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名不副實,放眼望去,是一個方圓數裡的巨大莊園,世人皆知李義府髮妻持家有道,家中富庶不下大商人家,然而沒親眼看到的人很難想象那是很樣的富貴,紅燭爲薪,朱錦鋪地,太過誇張,而且傳出去官聲也不好,不過是外界有心無心人風傳謠言罷了,更何況,弘農楊氏出身的楊玉碎也絕不會無聊到用這樣暴發戶方式來貶低自己。
行走在府內,遍目所及普普通通,那啥醇酒暖池白鷺肉林,金磚鋪道白玉壘牆,全是忽悠人民大衆的,也只有在一些小東西上才能顯擺出主人家的品味,例如——丫鬟。
小虹妹子今年十三,不大不小,再過些日子可以考慮嫁人了,中原男子歷來婚配早,年不過十六,也少有會搞姐弟戀的,所以女兒家家的,嫁人時全未成年,有的估摸着還在尿牀就被拉去拱了,悲涼味十足,因此古人早熟就非常值得理解了。
小虹只是一個小丫鬟,小到通常只配在花房裡做些灑水打掃大嬸都能幹的雜活,今日是夫喜,府上一早便人來人往,下人們也不夠使了,連她這樣不漂亮的小丫鬟也被從花房提溜出來,叫到了上房,這不,一直忙到現在,所幸聽說都有加班費。
和小虹相同又不同大丫鬟們,今天更是風光無限,個個打扮的嫵媚與清純共存,塗脂抹粉的倒像趕着相親,騷氣逼人。可該乾的活少不了,天未亮,便帶着一衆小丫鬟們忙裡忙外,將到中午時,客人們也一一到了,於是更忙了,臉上堆起來的笑就沒撈着時候放下。
張燈結綵,既要顯得隆重典雅,又不能過於奢靡俗氣,這一處處都是李義府的心血啊,可憐結局估摸着得悲涼。
李清河帶着幾個丫鬟一起主持,因爲長得普通,小虹悲涼又榮幸的成了其中之一,鮮花果然需要綠葉配,這不在諸如小虹這類面相平凡的丫鬟存託下,本來就清純出塵的女人簡直有點高不可攀了,不一會的功夫,來的人一一到齊,看得人眼花繚亂。
作爲金陵地界的老大,李義府結交的三教九流無疑都有,理所當然,那些拼命時衝在第一線拿錢時退居第一線比較慘烈的貨色,是進不了這“三教九流”的圈子,來的人中還有不少是千金小姐,這些娘們出身不同,以前的未來的幸福倒是頗有相同之處: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循着門當戶對的優良古訓,嫁入另一座深似海的豪門。
再加上從大都打小都富貴無憂,因此拋開身體不談,興趣甚麼都一個模版裡打印出來的,聚在一起能玩的會玩的也就那幾樣,李治用膝蓋都能瞭如指掌,吟詩作畫、刺繡賞花。
似乎不這樣,大家閨秀就浪得虛名,若真如此,洞房夜跟李治縱橫古今,談了一夜治國朝政的武媚娘,算啥。
以小見大,難得女主人楊氏有心,即便是落葉紛飛的清秋,仍舊培植出許多不合時令的盆栽來,最大衆化的春蘭秋菊聚在一處,一些主人家收藏的罕見貨色單獨擺放,時時刻刻不動聲色的炫耀着世家出身的女人的格調。
小虹平日就是侍弄這些花花莘草的,此刻就充當講解,講解時的小虹,小臉蹦的極緊,十分認真,很可愛。
一個揹着手閒逛的年輕人覺得挺好玩的,行走其間時遂指着一盆白黃相間的瘦菊,故意用濃重的湘話調趣道:“來來來,小姑娘,這是啥子花呦,這麼漂亮咧,俺以前都沒見識過。”
小虹低着頭,若不這樣,她鐵定要笑噴出來了,他並不知道年輕人,李義府沒在允許下也不敢泄露年輕人的身份,小姑娘抿着嘴憋着笑,吭吭哧哧的小聲說道:‘回公子的話,此花名爲細腰。”
“細腰?”這下可真有點出乎年輕人的意料,十分鄭重的上前左盯盯右看看,半天才擡頭問,一臉不解:“咋起了這麼怪的一個名字?這哪像腰子哦,就是像也分明是個豬腰子嘛。”
小虹年紀不大,本就活潑,聞聽年輕人古古怪怪倍不地道的湖南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俏生生的小臉因爲剛纔憋得通紅,鼻子上那幾顆細細碎碎的小雀斑也生動起來,惹得年輕人也跟着大笑,引來路過男男一陣側目,大都給予意料中的鄙視,好沒素質的牲口。
“公子那個,小婢實在忍不住,這不是豬腰子,這是我家小姐出嫁前栽的瘦菊,是小姐親手到花房栽的哦,以無根之水澆灌,以雞鳴寺胭脂井邊上的赤松土栽培,花開時有三色,若是節氣好可開五色,小姐說江南秦淮一帶多山丘多溝壑,環環相連,取自春秋時楚王好細腰的典故。”
“哦呦,你家小姐真是無聊,一盆花而已,還起名字,像我兒子,現在還沒名字呢,該取狗娃還是狗剩,一直猶豫不決。”年輕吃吃驚,一臉不以爲然,大有再現昔年名動長安的紈絝本色。
旁邊一個同樣賞花小姐實在看不下去了,朱脣豔紅嬌俏俏的回過頭來,一本正色的對着在她眼裡籮筐大字也識不到的一個的年輕人,說道:”我看你兒子叫狗蛋倒挺合適。”
這話出自她之口,味道就不對了。小虹有點擔心,因爲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位小姐故意找茬,眼前的這位公子那機靈勁,自己傻他都不傻。
年輕驚失色的叫道:“啥,你再說一遍,你兒子叫狗蛋。”
年輕人太壞了,“你兒子叫狗蛋”六個字叫的震天響,跟驚雷一般從李府上空滾滾而過,一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睜大眼,等着看好戲。
年輕人自然是李治了,除了李大少爺,其他人是不會這麼無聊的。
遠處注意到狀況的李清河一聽聲音,面色便古怪起來,所幸對於這位回鄉省親的皇妃,甭說沒看見了,看見異樣也只在心裡瞎琢磨,李清河暗歎,這妖孽又要蹦達了。
那位被李治口頭上“玷污”的小姐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你沒聽懂嗎,我說的是你兒子。”
“原來是我兒子啊。”李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恰似雷霆,聲震天地人三界。
“哦……原來如此。”
李府中也不乏一些被自家老頭子硬拖來拉關係混臉熟的紈絝,聞言自覺的的配合,起鬨的時機用語都把握的十分到位,簡短,意味深長,效果明顯,人羣中估摸着是這漂亮小姐父親的中年人面色持續發黑中。
這種心有靈犀,是隻存在於把生活當娛樂的紈絝中的,一時間,李治已經完全找到了昔年縱橫大長安的風騷感覺。
蒙家小姐今年才十五歲,出身武家,金陵地頭黑勢力團體老大是她家牢頭,青春好動,自小暴力,聞言就準備開打。
李治退後一步,笑眯眯的指着腳下道:“小妹妹,這裡是金陵刺史府哦,打人是要負責的哦,等出了刺史府,就不要負責了,到時候,任你抽.插。”
蒙家小姐可愛的嘟着嘴,既然打不成架,照道上的規矩是要放狠話的,遂嚇唬道:“到時你可別跑,我不抽.插死你我就給你?”說完,俏臀一扭,很淑女的款款轉身離去,一時間,氣氛詭異。
李治呆了,所有聽到的人跟着也呆了,沒聽到的人彼此詢問後,也跟着集體發呆,帶着敬仰,目送着小姑娘勝利的孔雀一樣從面前婀娜走過。
無知者無畏,說的便是這種一根神經的可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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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簾子一晃,一個挺撥修長的身影就走了進來,男子長身而立,身上穿了一件寬鬆的潑墨流水月白長衫,修眉星目,英俊挺撥,像極了李義府,朗朗的站在門口,乍然見這滿屋子花團錦簇,也一時微愣。
“大哥,你來了!”李清河見了大哥李津連忙笑吟吟的走上前來,說道:“父親說你近日準備北上去考大唐皇家軍校,行裝可打點好了?”
李津眼神快速在遠處花叢中,正跟小虹扯淡的李治身上滴溜溜一轉,見李治看都不看這邊,立馬明白心意,不去打擾他。
“已經全好了,哥未來可是要沙場秋點兵當大將軍的哦,對了,孃親叫你到後院去,換上她給你做的衣服。”
“那我走了。”李清河突然笑了,原來一見到李津,那位蒙小姐便忍不住笑眯眯的上前,頷首施了一禮,笑道:“笑笑也能叫李家哥哥你李家哥哥嗎?”
少女臉蛋潮紅,嬌憨可愛,李津臉色一變,這話說的,聽起來都費神。微微退後一步,淡淡道:“蒙小姐隨意好了。”
蒙笑笑頓時一愣,微微有些委屈,嘟着嘴不知所獵。李津正要說話,欺負蒙笑笑一通的李治卻跳出來,說道:“李兄,我看這位蒙小姐也挺有意思的嘛,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哦。”
可惜,這次李津會錯了意,他也聽到了剛纔的動靜,只當李治又博愛了,趕忙謙虛了兩句後,便轉身退了出去,徒留下一屋子眼瞪小眼,久久回不過神來,眼前之人何方神聖,那李津可是實打實的刺史公子啊!
李治沒跟小虹聊天了,看小姑娘那恭敬樣,估摸着再聊也沒有以前的味道了,留分不錯的回憶吧。鄭重的使勁點頭。拎着一壺酒,李治灌了深深一大口,就這麼晃着腳步往外走,神秘、背景強大、無聊,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一個惹不起的紈絝的基本屬性,於是衆賓客包括蒙笑笑的父親都讓開了一條道。
此刻另眼相看,不少細心的人才發現,這個氣度迥異一般公子哥的李治,眉眼間帶着天然的俯視,此人必是真正的大家出身無疑。
李治醉了,搖搖晃晃中走到後院,倒在花房裡的涼竹榻上,他今天高興,魚玄機居然因禍得福。
關鍵時刻,從管家白熊身上搜到了解藥,不僅解毒了,而且被毒那麼一刺激,詭異的居然漲了起碼三個,我擦,神一樣的毒藥,副作用居然是他孃的豐胸。
那候弦高真他娘毒到家了,要是中鏢的是自己,不解毒九死,解毒後發現自己“胸肌驚人”,李治估摸着下半輩子自己再也不會出去見人了。
換了衣服的李清河怕他會冷,打聽了一下,急忙跑上來像個妻子一樣爲他蓋了一條毯子,但聞鼻息酒氣極重,顯然是喝了不少酒的。
李清河找了個凳子坐下來,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個還沒有碰過自己的皇帝丈夫,一時間竟然有些花癡,她從來沒有這麼近這麼仔細的看過李治,就算在平時見了也是扭過頭,偶爾擡起頭來也是偷偷的看一眼便懶得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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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像太監!
這應該是除魚玄機外第二個如此想的女人了!
李清河眨巴着大眼睛,心下使勁的感嘆,難怪那些眼高於頂的五姓女,嫁之前一肚子氣,嫁之後受整日巴巴的粘着他。
不同於其他世家少爺,也不同於候弦高,他身上沒有那股氏族豪門的奢靡氣,也不像是那些整日吟詩作對的脂粉公子,如果不說話,更談不上是粗鄙的武夫,沒有文士的經綸談吐,沒有武夫的凌厲清冷,看似易與接近,可總覺得隔着一股距離,李清河年紀不小了,能分得請甚麼是氣質。
有的人,你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才能對他敬畏仰望,而有那麼一些人,他蹲在哪裡也是要人低頭去仰視的。
李清河看着看着,睏意襲來,竟然就趴在桌邊睡着了,傍晚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一陣響動,她睡覺歷來淺的很,頓時起身。卻見李治還躺在那裡,眼睛都沒睜開,連連打着哈欠,一副沒睡好的因頓樣。
李清河有些愣,習慣性的扭過頭,臉蛋不爲人知的緋紅一片,那一瞬間,李清河突然覺得,相對於談吐優雅喋喋不休冷冰冰的候弦高,他似乎更可愛一點。
卻聽李治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迷迷糊糊的說:“寒暄,我渴了。”
是……
李清河連忙答應一聲,跑去倒了杯茶,李治喝下之後似乎清醒了不少,可閉上眼又睡過去了,李清河傻乎乎的站在門口,突然有些愣,他剛剛叫她什麼,她有些沒聽清,想必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吧。
“是叫寒暄?”李清河有點恍然,“那個女人應該很美吧。”
“時辰到了,壽誕開始了,你先走吧。”本來應該睡着的李治閉着眼睛突然說道。
李清河點頭離開了。
“桃花,出來吧。”李治輕聲道。
小妖:三更一起奉上。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