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再大,風再狂,也有謝幕退場的時候,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不慢,不一會兒雨漸小了,鉛雲消散總算有了幾縷陽光,雨將住了,天邊出現了淡淡的彩虹,但似乎沒有色彩,只是單調的灰白,不過這已經夠了,李治就是要等放晴的那一刻,就是爲了等着看雨後的彩虹,至於能不能看到,看到的美不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重新睜開眼,李治在衆人驚魂未復中深深的吸了口氣,修行了整整十二年的內家氣功讓李治像是個人形喇叭,突然仰天長笑時,竟能聲震四野。
無數官員百姓都被李治的大笑聲吸引過去,一時間近處驚慌未定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遠處的人受到感染也逐漸平復下來,李治哈哈大笑,開心無比手舞足蹈的高聲道:“諸位臣公,諸位愛卿,你們都看到了吧,這突如其來的驚雷暴雨,是那般猛烈摧枯拉朽,這無疑是上天對誅殺功臣的震怒,是對我大唐死去的生靈的悲傷。如今,那將死的叛逆竟然說這場暴雨是上天對大唐百戰不敗的譴責,當真離奇得匪夷所思!看來這老天也是個面團團,由着人拿捏,到誰手裡不一樣呢,還窮兵黷武,我大唐民富國強哪來的窮兵,天大的笑話,風雨之後才能見彩虹,這天上的彩虹就是明證,若是天降厄運,那這老天爺還不如個三歲娃娃明白事理,純粹就是個熊貨笨蛋粗毛豬。哪怕真的天有不測風雲,朕身爲人皇,也願以一人之力代天下子民受罰,縱死不悔,今日朕要在此,揹負蒼天,必斬這禍國殃民的妖孽。”
李治的風騷豪言,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消息傳開,渭水兩岸的百姓無不啞然失笑,心中反而不怕了,都覺得陛下說的大有道理,心中也感動李治代天下蒼生受罰之心,有人也跟着李治怒罵起老天來,自古秦川八百里山川養育了無數慷慨之士,自強不息,一時間頗有不問蒼天不敬鬼神之感,有百姓高呼:“請斬禍國奸賊楊家善遊,護我大唐萬世安康——!”
兩鬢已是白髮如霜的楊善遊。眼光所及之處,便是一片怒吼:“誅殺***——!佑我大唐!殺——!”
一刻前徒然間掙脫薛仁貴的楊善遊,剛纔氣赳赳赴刑以彰顯士人風骨的楊善遊,在萬千人衆的憤怒喊殺中,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時至今日,他才知道“國人皆曰可殺”這句古語的震懾力,一股冰涼的寒氣滲透了他的脊樑,一切賴以支撐的氣息都乾涸了,渾身的精氣神彷彿被抽乾了,又一次癱倒在刑臺上,再也無法直立起腰來了,護衛的兩名錦衣衛一陣緊張,生怕他被嚇死在這裡,不由分說,架起楊善遊便飛步來到行刑樁前,緊緊的先把楊善遊捆在高大的木樁上再說,使這個冥頑的***不至於軟癱下去。
李治上前一步,怒喝一聲,手中長劍直指楊善遊:“***楊善遊,時值今日,自作孽,實不可活。”
楊善遊被扭翻在地結結實實捆了起來,綁在木樁上,枯瘦如柴的身子聽到李治的話竟劇烈顫抖起來,擡頭斜視着李治冷冷笑道:“豎子,我楊善遊先走一步,你可不要來晚了,我在下面等你呢。”說完,楊善遊閉着眼睛。
“大膽找死!”身旁的錦衣衛一聲怒吼,劈手一巴掌抽在楊善遊臉上。
這次攻打薛延陀錦衣衛死了不少兄弟,要不是楊善遊絕不至於此,這些很多從小就一起相處的錦衣衛,回想昔年一起喝花酒逛窯子一起廝殺上戰場的光輝歲月,對楊善遊是深深的本能的痛恨
。
“楊善遊,你可知殺你可謂是人人爭先,要不是怕今日沒了主犯,又豈能容你自在半日?崔敦禮,唱名!“也不再去看綁在木樁上猥瑣成一團的楊善遊!
“喏!”崔敦禮鼓着滄桑透頂的聲音語調鏗鏘的大聲回道,眉宇間沒有一絲遲疑的:“前朝餘孽薛延陀宰相楊廣玄孫楊家善遊,今奉旨欲斬於龍首原上!”唱名結束,在激盪的風中,飄出很遠,崔敦禮站在石臺之上,仰視着監斬主位的李治,沉聲說道:“陛下,唱名完畢!”
話音傳出,龍首原上人人震動,這是真的要殺啦!
遠處的老百姓們開始絡繹不絕的往前面擠,負責攔人的北府禁衛軍壓力徒然增大,百姓都要看除***的天地大刑,有的更是拖家帶口,趕大集一般從渭水河畔兩岸流向刑場四周,這就給防衛帶來很大的困難,十四歲的婁師德表現出和年齡不相同的老成,目光死死的在然羣衆巡視着。
除了百姓,大唐不少世家子也匆匆趕來了,這是朝廷的大事,但楊善遊昔年爲崔家嫡長子之時,交友廣泛,不少朝野知名的世家子才子財子的都有着聯繫,準確的說也都擔着點干係,當初楊善遊支持魏王李泰,其中不乏這些人的財力支持,如今楊善遊也不善遊了,他翻船溺水了,他們也怕朝廷皇帝翻這筆舊賬,心中忐忑不安,都覺得楊善遊要是早死了就好了,要是把昔日自己支持魏王的證據啥的曝光了那可就徹底晚了。
說來說去,這就是件摸不透的棘手事兒,如今的朝廷實施軍政分離,科舉大興,不是從前了,誰願意輕易的開罪於這個陛下,沒見到七大宗都把嫡長女揚言要送進皇宮,那可不僅僅是個女子,更是千年世族的驕傲,無疑七大宗有徹底臣服修好的意思。
薛仁貴拱拱手,面色不變的搖搖頭,看着楊善遊沉聲說道:“奉天子詔,斬。”
楊善遊顫抖的閉上了雙眼,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大哥、妹妹還有已逝去的母親,竟絲毫沒有想到大業甚麼的,“大哥!”楊善遊夢囈般低語了一聲。
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場中的黑色幡旗迎風怒展,獵獵作響,金色的兇龍猙獰舞爪好似欲衝破旗幟飛騰而出,一聲怒喝傳來,一個身形瞬時間如同噬人崛起的豹子,一拳擊中了一名錦衣衛,轉瞬拔出一柄馬刀,刀似飛虹,勢如瘋虎的一刀割向楊善遊身上的繩子。
一片驚呼聲頓時暴起,刑場周圍的人羣中猛地竄起無數看似普普通通的彪行大漢,紛紛衝上前來,密密麻麻,彈跳矯健,雖不同軍陣合擊之法,但單論個人技擊搏擊之術,竟還在一般錦衣衛之上,當然結陣的錦衣衛就不是他們能比的了。
“護駕護駕!”
不少文官大驚的尖叫了起來,拎着溼透了的髒官府向刑臺上衝去,神色頗爲震驚。
歸海一刀無聲無息的悄然擋在李治身前,眉頭緊鎖,眼神迅速略轉,電光石火間掃過全場,低頭輕聲對背後的李治道:“不是特別清楚,但是大概三百二十來人,個個用的都是江湖上小巧的功夫,看來都是走南闖北的江湖漢子。”
李治聞言微嗤笑,點點頭,沒說話。
這時一名迅猛衝刺,雙刀揮舞潑水不進往來無間的大漢,藉着一個禁衛的肩膀猛地飛躍而起,一把抓向了監斬臺上的旗幡繩索,看來他是想要用旗幡當空罩住李治等人來分散禁衛的注意力,好將所有人都掩蓋其間。
“殺了他!”
歸海一刀二話不說拔出腰間長刀,一米多長的長刀猶如電蛇般射出,將快要抓住旗幡的那名武林高手穿透身體,碩大寬厚的馬刀,直接把躍上半空的高手直接分屍,跌落泥水中。
護衛李治的五百錦衣衛動都沒動,視若不見,李治找了個椅子做了下來,道:“讓龍騎軍出動吧。”
“喏!”歸海一刀大叫一聲,“天子詔令,龍騎軍出動,誅殺所有敢於劫法場之人。”
“末將得令。”五百龍騎軍的校尉大聲吼道,鏗鏘似鐵,放下臉上鐵罩,大呼:“誅殺所有人,一個不留。”
馬蹄聲滾滾,踏着泥濘衝了過去!
而此時在刑臺前,薛仁貴手持自己從不離身的方天畫戟,揮舞如輪,轟然間,血光四射,屍身狼藉,這些江湖人士,雖然投靠了楊毅沉但骨子裡爲人孟浪,瀟灑不羈,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兇猛殺氣磅礴的軍中高手,這些軍中將軍們一旦發怒動手,出手從來沒有虛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真正的練家子,練得就是氣血,體力雄壯,無病無災,因此常年練武之人一旦生病就是重症,要知道凡是武力驚人的高手,本身運動量巨大,食量比常人自然要大得多,常年練下來,體力強大的不可思議,胃腸蠕動也是力量驚人,薛仁貴可是歷史上知名的大胃王,幼時曾做夢吃了九頭牛兩條虎,民間傳言此乃九牛二虎之力的由來!
能吃不代表能殺能打,但這顯然不適用於薛仁貴,薛仁貴臂力驚世絕倫,否則也不會拉開強弓“破甲”,周圍被楊毅沉秘密招攬的江湖高手個個矯健如豹,迅猛如虎,看着薛仁貴兇殘如狼般嗜血,可是對於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於死人堆裡飲酒吃肉的大唐軍人們,實在稱不上威懾,薛仁貴的心平靜的像面鏡子,手中的方天畫戟碰到就斷裂,挨着就死,乾脆無比。
和薛仁貴對打,是件極其恐怖的事,不僅需要極其恐怖的力量,還要高超的武藝,堪稱智慧的廝殺經驗,同樣也要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豪氣,以及一種刻骨的堅定的必勝信念,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瘋狂與決心,否則不出三招,必死!
在這個個人武力能夠封侯拜將的時代,一個千古名將,可不是吹出來的。
圍攻薛仁貴的近百江湖高手,在薛仁貴方天畫戟勾得着的地方,淒厲鬼哭的,斷指殘骸頭顱大腿,拋飛如雨,薛仁貴肩頭身上滴滴全是血,也許是殺得爽快了,忍不住扭了扭左手手腕,怪叫着把這些雙眼如同絕境裡的野獸一刀兩斷,一個人手握方天畫戟,在楊善遊身邊盡是沒有敢近身。
“噗”的一聲輕響,薛仁貴的一隻腳踏住一個滾落頭顱,方天畫戟橫指,只要有人再上前一步,就是這個下場,兩側的江湖好漢們踟躕不前,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江湖上廝殺時個個兇的跟頭惡鬼,怎麼面對着這個神色平靜的青年將軍卻無人敢挪動一下腳步,巨大的殺氣瀰漫在半空之中,引得一羣飛過的鳥兒猛地驚鳴離去。
薛仁貴緩緩擡起頭來,一滴鮮血沿着他輪廓分明的下巴緩緩流下,全是被人的,薛仁貴的聲音有着一股壓抑住的興奮低沉沙啞,好似地獄爬出的惡鬼一把:“誰再來!”
“嘭“的一聲悶響,最初的那名身手如鬼魅般的江湖豪客突然凌空躍起,夾帶着千軍萬馬的萬鈞之力,一腳踹向薛仁貴的胸口,猝不及防之下,薛仁貴蹬蹬的退了好幾步,悶哼了一聲。
止住腳步,薛仁貴不退反進,猛地一個肩撞,來人又原地飛回,鮮血瞬時間漫空噴灑,整個人騰空旋轉,落在高高的石階之上,葫蘆一般的登時滾落在地,不見聲息,周圍之人再不敢攻,靜若寒蟬!
“誅殺叛賊!”
龍騎軍校尉大叫一聲,目赤欲裂,揮刀就往前衝,這些江湖遊俠這時才反應過來,頓時被龍騎軍分割團團包圍。
這些遊俠個人技擊堪稱精彩,但面對龍騎軍這羣認真起來下手狠辣無邊的兵痞立馬如牆頭草傾倒了。
屍體翻飛,龍騎軍表現出了較之以往更恐怖的戰力,不出刀則已,一刀出,必見血而歸,一個小小的衝鋒過去,三百多人,十之***就已被割稻草一樣割去,身下的也都是殘廢着,在泥土中混着泥水鮮血攀爬着。
說來話長費事,但其實只是短短的時間,倉促的很,另一面婁師德已經命人控制住了騷動的百姓,又重新安靜下來,刑臺上的獵獵風聲如同催命的冤魂,在浩大的廣場上肆虐奔騰着。
龍首原上,李治、長孫無忌、大大小小的官員、兵士、還有那些圍觀在外圍的普通百姓,無不屏住呼吸,翹首望着散落在血泊中的屍體,還有像是惡鬼在地上攀爬的遊俠們。彷彿過了那麼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那個第一個攻擊,也被薛仁貴打倒的漢子趴在地上,手指輕輕的一動,然後,狠狠的抓住一把泥土,握緊,爬起,眼神如倔強的孤狼,一點一點的踉蹌的爬起,身形微微一晃,然後拄長劍,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着刑場高臺而去,薛仁貴也禁不住點點頭,是條漢子。
龍首原上冷寂無聲,監斬臺上旗幡飛揚,長孫無忌湊到李治身邊,擦了擦耳邊身上的雨水,沉聲說道:“死士,餘黨!”
李治聞言面不變色,這時候一個錦衣衛湊到李治面前,低聲耳語一番,李治面色大動,沉聲道:“可查清楚了,不要放過一個。”
那名錦衣衛狠狠的點點頭,十分確定,李治吁了口氣:“該收網了。”
所有人瞪大了雙眼,望着那個血淋淋的漢子,一步,兩步,三步,血印印在黑色的石階上,讓薛仁貴都漸漸皺起了眉,他望着那個踉蹌走上來的漢子,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表達,手中方天畫戟就待出手。
李治的嘴脣一直緊抿着,冷漠的眼睛微微有些動容,高聲道:“薛仁貴,留這個壯士一命。”在最後的一刻,薛仁貴聽到了李治的聲音,輕輕一腳將他踢下臺去,暈了過去。
冷風吹來,旗幡倒卷,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李治聲調高亢:“大唐朝野的臣民們:朕即位之初,有楊善遊勾結魏王李泰,禍亂造反!又勾連戎狄薛延陀部族,圖謀逆天覆國!賴朝野蒼生之力,大唐得以剿滅薛延陀,擒拿此前朝***,爲死去的漢家子弟昭雪!可沒想,今日還餘黨劫法場,實在罪不可恕,從今日起,我大唐百姓當萬衆一心,向禍國殃民的的另一股勢力復仇。”
黑茫茫山海般的大唐百姓們振奮了!此刻,他們其實並不是十分了解他們皇帝老兒的話中深意,但這話聽着就解氣,昭雪,萬衆一心,說的多好,再加上些皇帝效應,一時間這番話聽起來激動人心的。
一片連天徹地的歡呼聲,頓時瀰漫在渭水灞橋草灘:“陛下萬歲——!”“大唐萬歲——!”“向叛國之人復仇——!復仇——!”
被綁縛在刑樁上的楊善遊擡起了頭,目光死死盯住了高高的監斬臺,卻是什麼也喊不出來。
最爲震驚的還是臺下觀刑的世家子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恰恰發生了,李治當着萬千百姓,竟公然說要復仇,這就是一把帶糞的刀,砍到誰也是白砍,而且還一身臭,你可是叛逆***!那時候,誰能辯駁得清白?更何況,不少人當初卻是和楊善遊有往來,甚至財力暗地裡都支持過他?世家子們慌亂得交頭接耳,一個個面色蒼白,看來,得趕緊像小皇帝效忠,要是能通過不久的選秀,和小皇帝結個親,那……
本是簡簡單單的選秀,因爲李治這一潤物細無聲正義無比義正嚴詞的一推,竟是突然運波詭譎了起來,又要平生許多波瀾出來!
又是一通大鼓,薛仁貴接過令旗,高聲喊道:“行刑——!殺——!”
“大哥,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東山難再起;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國恥安能雪。歸隱吧!”楊善遊猛的叫出來。
身後打着赤膊的劊子手,舉起鬼頭刀,一片刀光閃亮,刑臺上滲出了汩汩流淌的紅色小溪,一顆透露咕嚕嚕的滾飛開來,渭水又一次變紅了。
渭水南岸,一騎快馬絕塵而來,馬上騎士是一個宮裝麗人,絕世芳華難自棄,望着北岸刑場的人山人海,她突然勒馬,竟是開心的笑了起來:“二哥,走好啊,小妹不送了!”便毫不猶豫的飛馬向長安城飛馳而回。
人羣中一箇中年人,開始一點點收拾自己店中的美酒,眼角一滴濁淚滾落,混在泥水中,分不清是淚還是水。
“除***這個招牌實在是好呢。”李治喃喃道,這可是跨時代的創舉,放在後世,老美就經常用這類似的一招,美其名曰“反恐”,李治想到這,竟是忍不住的放聲大笑起來。
周圍不少世家元老子弟們相視一眼,都擠出個微笑,傻傻的跟着陪笑,在鮮血中笑聲朗朗,一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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