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銜山時,李恪便駕着一葉扁舟進了湘江水面。但見湘江橘子洲頭,都變成了紅‘色’的燦爛錦緞,點點紅衣恰似一簇簇燃燒的篝火。
晚霞散去,山市晴嵐,夜空幽藍一片,一輪明月‘玉’盤一般鑲嵌在銀河間,江天暮雪,灑下的月光燦爛的在湘江碧‘波’‘浪’濤上浮浮沉沉。
遠撲歸航,漁夫‘蕩’着雙槳歸來,唱着湘地地方里不成調無處考究的漁歌,槳聲竹影,那橘子洲頭的紅葉也變的像新娘的臉蛋,湘江上飄‘蕩’着的點點漁火,在山影裡象那天上無數的小星星。一切都跟在蕭妃自己夢裡一般,別無二致。
“今日爲何想要來橘子洲頭。”蕭妃動情道。
“找人而已。”李恪清淡道,突然大喝一聲:“對岸可是王方翼、裴行儉?”李恪聲音宏亮,一看便是多年習武,練就的不俗的肺容量。
聲音傳出老遠,不見回答,又等了半盞茶功夫,李恪一點都不着急,蕭妃在旁靜立也不說話,不生氣,如果不看那隱約翹起來的嘴‘脣’。
“前面可是吳王——”
終於前面有人迴應了,這是裴行儉的聲音,岸上馬蹄聲陣陣,一個在湘江的橘子洲頭,一個在湘江那邊,大唐年間長江越是現在的七到八倍,湘江也估作如此吧,岸上風燈星星點點,看來王方翼和裴行儉身邊隨身之人不少,那風燈在風中大幅的擺動,‘騷’動不安。
但見一盞同樣擺動着的風燈,在一陣笑聲中悠悠升起,蕭氏提起手上的風燈,努力的舉着,她有點不忿,他們那邊那麼多燈,欺負自己相公沒燈嗎?我這一盞,比你們所有都好,至於好在哪裡,蕭妃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好就好,‘女’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自然是不需要的。
兩邊身影在風燈下清晰又模糊,在目光漸漸的匯聚中,兩邊人都站在相互打量着對方,竟是久久沒有說話,突然,兩邊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吳王,前面便是好去處,痛飲一番如何?”
“不敢你王方翼小時候是個好學生,可和老九待久了,肯定得學壞,去了我能回來否?”點點漁火中,李恪毫不嫌丟臉的連連搖頭。
“吳王啊,這是橘子洲頭,我家陛下曾寫過一首詩呢”
“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老九昔年說此詩是一個叫‘毛’太祖的人做的,怕是怕我們這些做哥哥的眼紅,託詞。打小,老九心眼就多,不老實。”李恪大笑一陣。笑聲中,無盡感慨在三人心田中傳遞開來,昔年,他們也是同窗。
李恪彎腰端起一隻晚,揚聲高喝道:“昔日情誼,一刀兩斷。”說完一乾而盡。
裴行儉和王方翼對看一眼,裴行儉高喝一聲:“看來吳王有備而來,我等行軍之人,無酒,以這瀟湘的江水做替代如何?”
李恪笑道:“今日,主隨客便。”
王方翼聳聳鼻子指點道:“水太淡了,豈是我等男兒情誼能比的”說完,拔出橫刀毫不猶豫的在手上一抹,走到湘江邊上,將血一滴滴滴進江水,彎腰低下頭一陣牛飲,擡起頭來大笑:“好水,好血,比最烈的酒也不差。”
另一邊裴行儉有樣學樣,也是如此,最後兩人高高舉起還在滴着熱血的手掌,握緊,鮮血流的更快更多。
“君命難爲,我等爲臣盡忠守孝,爲將百戰百勝,他日戰場相見,必斬爾項上人頭以稿天子,以警天下”兩人同聲大喝,氣勢如雄,殺意似鬥,決絕的一身男兒浩然不可犯的正氣,光明偉岸者,莫過此時此刻此三人。
“來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望恪若兵敗,能放過我家人,多謝了”李恪咕咚咚一飲而盡,又一大碗烈酒,不帶一點猶豫。
其時,當天明月高懸,山下大澤一片,湘江上穀風習習,遠處林木聲濤濤,湖中漁火點點,如畫;明日相見,如血。
李恪不禁慨然一嘆:“湘江美啊,真想永遠的留在這裡,像古人那樣漁樵耕讀,有朋自遠方來,便做長夜聚飲,不亦樂乎?”
“吳王,這是我裴行儉最後如此稱呼殿下了,殿下的要求我會對陛下提的,哪怕陛下不允,看在昔日情分上,我裴行儉一定死諫,給吳王留下最後一條根不斷,若是你真的隱居了,其實……”裴行儉也是一嘆:“可一‘波’三折,吳王最終還是走上了叛‘亂’的道路。事已至此,脫身談何容易?吳王殿下,你不是我們的對手,至多三天,你絕擋不住朝廷兵鋒,同時江南道各州的兵馬已經在急調,不到十日就有三十萬大軍雲集長沙,吳王苦苦掙扎,沒有任何意義。”
“來,勸降這種話不說也罷,你裴行儉何日如此囉嗦了,讀書時,你可從來以果敢著稱,連小九都黑喊你一聲大哥,今日只敘昔日同窗之情,再幹”李恪舉起大碗,一氣飲幹。
王方翼大叫:“好吳王久不見,酒量見長,看來今天我王方翼非要被這瀟湘之水撐死啊”說完傻子一樣頭栽進水裡,可是,此時此刻,沒有誰會說王方翼和裴行儉傻,兩人擡起頭時,臉上眼裡都溼漉漉的,不知是湘江水,還是淚水。
“吳王,告辭,明日戰場上見。”裴行儉大喝,拱手告別,王方翼也是如此,只是不發一言。
“再見。”李恪輕聲道,只有身旁的蕭妃一個人聽見。
兩人走了,周圍也似乎暗了下來。
“你就不怕他們登船搶上橘子洲頭,然後……”蕭妃想到後怕處,驚魂未消。
李恪哈哈大笑:“看來啊,你們就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心腸。他們名聲不顯,只是沒有機會罷了,名兒,記住,他們不僅是未來天下的將軍,更是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所謂有所不爲,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小九一樣不遵守遊戲規則的。”
“相公覺得這個回合,能勝嗎?”蕭妃嬌羞道,名兒,是她的名字,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二次如此唸叨自己,一次是初見面,一次是東方‘花’燭。
“勝?誰勝?”李恪大笑搖頭:“兄弟相殘,每個人都是失敗者,只是看輸的更徹底罷了,攤上我這個三哥,小九想做個千古第一雄主的願望就要如這橘子洲頭的流水一樣,東流去嘍。”
“青史只論成敗,不問因由的。”蕭妃臉‘色’蒼白,沒有生的可能?
“是啊,所以我在等待一個機遇?”李恪笑道,摟住了在寒風中微微發抖的蕭妃蕭名兒。
“這個機遇一定出現了,是吧。”
李恪點點頭,喟然一嘆:“明天,這個機遇就再沒有了。三天的時間,誰能撐的過誰就是贏家,明天,這湘江要血流漂櫓了,那金陵也要屍橫秦淮河,剛纔裴行儉說我終於走上叛‘亂’這條路,是啊,終於走上了,不知多少從我小的時候就希望我走這條路,這樣,不知有多少難以除去的人可以輕易除去了,不知道父皇有沒有如此想過,不過無論怎樣。一切問題都要有個回答,不是嗎?”
蕭妃笑了:“相公,是上天讓你們錯位了,皇位無論是前朝還是當今本都應該是你的,卻被‘逼’到了湘江畔,九弟,居然會登上九五,命運如此,逆天而博,縱死無悔?”
李恪默然良久:“還是有後悔的。”
“是爲了淑然妹妹嗎?”蕭妃輕聲問道,不見一點異樣。
“有,但突然發現不止這些。名兒,其實你比本王更苦,更難。這輩子只能虧欠你了。”
蕭妃蹲下來也舉起了那地上還剩下來的大碗:“不說也罷,相公,小‘女’子也幹了”咕咚咚一飲而盡,臉‘色’微紅,巾幗何曾讓過鬚眉半分。
酒喝的越多,說的越多,兩夫妻坐在橘子洲頭靠着風燈竟是談興大起,橘子洲頭一邊早早預置的船也鬆了口氣,軍士將軍麼在穿上繼續戒備,世受大恩,不敢懈怠,唯以命報。
李恪說到了自己的同窗,王方翼、裴行儉、蕭陵、甚至李承乾、李泰、李治,說到了永遠不能忘記的孔穎達,說到了長大過程中種種坎坷、‘誘’‘惑’、仇恨,說到了成功路上的也嘗過的萬千滋味兒,不知不覺的,天便亮了。
湘江上水霧蒸騰,白‘浪’翻滾如雪,天地山水都埋進了無邊無際的魚肚白‘色’,只有那微弱的點點漁火,仍舊在茫茫湘江水霧中閃爍着溫暖的亮‘色’,若隱若現。
悠長的漁歌又隨着風隨着霧隨着一去不再的兄弟、同窗、朋友情誼飛灰湮滅了,漫漫的在青山綠水間飄‘蕩’着,再不復昨天。
“悵望江頭,紅塵上,一襲青衣,彼岸的冷風於橘子洲頭初遇;
曾約江南煮茶,宣紙之上,兄弟之情濃墨重彩;
夫子說,從來佳茗似佳人,‘吟’一道今夕,唐時的煙雨不盈一握;
攜吳鉤聽茶,何有依託,孤舟一葉疊縈着淡夢‘露’意;
席地而坐,千里之外的殺氣讓日月不眠, 馭風而來,隨善而行;
古老的權力沒有約定,誰在沸煮這壺今世的禪茶;
浮世捻‘花’,金戈鐵馬,千葉問茶,屍橫遍野,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只惜生在帝王家”
“好回去睡了吧,名兒”一曲悠悠,李恪大笑着站起來。
蕭妃蕭名兒淺笑依舊,兩人都醉了。
酒興闌珊之際,竟是你抱着我我x着你,一路笑聲連連,磕磕絆絆的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時的戰船。
小妖: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