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支牛角號嗚嗚齊鳴,大軍嘶吼,只震得鬱督軍山山上林木瑟瑟,應聲不絕;跟着地面顫動,塵煙飛揚,馬蹄擊地聲如滾滾悶雷自四面八方席捲過來。
此時朝陽初升,金暉萬道,照得雪後的草原白光閃爍,天光、雪光、盔甲刀槍映日反光,耀眼生花,也不知是光芒還是殺氣。只見唐軍黑色戎旗在風中獵獵飄揚,旗下騎兵披錦衣,襯鐵甲,人馬一色,襯着四下裡層林盡染,天空高遠澄淨,真如一幅潑墨重彩的畫圖。
衆軍各依號令縱橫進退,齊聲嗬嗬呼喊,挺着長矛緩步衝上前。
日上青天,好似與生俱來般,策馬疾馳的兩萬刺天弩兵裹挾着濃烈的血腥氣陣陣掠過,風中人聲馬聲都漸次沉寂下來,一兩萬刺天弩兵在鬱督軍山山城三百步外停了下來,利索之極的紛紛下馬。
黑色馬隊整整齊齊化成盾牌擋在身前,以戰馬爲依託,刺天弩兵列開方陣,蓄勢待發。
刺天弩陣後方兩翼處,則是身上、馬上、還有腰間的橫刀上都濺滿了血跡的騎兵大隊,也停了下來,護着刺天弩陣,不少人衣袍破碎,滿面血污,卻都是喜笑顏開,坐下馬兒也感染了主人激戰的興奮,蹄子在地上嗒嗒敲擊,低低地嘶鳴不住。
看着越來越逼近的大唐軍隊,看着城下那黑壓壓的一片,及至到了眼前,城上的薛延陀將領們,才發現,原來十幾萬人,是這麼多,多不勝數啊。
所幸鬱督軍山山城是依山勢起伏而建,整個薛延陀國只有這一所王都拿得出手,後面是陡峭的猶如刀劈的險峰,只要守住正前方,那就萬事大吉。
想到這兒,這些不善於守城的薛延陀將領們,露出了嘲諷的笑來,二十多萬大軍,只要守住城門,你準備拿多少人來填,這可不是野戰,城戰守城的一方便宜可太大了。
他們馬上大膽放心的,向最近被唐軍戰無不勝傳言弄得人心惶惶的手下保證,唐軍也許很強,但只要我們守住城門,他們就進不來,上不去。
鬱督軍山山城是一座實實在在的險城,山城依山勢欺負綿延而上,呈一個倒梯子形,越到上面空間越大,石屋鱗次櫛比的排列在山腰間,越往上攻難度越大,放佛伸出兩條臂膀,山城被鬱督軍山如母親般溫柔的環保住,只留一個碩大的谷口,若是尋常軍隊,哪怕百萬也不一定能吃不下此城。
但是,唐軍戰鬥力太強,裝備太好,而薛延陀人,一個騎在馬上的民族,一輩子不知守城爲何物,雖有楊善遊提點,但楊善遊本身就是一無用書生,嘴上說道說道可以,真的調兵遣將起來,王三石都比他強。
“以爲躲在烏龜殼裡,就算啦,這一次讓他們看看刺天弩陣攻城是什麼樣子的。”楊孝雲感到很好笑,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刺天弩陣長城腳下,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重傷數萬,當場射死數萬,這樣的成績,讓楊孝雲直接無視這座險城。
聽了楊孝雲的話,正在擺弄刺天弩的周輕候不置可否的微微頜首,不動聲色把箭匣子拿出,安了上去,扛在自己的肩上,透着刺天弩上的望山,瞄準前方。
猛地周輕候眼睛一眯,扣動扳機,“嗖”一聲刺耳的尖嘯聲撕開空氣,直直的射到了城下,釘在城牆的角樓上。
“哈哈哈,本將軍還當唐軍多他娘牛呢,就這準頭,回家喝你母親奶吧。”
這是個地道的薛延陀胡將,之所以說他地道,是因爲他根本不會說漢言,滿腔胡語,否則的話,下面的周輕候鐵定暴走,拎着刺天弩就單槍匹馬衝上去嗎,他都多大人了,還喝奶,要喝也不能喝孃的,他娘早去陪閻王了。
“一百七十丈。”周輕候低聲道,楊孝雲聞言露出一個微笑,回頭大聲道:“再往前七十丈,調節弩弦,一百一十丈射程。”
“……”
刺天弩陣向前,兩翼警戒的騎兵也跟着向前,他們可是寶啊,而衝過來的步兵,每個人都扛着一個大箱子,拎着手盾,呼喝着踏着飛揚的灰塵衝到刺天弩兵面前,將箱子重重的放下。
《三國演義》裡,諸葛孔明兄,草船借箭。
多少?十萬而已。
可是如果純弓箭打仗,比如後世的克雷西戰役,英軍用弓箭把法軍約一萬五千多名重騎兵、十字弓步兵和普通步兵,射成了馬蜂窩,共用了八十萬支箭支。
要是靠借,要借八回呢,此次攻城,薛仁貴之所以那麼積極,就是看重了刺天弩陣在正面戰場無與倫比的打擊力,但這種帶着無窮威懾力的戰伐,卻需要消耗無數弩箭。
刺天弩兵的箭矢都是純鋼製的,可以可持續循環再利用,絕對無污染武器,爲此,小李同學特地花大力氣,爲刺天弩兵配備了一百五十萬支,這方面投入的銀錢,當時小李同學看了賬本之後,乾脆三頓合一頓,天天啃地瓜了。
“刺天弩陣準備,三輪射,覆蓋全城,每次十弩,共六十萬支箭,預備”周輕候屏住氣息,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比此時下令最享受的事情了,旁邊的楊孝雲一臉羨慕,唉,好懷念上次自己手一揮,萬箭齊發的感覺。
“射”周輕候橫刀猛地向前一指,奮力的大吼。
“轟”
二十萬支弩箭同時騰空,那巨大的破空聲形成了極具破壞力的音爆,竟將不少唐軍的耳朵震得嗡嗡亂響。
密室的箭雨騰空而起,將刺天弩陣斜上空的空氣,像是排壓一把,排的乾淨,無數弩箭在草原藍天下化成一道天帝的略帶彎曲的浪頭,從天上拍擊下來。
那些早就從楊善遊處得知唐軍刺天弩的薛延陀將領,雖有了心理準備,但依然被這情景嚇傻了。
“舉盾,舉盾”有醒過來的將領立馬疾呼,但自己卻早已拉過來幾名士兵,要他們舉盾先護住自己再說。
密集的箭雨便在一片尖嘯中,猶如草原上憑空升起的海嘯打在箭樓與城牆上,猛烈的傾瀉過去
一時之間,鬱督軍山山城的箭樓城牆竟被箭雨淹沒,從遠處望去,只看見滿眼的箭矢,山城從箭雨中偶爾能看見,但卻是朦朧模糊的,幾乎都要從鬱督軍山山下驟然消失了。
便在此時,唐軍後陣戰鼓大起,五十個百人隊擁着雲梯推着雲車山呼海嘯般衝向城牆,這些雲車都是李績所部帶來的輜重,只要雲梯搭住城牆,雲車在城下立起,城下箭雨不停的傾瀉,這攻城戰便進入了近身肉搏,以唐軍精甲利刃,大功告成之期定然不遠,這讓後陣的薛仁貴看的一陣激動,如此簡單,竟如此簡單。
倒是唐軍後,站在樓車雲臺上觀望的李績皺了皺,多年的沙場征戰,讓他不知何時產生一種預感,事情似乎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號角聲再響,周輕候便大吼一聲:“放箭——”
箭鎖重樓,鬱督軍山下的城池再一次淹沒在箭雨中,不見城影,而此時唐軍的雲車也終於靠近城池。
眼看雲梯呼嘯的靠住了城牆,雲車也高高聳立起來,爬城的唐軍先鋒猛士已經紛紛踏上雲車木梯,城頭上除了插滿精鋼的弩箭,沒有任何竟動靜。
那初始還在的薛延陀將士呢?嚇跑了?
“鬱督軍山山城是空城?”剛剛爬上去的唐軍猛士第一個歡喜的衝着後方大叫起來。
那周輕候就待第三射,聞言趕忙止住口,大驚不已道:“停射這山城如何是空城……”
話音未落,突然城頭鼓聲大做,牛角號聲蒼茫悠遠,彷彿是沉雷壓頂,密集的巨石猛地被拋上了天空,沿着拋物線順着城牆斜面轟隆隆滾砸下來,一浪接一浪連綿不斷
身爲武學宗師,江湖大豪,錦衣衛扛把子,楊孝雲和周輕候一看見飛來的巨石,條件反射的大喝道,“刺天錦衣衛,散‘
爲了防範寶貝疙瘩刺天弩陣遭突然襲擊,在遠征之前,刺天錦衣衛最重要的訓練科目就是在關緊時候,快速分散逃跑,哪怕人死,也不能將刺天弩遺失就敵,此刻一聽兩大都督大吼,條件反射般的彈跳起來,像四面八方四散開來。
這些錦衣衛都是練家子,身體的速度不是常人能比的,等巨石落地時,已經跑出百米之遠,再加上百丈的初始距離,一人都未受傷,因爲被巨石蹭着的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楊孝雲眼睛猛地一睜,這是刺天弩兵第一次傷亡,心中大痛,每一個刺天錦衣衛都是寶啊,還有那昂貴的刺天弩。
“小五,小三,小九……”一旁的周輕候大慟,那死去的,平日間最是喜歡很自己請教功夫,這一眨眼就……
“啊……該死的薛延陀,該死的薛延陀。”周輕候漲紅了臉,猛地仰天悲憤大吼。
而在城牆邊上的雲梯雲車,在這隆隆滾來的巨石猛擊下,都盡皆是一片嘁哩喀嚓,哎喲哇啦,頃刻之間便被擊毀壓跨擠碎。
哪怕你是獨孤求敗和東方不敗合體,這樣的石頭雨都要了你老命,那五千大軍,頓時死傷千人,看的後陣薛仁貴大驚大怒。
與此同時,那女牆後,也突然帶着“呼呼”聲,騰空射出滔天的密集箭雨,那些只顧奔突,躲避巨石的唐軍便做了活活的箭靶,竟是一個個帶箭冒血的插在大石縫中無法挪得半步。
不消片刻,第一波五千兵士便死傷了大半,只剩下兩千餘人逃了回來
原來城牆卻是沒人,箭也是從城牆後的甕城中射出的,這一下猝不及防,讓唐軍吃了一個老大的虧,那後面的薛仁貴剛纔還滿嘴豪言壯志,此刻恨不得鑽進地裡,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後陣雲臺樓車之上的李績,又羞又愧又怒又驚又痛心。
那周輕候面色鐵青,想喊一句什麼卻硬是愣怔着喊不出來,憋得片刻,竟是不顧形象,跳腳大吼:“第三陣給我再上對方身形在甕城,射程調一百五十丈,給我射,拿不下鬱督軍這個該死的山城,射”
這一次箭雨化作海嘯,一百五十丈的射程,一下將空中海嘯推進了老遠,重新紮下,這時候,周輕候終於聽見了,自己心中最想聽到的聲音,無數停留在甕城上得意洋洋的無數薛延陀射手的慘叫聲,那種臨死前的被悲鳴,聽的周輕候骨頭都快酥了,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便聽鬱督軍山上一片吶喊:“陷”
喊聲方落,唐軍前方腳下的山體竟是轟隆隆巨響,那剛剛逃回來的驚魂未定的兩千唐軍,竟是在驚慌恐懼在慘叫聲中,淹沒在巨石中,驟然從地面上消失,還未等衆人回過神來,便聽城牆上嘰裡呱啦的又是喊聲大起,巨大的圓石便從山城關前的兩邊山峰上,漫山遍野隆隆滾下來
這些棱角並不是很光滑的大石與山岩碰撞,有的凌空彈起,竟飛一般衝向空中,向唐軍砸來。
“鐺”
這不是石頭的聲音,而是後陣薛仁貴見勢不妙,大驚失色,趕緊鳴金收兵,大喊一聲“收兵——”
而那唐軍早已經狂奔而去,逃開飛石猛襲,只可惜那大難不死的二千唐軍,以爲逃出生天,卻不想……
等衆軍回身再看時,全都是目瞪口呆,萬千圓石堵滿了鬱督軍山山城,寸步難行,層層疊疊交錯的石頭中,還隱隱傳來一聲聲沉悶的慘嚎,石頭上盡是星星點點依稀濺起的血珠,初次攻城,唐軍損失了五千精銳,比一路行來大軍損失的都要多。
大戰結束了,坐鎮後方雲臺樓車之上的李績看的一清二楚,上前用雲車的木壁撐住自己的身體,靜默不語。
楊孝雲和周輕候狼狽逃回,楊孝雲連連嘆息,周輕候則一反常態,不顧平常酷酷的模樣,破口大罵:“歹毒歹毒,賊將歹毒啊”
薛仁貴聞言只是淡淡的一笑,竟一句話也沒說,那護着刺天弩陣的騎軍倒是沒受什麼傷害,李敬業上前查看了一二,回來對薛仁貴道:“五千人,全軍覆沒,沒有逃出來的。”
周輕候更是氣得跳腳大罵,周圍竟是死一般的沉寂。
薛仁貴依舊淡淡的一笑,轉身驅馬緩步向後,率大軍敗退而歸。
待行到半途,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歌聲“荻花簌簌,西風遊蕩;我心悲兮,落花殘芳;短嗟長吁,往事已往;錯肩陌路,失足恨長。念君此去,離歌誰唱;落英漫舞,未斷魂傷。”
薛仁貴勒住了戰馬,擡頭凝望着已經升上半空的春日,雙眼一片模糊。
唐軍第一次大敗,薛仁貴出山以來,第一次嘗試敗的滋味,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次成長,可惜,那五千唐軍,可憐山石塵下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啊。
爲了報仇,爲了這死去的英靈,大唐的兄弟們,你們有什麼理由不投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