咥運的馬隊自從到了青海後,咥運就一直很不舒服,對於他這樣的大漠漢子,青海的氣候無疑是一種折磨。
一路上咥運也看了個仔細,青海城鎮之人大多壘石建房,房屋也是平頂多窗,但牧民的住所,還是帳篷,布料和牛毛帳篷兩種,方形的、橢圓形的,和突厥人一樣,遷移方便,結實耐用,唯獨不夠華麗。
吐蕃軍的前鋒大營設置在西寧,西寧,古爲羌地,地處青藏高原河湟谷地南北兩山對峙之間,屬祁連山脈,是吐蕃自西向東的一個要塞,橋頭堡。
但現在的西寧實際上就是一座方圓十來裡的夯土城堡,青藏高原河湟谷的交會地帶,所以成爲以前的吐谷渾部落遊牧的中心區域。
這地方背靠着祁連山,南依着青藏高原,北臨黃河,方圓千里,山水相連,草原廣闊,地勢險要之極,吐蕃入吐谷渾的四十萬大軍就駐紮在此,如今是吐蕃北部一塊水草最豐茂的遊牧區域,當然前提是他們得先幹翻大唐,才能在這塊土地上蓋上吐蕃的大紅章。
青海有不少少數民族,回族、土族、撒拉族,但都不重要了,如今南部吐蕃藏族纔是這片土地最有實力的部族,他們和大唐拼命,無冤無仇的,不爲別的,只爲了能在這一區域生存繁衍,撇開李治野心,大唐也和吐蕃無怨,但最終還是得刀兵相見,因爲大唐也要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大唐是不可能忍受絲綢之路再次斷絕的危險的。
咥運一進入西寧,坐在戰馬上,遙指青海上屹立的土城,對便裝騎士們下令:“進城後,你們便是我的手下,你們即使精英,相信無需我多言,安住營地,不得外出滋事,違令者斬”“謹遵將令”齊聲應命的是,滿嘴突厥胡語彪悍騎士,但神色間卻對咥運露出一絲冷冷的不屑。
“吹牛角號起,進城”咥運冷哼一聲,當作沒看見,一聲令下,十名號手“嗚嗚”的吹動號角,一杆大旗出現在衆人面前,那是西突厥的王旗,車隨旗動,一行千餘人,跟在咥運身邊的王旗後,不疾不徐的西寧城堡而去。
時當暮色,青海的落日掛在枯黃的草原盡頭,羊羣牛羣馬羣,都在轟轟隆隆的向這座小城靠攏,城外則是連綿起伏的吐蕃軍營,一眼望不到邊。
春天正是遊牧部族放牧的旺期,再加上大軍征戰,總有些不怕死的小部族族民從水草之地聚攏到這座西寧城周圍來交易。
方圓數十里的大草原,各色帳篷扎得無邊無際,馬牛羊犬的叫聲此起彼伏。
無論是吐蕃,還是突厥,都有這樣的的“互市”,一來是相互交換多餘物品,二來是與商旅交換鹽鐵布帛等物。
一年積攢的皮張、牲畜、乾肉等,都要在此時脫手,換來糧食、鹽巴、布帛、兵器、帳篷及各種日用雜物,但此時卻有不少人再做大軍的生意,當兵的都是提頭玩命的,有錢立馬脫手,有的商民還帶來女人,一把繳獲來的鏽刀就能玩上好幾次。
咥運世居西域,風俗大致一樣,也就見怪不怪了。
再一看,咥運便嗅到了不尋常氣息。
商民買賣的帳篷一般都是自選地點,雜亂無章,牛羣馬羣羊羣全然不分。
非但給互市帶來諸多不便,猝遇風雪或外族入侵,馬隊牛羊也會相互奪路,混亂不堪。
如今卻迥然有異於往常,西寧城外大軍營帳把西寧城饒了好幾圈,但無論是商人還是軍士,均按照羊羣、牛羣、馬羣、駝羣的次序,從西寧城向外延伸。
也就是羊羣帳篷在最裡層,牛羣帳篷第二層,馬羣帳篷在最外圍
乍看之下,似乎僅僅是整順了一些,全無作用。
然則咥運是誰?突厥王子啊。
大家都是放馬遛狗的出身,誰不知道誰啊,咥運一琢磨,便覺得其中大有文章。
大家都知道羊羣牛羣行動遲緩,但又是真正的財富,不到必要的時候,誰捨得放棄啊,於是就駐紮在最靠近西寧城的避風處。
而馬羣和駝羣則快速剽悍,駐紮在最外圍,最是合適了,這便是不尋常處,說明哪怕在後方,吐蕃大軍也進入了警戒備兵狀態,一旦有事,隨時可戰
這裡要說一下,吐蕃的畜牧業其實較之大唐還要發達的多,它支持着吐蕃連年無休止的征戰,其中尤以犛牛和獨峰駝爲其特產。
犛牛耐寒,耐勞,又善走山地,完全將作爲一頭牛應該有的老實勁完完全全的詮釋了出來,它的皮很厚,製成的鎧甲是很不錯的選擇。
而獨峰駝則善於奔跑,騎着它,有點西域駱駝兵的意思,其他地方是沒有的,屬於地方土特產。
吐蕃馬種優良,數量衆多,世人都知道,而加以皮製重裝後,吐蕃騎兵衝刺起來,大有所向披靡的架勢,而如果祿東贊再佔了吐谷渾,得了青海驄,那無疑如插翅猛虎,氣勢更雄。
西寧城向西,是杳無人煙的不毛之地,廣袤的祁連山,阻斷了大隊騎兵的快速奔襲的可能,也就沒有了可以威脅的敵人。
而北邊是黃河和青海交匯,一時間也不可能驟然南下。
當此之時,只有東北面的大非川一個方向。
祿東贊果真是高原梟雄,以小見大,簡簡單單一番佈置竟有此多心思,此人不成就霸業,誰有此能耐
此時營地上已經有不少吐蕃軍士在避風窪地處搭起了帳篷,燃起了篝火,做起了烤全羊,就待發泄完好好享用一番,不時的還有粗狂豪邁的叫聲飄蕩開來。
再放眼遠看,靠城最近的吐蕃軍都身穿鎧甲,雖不如唐軍鐵甲那般奢靡,但對於普通士卒也是難得了,外圍則是身着破舊皮甲的莽漢,那些應該是奴兵。
吐蕃一直都是奴隸制國家,擁有傭奴,和傳統意義上的奴隸不同的是,吐蕃的奴隸只是依附在關係極強的地主族長下的農奴,吐蕃是廣泛使用傭奴的,這些傭奴大多都是由被征服民族或戰俘充任,其中也包括漢人或西域諸國。
所以咥運此刻所看的西寧城外,到處都是成羣犛牛和獨峰駝,遍野煙塵,但營帳佈置的,咥運比照了唐軍的營地,頗有章法,不遜分毫。
咥運突然覺得唐軍可能會敗,但隨後想到唐軍的弩陣就頭皮發麻,最關鍵是那個男人。
在長安時,咥運讀了不少漢人史書,歷史證明了一個很淺顯但又很簡單的道理。
一個國家在建國之初,正是國力上漲的黃金時期,政治清明,軍隊奮武,銳氣十足,有着強大的野心和進取精神。
大唐建國,吐蕃統一青藏高原,兩大帝國形成規模相差沒幾年,可以說都是正在崛起的關鍵時候。
如今的大唐皇帝雖年幼,但卻是個不世出的雄霸之主,而吐蕃丞相祿東贊也是個不好惹的梟雄,但咥運想到這兒笑了,他雖沒見過祿東贊,但想必也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了,而令所有人髮指的是,那個東方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如今纔剛滿十六歲,連中原人行冠禮的資格都沒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可以預見的是,十多年後,當祿東贊成爲一堆枯骨之時,那個少年天子纔剛剛一隻腳剛剛擺脫稚嫩,邁向人生精力還有智慧都是巔峰的中年時期。
世上再沒有比一個龐大帝國出現一個年輕的聖明之君更壞的事情了,特別是它的敵國,聖明是需要祭品的。
但一切還都是未知之數,未來總是充滿着無數的可能不是嗎,譬如自己。
早已得到先行之人通知拜見的吐蕃軍將,老遠處就看到這千餘人了,那些扎定的帳篷中不少吐蕃軍士和很快涌了出來,看着這些遠來的客人,那馬上的咥運見此,微微搖了搖頭,紀律太差,若是唐軍,哪怕心中好奇,也絕不會如此。
尚未關閉的西寧城中很快涌出了一羣衣甲鮮明的騎士,簇擁着一箇中年漢子,那中年漢子正是吐蕃丞相的大管家——贊咄。
早早接到拜帖的贊咄,率人策馬狂奔迎着咥運的千人馬隊而去,摔開馬鞭贊咄老遠處就喊了起來:“噢嗬,可是突厥王子一行?”
咥運如今是來投靠的,自是不敢怠慢,下了馬,行了一個突厥貴族禮,握拳放在左胸,高聲回答:“亡國下臣,突厥咥運在此——”
“哈哈突厥王子不必客氣,本總管已將你的拜帖送與丞相。”贊咄豪爽而又倨傲的大笑:“我們吐蕃歡迎你們的投靠哩——”
咥運臉色微微一僵,又笑了,他知道,來者是丞相府的總管,不肯下馬,只是低頭行禮,旁邊的胡人大漢上前塞給咥運一個袋子,咥運接過來對已策馬近前的贊咄恭敬的遞上:“勞煩總管一路鞍馬奔波,亡國之人無以爲敬”
贊咄也不推辭,很友善的看着咥運,哈哈大笑的掂了掂錢袋,隨即扔給身後:“王子心意,見者有份,大家平分了”
說完,回頭也是深深的一笑:“請吧,王子,丞相正在等待拜見呢,可萬萬不能讓丞相久等纔是。”
咥運笑的更開心了,點頭道:“罪過罪過。”
贊咄奇聲問答:“王子也信佛?”
咥運一愣,他剛纔只是隨口一答,佛?他一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戰場廝殺的突厥王子沒事信什麼佛啊,但還是道:“知道一點,佛……法力無邊。”
贊咄聞言沒再說什麼,明眼人都看出,咥運不信佛,信佛的人開口必是“我佛慈悲”,而不是“我佛法力無邊”。
“王子,丞相,呶,那裡。”贊咄指着西寧城中一個只能算是一般的大宅道了句。
咥運心中一動:“這祿東贊也確實是個梟雄,如此謹慎,但膽子未免太小了點。”
心中雖如此想,卻無論如何不會說出來的,咥運又怎知祿東贊曾經屢屢遭刺殺,被蛇咬了多次,自然是嚴加註意了。
咥運獨自跳下馬來,渾身沒有一件兵器,而他帶領的千餘人馬隊也早早被安排在城外的大營中,看守起來了,跟隨着贊咄一路向宅院處行去。
隱隱約約的西寧城內四周士兵巡邏都以此爲中心,贊咄行道門前,高喊:“開門”
門開了之後,咥運也跟隨着贊咄進了院,進了院後,咥運反而不再亂看了,只是暗暗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咥運是一個聰明人,否則當年在長安也不會結交那些倨傲的大唐將軍大臣們,一路行來,咥運也算是明白了大唐重視吐蕃的根本原因,是爲了消除絲綢之路的直接威脅,同時也是看準了吐谷渾的馬匹資源,保持一個真正安定的後院。
基於這個目的,那小皇帝纔在剛一登基的時候,就冊封松贊干布爲駙馬都尉、西海郡王,後又進封爲寶王,卻沒想這一冊封,卻把松贊干布給咒死了,看來大唐的王果真不是那麼好當的啊,真的會“亡”啊。
青海區域遼闊,以前雖有吐谷渾,但總的來說部族不相上下,不過如今吐蕃來了,一家獨大啊,要是大唐敗了,可以預見的是,西南方又一個新的“大唐”將要冉冉升起,而大唐也是看到這點,所以這次是來拔苗絕後的啊。
感嘆一聲,咥運有點苦惱,他知道吐蕃雖行牧事,但卻有永遠不解散的常備部隊,這和突厥的所謂“聚則成兵,散則爲牧”差別極大,唐軍可以靠突襲端了突厥老窩,草原立馬就能亂成一鍋大好的稀粥,但對於吐蕃,卻只能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
如此一來,大唐將會浪費許多人力財力,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青海一地完全可以讓大唐吃的滿嘴流油、腦滿腸肥,不要忘了大唐也是有數十萬胡人牧民的,只要嚴加管理,這些很適合牧馬放羊的牧民,會給大唐帶來無盡的財富的。
吐谷渾當政,雖一家獨大,但終究不是差距太大,部族之間也有諸多衝突,慕容諾曷鉢和老婆唐弘化公主也樂得看戲,但總得來說只是小矛盾,部落間很少爲水草之地大打出手,畢竟青海是很大的,所以幾十年來倒也是一片昇平氣象,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大唐和吐蕃這兩個龐然大物來了。
待咥運入內時,偏廳內裡祿東贊和其此子欽陵正在對飲,兩人一旁,一個鐵架上卻吊了一隻烤得焦黃髮亮的全羊,身邊更有數個已經拆封了的酒罈子。
見到咥運進門,祿東贊一拍手站了起來,笑道:“貴客北來,請進”
遊戲會爲大家慢慢展開,一定很好玩。第二更,還有第三更,補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