老人世故但不尖酸的平靜神情,只能搖頭一笑,要是報仇的話怕是就沒有今天的阿達蘭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這種狗血劇的主角的。
祖父死了,阿達蘭便一天天長大,很小的時候他就聽說了東方有個神秘的富有的王朝了,一如後世人津津樂道沙特酋長們的奢侈享受,老人年幼的時候最愛聽長輩們吹噓東方的繁華和神秘,老人今年七十九了,他出生的時候李治掐指一算正是公元565年,那一年薩珊波斯王朝正邁向巔峰,夥同草原之雄突厥聯合攻滅中亞遊牧強國口厭噠,但不久二五仔突厥又通過粟特商人爲首的使團與拜佔廷結盟,夾攻薩珊波斯,波斯東來的道路基本上便斷了,及至過了整整四十年纔在雄主楊堅那一代恢復了交往,那時候的波斯窮漢阿蘭達便兩眼一抹黑成了第一批前往東方的商旅,不出意料,勤勞勇敢聰明的阿蘭達再回來時就和馬可波羅一樣暴富,絲綢,阿蘭達只帶來這唯一的貨物,因爲沒多少見聞的他年幼的時候聽說“絲綢之路”的大名太多了。
但世事無常,隋末天下大亂很快讓雙方的交往又停頓下來,好在不到三年,大唐的建立和穩固絲綢之路又重新炒熱了這條黃金商路,李治四歲的時候”伊嗣俟即位爲薩珊國王,隨後受到來自阿拉伯半島的大食人的大舉進攻,如今十二年過去了,伊嗣俟兵絲毫沒有挽回波斯曾經的輝煌,任誰都能看出國勢在日漸衰弱,照這個勢頭國破家亡的日子近在眼前,李治今天能夠安心坐在這裡聽老人胡侃,不光因大雨留人,一半原因是因爲貌美胡姬的原因,另一半原因倒是真的很感興趣這個堪稱活史書的老人”老人經歷的沒經歷的聽在李治耳朵裡既感到遙遠也紛外傳奇。
再之後老人便每每往來大唐波斯間,生意自然是越來越紅火,地位也越來越高,但大唐波斯的商人地位在商人中是很低的,這算是比較奇特的一個現象了,老人雖不懂弱國無外交,但也知道自己的祖國眼看着敗亡不遠,要真有一天亡了,他們這羣旅居大唐亡國的異邦旅客要是再不攀上一高枝兒未來的日子必將更苦了,所以一聽到採選,老人心思頓時活了,若能獻一兩個女子受唐皇喜愛,他們整個往來大唐的波斯商人團體都會因此收益的,甚至遠遠超出自己等人預料也說不定,一干波斯商人聚在一起,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這事硬是要得”沒啥吃虧的,即使真折了本也就十七八位胡姬和些許錢財而已,對於這些腰纏萬貫但地位地下的波斯商人來說,全沒有任何問題。
阿達蘭很誠懇的說出他們的意圖,改善大唐波斯商人的地位。
真不知他是單純還是智慧,至少李治覺得老人看自己的眼光有那麼點睿智的意思,李治不懷疑老人看破自己身份的狗血事,但老人能推測出自己身份不凡該是沒錯的,不過真正讓李治心動的卻是波斯,鬼知道波斯是甚麼時候滅的,但記憶裡在老頭子還在的時候”波斯曾遣人來大唐,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李治也沒在意,關鍵是沒想那麼遠,老頭子當時的態度簡單明瞭的很”使看來了,咱天朝禮儀之邦好吃好喝的待着,出兵啥的全浮雲識相的就別提,算算,據當時使者反應的情況,怕是國運還有那麼兩三年,這樣的話,嗯……李治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加速起來了。
“老先生,雨間寒涼,你早點回了吧,明日必將你之請求訴至唐儉大人。”
該聽的李治都聽了,至於那位傳說中十斛明珠換來的極品胡姬暫時也沒興趣去探究,雨停了,和老人一番客套,便和金喜善回了。
雨後踏在溼淋淋乾淨無絲毫泥垢的青石上,有美人紅袖添左右,詩意的很,一貫感性的一塌糊塗的李治出乎意料的揹負着手帶着不屬於這今年紀的成熟緩步在街上,眼中無神,不刻意的去認路卻也不會迷路,金喜善不鬧不吵不撤嬌,偶爾擡頭也只去看一眼面無表情的李治側臉,就又低頭沉醉在女兒家的小小心思中了。
鬚髮整潔,絲絲溼潤,皮膚不白不黑不黃,透着玉石的溫潤,俊而不美,妖而不娘,發怒的時候在金喜善看來反而是李治最有型的時候,帶着點huā癡。美人展顏一笑。心中暗地裡遐思,自己未來和他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像他都一定是好看的,嗯……,一定會比他好看的,我也是美人呢。嗯到動情處,禁不住臉龐發熱,眼睛也有點朦朧水霧。
回到宮中,李治竟是沒有馬上去金喜善宮中爲非作歹,讓美人鬆了口氣之餘也忐忑起來,李治一門心思只是覺得波斯客獻胡姬這件事實在值得玩味,又隱隱覺得“胡姬”後邊影影綽綽隱藏着更深的東西,只是他吃不準這件事究竟是否應該準了,尤其是否應該由他提出?
古往今來,哪個帝王不喜萬國來朝,蠻夷自獻美人,這件事明面上完全可以打造成爲自己樹碑立傳歌功頌德的典範。
李治是個難得的清醒的君主,雖然內心十分渴望胡姬中出幾個凱特,貝金賽爾、傑西卡,阿爾芭這樣的異域美人,但若是暗中還有其它勢力涉及,這事複雜了,也就沒意思了。然若佯裝不知,心又有不甘,美人倒在其次,關鍵是李治從老人的話中看到一條金光大道,若波斯亡國了,勝利者必是阿拉伯大食無疑了”大唐難道就不能從這塊大蛋糕中狠狠咬下一大塊?
就土地來說如今的大唐吃撐了”得時間來消化,李治也不是成吉思汗,也沒有要天底下成爲漢人農田這種現階段霸氣瘋狂但註定走向毀滅的創舉,李治就像條過慣了苦日子的野狗,哪怕肚子裡吃不下,也要狠狠去咬上一塊含在嘴裡,做皇帝最重審勢成事,不審勢則動輒必錯,搭進國運也於事無補。
可眼下的這種情勢,他卻是兩眼一抹黑。
波斯自己瞭解的太少了”錦衣衛也沒有深入到那個層次,這妄加出兵,太兒戲了,李治從心裡不喜歡軍事奇蹟的,就跟他討厭別人過分期望自己做出能力之外的事。驀然之間,李治想到了許多,陰人的心思如泉涌,可是就不知道該如何整理出一道詳細的案牘計劃,最後一頭熱汗的李治躺在塌上”有麻煩找孃舅,這事還得城府極深的長孫無忌去做,自己這個孃舅平生最熱衷乘人不備一式直搗黃龍的撩陰腳,重傷之。
果真如此,大唐又要烽煙否起了,怕是這次自己只能遠遠遙控了,目的簡單明確”和大食瓜分波斯帝國。
這必將是一場曠世爭奪,李治啊,你要慎之慎之……
睜棄雙眼躺臥一個多時辰,李治索性起身梳洗,又喝了一碗滾熱的烏雞人蔘湯”其實李治是不怎麼喜歡參茶蔘湯的,譬如參茶,苦中微甜,老大的草木味兒,還不如苦丁茶來的爽快,就這還不能喝多。小的時候李治被長孫無垢一隻手拿着《大學》一隻手端着小碗威脅着,是喝參湯還是背書,最終無奈的小李治在母親的淫威下捏住鼻子灌了整整一盅百年老參熬盹的雞湯,那雞湯熬據說熬了三天三夜”渾濁油膩的雞湯硬是熬盡了雜質成清水模樣的,李治當時還以爲遇上了假冒僞劣的老山參”結果下午鼻血就嘩嘩的。
隨後李治便吩咐小桂子去錦衣衛指揮使沈賢前來。
錦衣衛剛剛亮相,但因他職務的特殊,檢查天下,直接上報皇帝和內閣,因此沈賢常有秘密使命,所以未必總是應卯而來。但只要在長安,沈賢還是忠於職守,每日卯時必到自己心尖的官署視事。這也是李治欣賞沈賢的緣故,但任國事,便守規矩,從不恃寵而驕。
今晚沈賢剛離開官署,便見小桂子前來喚,便跟在小桂子後面進了李治的未央宮,一路上自是打聽陛下所問何事,以免到時不好作答,小桂子只是搖頭,這回他是真的不知,今天他一天都在查huā名冊,將年老的宮女送返,好爲接下來新進宮的秀女宮女提供位置,進了未央宮,沈賢見李治全然沒有以往灑脫親暱的笑意,心中不免躊躇一二。
李治揮揮手讓小桂子退下,便笑着問道:“朕恭喜沈愛卿啦?”
“臣下不明陛下何意呢。”
沈賢一臉公事公辦的幹吏的樣兒,老實厚道全掛臉上了,但李治知道這個喜歡和人講大道理,而且也全是洞徹人心的實在話的沈賢,大氣精明之餘卻最喜偷懶,且偷的你無話可說,豐富的閱歷讓這廝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的本事,懂得勞人,這樣說來,勞力者下,勞心者中,勞人者上,李治反倒成了不上不下的中間貨色。
“你嫂子侄兒都找到了,大哥雖有點曲折,但也逃過一劫,一家人終歸是團聚的,這還不值得慶賀?”
“嫂子侄兒?”沈賢尷尬又揶揄的苦笑道:“陛下靈通,臣也就前不久纔在江陵找到,嫂子董氏是個要強的人,當時還狠狠的抽了大哥十來個耳光才撲到懷裡哭的稀里嘩啦呢,就這還不肯把我那侄子改姓沈,我大哥對不起大嫂,也不去計較,算是半個沈家人吧。”
李治悠然一笑:“今天和七宗五姓那幾個五姓女一起逛大雁塔,正遇到風流多情的董公子,發生點矛盾。“矛盾?陛下恕罪,我那侄兒小門小戶出身,得罪了陛下,臣下代他向陛下乞罪。”沈賢二話不說跪倒,也不去問對錯,這也正是他聰明的地方,不錯也錯。
“是麼?”李治平淡道,高深莫測”讓沈賢捉摸不透,“乞罪就免了吧,第一次見面,朕也沒點禮,就是稍稍教訓他一頓,待會你去太醫院抓點藥,算是朕送給他的第二份禮,下臣有喜,主豈能不賀?兩份禮還算滿意吧。”李治只是微笑。
沈賢擡頭大是驚愕:“謝,謝陛下隆恩。”心中卻已明瞭,第一份姑且不說”第二份就明着在告訴沈賢,今日饒了董百燾全看在你的顏面上。
“退下吧,回去看看你那侄子,教教他在長安甚麼是居之不易,洛陽不顯富,長安不顯貴,做人要懂得稱量心胸和自己腳下站的的巴掌地。”
“喏!”
沈賢一跺腳便風也似的去了,一臉憤憤之色,他回家確實要教訓這個在自己面前也敢擺臉的兔崽子了。
數日前大嫂被接回了長安,這個侄子便是大哥與大嫂之間的小信使,破鏡重圓的橋粱,卻不想膽子肥了,這才幾日啊就惹得皇帝親自痛打。
到了家的沈賢一進門,便聽到那個剛強性子的大嫂正在和大哥大聲的吵鬧。一見沈賢,沈忠便向董氏示意稍停,輕描淡寫的笑道:,“喲,二弟怎麼了,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受誰欺負了?陰森着臉。”
“沒有,百燾在哪裡?小弟只想問問那個兔崽子,他到底做了甚麼敗德之事。”沈賢確實陰沉着臉,他這人爲人謹慎”膽子不大不小,大權在握早已經讓他習慣了官海生涯,不再像初見李治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無欲則剛的傲氣。
廳中死一般的沉寂。大嫂董氏慢慢的站了起來,眼睛瞪得滴溜溜圓,張着嘴半天出不了聲氣兒。
沈賢向大嫂一瞥,冷着臉不說話。
突然”大嫂尖聲笑了起來,恍然大悟,繼而釋然”又茫然起來:“喲一!這是二叔麼?怎的如此臭臉?你不是名動天下的錦衣衛指揮使嗎,你家侄子被打了”不問個傷痛,如今兔崽子兔崽子的恨不得他死嗎?”
沈賢的臉已經被董氏的話脹成了豬肝顏色,沉着臉任大嫂繞着他打量嘲笑,平靜木然的眼光充滿了生疏冷漠與譏誚,護短無知的婦人。
“夫人,二弟歸來也餓了,去做頓好飯吧。”大哥沈忠終於說話了,一個是破鏡重圓的妻子和被打的兒子,一個是失散相逢的二弟,他甚麼也說不得啊。
“喲!看相公你說的。活該我命賤似的,甚麼人也得侍侯?”
大嫂董氏自從和沈忠和好後,近來對沈忠畢恭畢敬惟命是從,此時卻換了個人似的,臉上笑着嘴裡數落着:“還錦衣衛呢?還監察天下百官呢?權柄滔天呢?天子寵臣呢?喲,沈家三代單傳的獨苗苗被人毒打的起碼半年下不了塌!你這個二叔就跟死了一樣啊,怎麼,怕得罪人?我董氏不怕啊,我活了大半輩子風裡來雨裡去就拉扯這一個苗苗,吃了多少苦說道天亮也道不盡,擺着個臭臉,至於這樣兒麼?還有臉罵我百燾,以爲我們礙着你了,我董氏不吃餿頭爭口氣,你的榮華富貴我不要也罷,我只要我家孩兒平平安安的,原本以爲丈夫有了還有個做大官的叔叔,就能做個上等門第不受欺負的人家,今天看來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我董家只能靠董家孩兒!想吃飯,自己吩咐人去做去,大嫂不伺候,嫌丟人……”歷經風雨後的董氏早已不走了原來的董小姐,他是一個堅強的女人,護犢子的母親。
“夠了!”沈忠一把把茶杯“啪!”的扔在地上,怒吼一聲。
大嫂董氏“啊!”的一聲尖叫,臉色蒼白的退後一步,看向沈忠的目光又怨又氣又愛的,怨之狠心,氣之不成鋼,愛卻沒有理由,已經愛了這麼多年了,都成習慣了,倒也有趣。
沈賢默然,看着婢女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依舊沉默着,實在不知如何對大哥交代這事。
他等待着大哥的發問,可是大哥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嘆道:“二弟,讓你爲難了。”
沈賢搖搖頭,走到一臉怨恨的大嫂面前,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輕的吐出,平靜道:“大嫂,百燾和皇帝搶女人,你說這頓打,吃得還是吃不得?”
沈忠和董氏猛地睜大眼睛,連呼吸都停止了,夫妻兩人像兩個木乃伊一樣站在沈賢眼前,連眼珠子都忘記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