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小時候

魏國夫人若不肯收斂且繼續張揚的話, 遲早會出事, 關於這點,賀蘭敏之早有預感。

只是他沒想到, 這預感這樣快成真,迅若閃電讓他猝不及防。

——武媚從先帝后宮一名半被廢的妃嬪, 幾度起落,成了如今幾乎壓倒了高宗的聖後, 靠的可不是天賜的運氣,而是過人的手腕。

不必說在後宮一家獨大,就算是那些老謀深算的朝臣,被她一雙纖纖玉手輕易拉下馬的,又有多少。

她之所以容高宗寵愛賀蘭氏,就如敏之心中忖度的, 一來因爲她幾乎獨攬朝中大權,對於高宗自然也要用點籠絡的手段, 若是後宮裡太“清苦”了, 反而不美,所以索性讓高宗任意胡鬧去。

另一方面,賀蘭氏之所以得寵,卻也正是因爲她是皇后的親戚, 對武后而言,既然要遂高宗的心意,選一個不知來歷的妃嬪,還不如賀蘭氏這樣一個“自家人”。

當然, 除了這些外,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敏之忽視的。

可正因爲這種種,魏國夫人才恩寵一時。

但是賀蘭氏畢竟年少,她哪裡會想到這些,就算敏之明告訴她,以她心高氣傲的性子,又怎會承認她所得種種全來源於武后的“恩賜”?

賀蘭氏不屑於此,她更想聽見且相信的話,恰恰是武三思說給她的那些。

誰又能知道,那些甜的像糖一樣的言語,其實盡是奪人性命的劇毒。

那天抱着賀蘭氏出宮,還未到丹鳳門,敏之便暈厥過去。

等他醒來,已是次日。

先前因他昏死過去,武后命人將他送回了周國公府。

御醫又開了凝神安氣有助於睡眠的藥,命喂他喝了。

這半日,武惟良武懷運早被囚在禁軍地牢,以丘神勣的辦事之能,早就審問出了“真相”。

敏之心神恍惚,不顧楊尚勸說,仍是掙扎着來到大明宮。

殿內,武后將丘神勣所得真相同敏之說明。

武后道:“這兩個畜生原本是想毒害我,卻不料竟讓阿月替我去了,我早跟陛下說過,阿月還那樣年輕,寧肯是我纔好。”

“敏之,”她望着敏之嘆道:“我的心,其實是同你一樣的。”

敏之望着高高在上的武后,忽然道:“我想見見武惟良跟武懷運。”

武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過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如今總算給阿月討回公道,也能讓她在天之靈瞑目了。你不必去見那兩個畜生,我自會發落他們。”

敏之仍道:“我想親自見一見他們。”

武后微微皺眉:“真相已得,何必再多此一舉。你只需要好生保重自己,然後再料理阿月身後之事罷了。”

敏之聽到“身後事”,誅心刺骨:“阿月,阿月在哪裡?”

武后嘆道:“畢竟陛下深寵阿月一場,如今她又替我而死,我已求請陛下,就以後妃之禮將她厚葬。如今停在永德殿裡,你若想見我叫人帶你去就是了。”

“后妃”二字入耳,敏之的臉上浮現一絲嘲諷的微笑,他張了張口,卻又並未說什麼。

敏之終究先跟隨宦官去永德殿“見”了賀蘭氏。

相比昨日的慘烈訣別,此時的魏國夫人因被人妙手整理過,面上血污消失無蹤,妝容精緻更勝從前,一身她素日最愛的刺繡牡丹錦衣,靜靜地躺在金絲楠棺木之中。

她臉上的神情這樣嬌美可愛,就好像睡着了,正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敏之心裡竟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想象,興許妹子並沒有死,只是在跟他玩笑,他試着連喚數聲,等她睜開眼睛向着自己頑皮一笑。

但最終他等來的只有身後宦官擔心地一聲:“殿下您可好麼?”

這一句打碎了他的幻想。

敏之暴怒回身:“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衆人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殿內只剩下了敏之一人,白幡白蠟,敏之看着看着,扶着棺木哭倒。

等敏之回神,再度再求要見武惟良武懷運之時,武后道:“從此你不必再提。這兩人實在是我們家門之恥,先前我向陛下稟明實情後,陛下甚怒,便下令將那兩人處死,以安撫阿月在天之靈了。”

敏之並不怎麼詫異,只重複問道:“他們已經死了?”

武后道:“死了。死得其所。”

敏之垂眸:“姑母……真是好手段。”

武后瞥向他,不動聲色道:“你說什麼?”

敏之道:“這麼快就問出真相,處死真兇,我只是欽佩,姑母這樣做,阿月若是在天有靈,也當欣慰。”

武后才道:“這不過是身爲家人應該做的。你總該知道,沒有什麼比阿月仍活着更好。”

敏之強笑,擠出的笑卻彷彿擰出的黃連汁子:“您說的是。”

敏之拜別武后,搖搖擺擺往外。

正走間,身後有人叫道:“表哥!”

原來是太平公主追了出來,敏之卻渾然不覺,仍是往前而行。

太平攆了過來:“表哥!”驀地見他神不守舍,太平心中難受:“表哥,你不要太難過啦,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能想到……”

敏之垂眸看着那稚嫩的臉,忽然打斷她:“阿月……”

太平一怔,卻又明白過來:“表哥,我、我是太平。”

敏之醒神,深看太平,目光閃爍。

忽然旁邊有人道:“殿下,外面太熱,您還是先回殿去吧。”

敏之這才留意原來在場還有一人,擡頭看時,正是樑侯武三思,此時緩步走了過來,立在太平身旁。

太平道:“有什麼妨礙的?”

武三思道:“先前皇后不是叮囑過,叫你不要四處亂跑麼?何況如今正是非常時候,且回去吧。”

太平聽說“非常時候”,又看敏之:“表哥,你、你要節哀。”

敏之還未應聲,太平低低一嘆,轉身而去。

剩下武三思跟敏之兩人站在原地,敏之仍是一言未發,武三思看他一眼,便道:“周國公方纔,可去看過魏國夫人了?”

敏之擡眸看向武三思,仍不答話。

武三思嗟嘆道:“實在是太可惜了,豆蔻之年,卻慘遭如此荼毒。”

敏之道:“是不是你。”

武三思道:“什麼是不是我?”

敏之道:“武惟良武懷運所作所爲,跟你有沒有關係。”

武三思失笑:“周國公,不要忘乎所以胡亂咬人,這個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了。”

他滿面匪夷所思,又掃敏之道:“不過是天有不測風雲罷了,只能說阿月的命不大好。”

武三思說罷,嘆息着搖頭,往前邁步出了宮門。

敏之在後看着他身形漸漸遠去。

當初知道賀蘭氏相助武三思脫罪後,敏之便覺此舉不妥,簡直像是東郭舊事。

但他自詡武三思不會有這樣大膽,因此大意。

武惟良跟武懷運曾去登門拜訪過武三思,這件事賀蘭敏之是知道的。但武家這兩人一心要留在京都,故而四處鑽營,拉攏親眷也是有的。

武家這兩個兄弟粗莽無知,非止武后不待見,就連一些略有見識的武家族人也是寧肯疏遠些,因此對敏之而言,這不過是兩個一無是處不值一提的蠢貨罷了。

敏之聰明一世,卻萬萬想不到,他擔心的賀蘭氏的命運竟偏偏拿捏在這兩個看似不相干的蠢材身上。

現在回頭想想,二武去樑侯府之舉,當然不再像是他先前想的那樣單純了。

他立在偌大大明宮中,舉頭四顧,再無可眷戀之人,一身皮囊亦如行屍走肉,恨不得就此隨風灰飛湮滅。

且說武三思上了馬車,回頭看敏之仍在原處未動,武三思不由冷笑:“終於……你也有不能的時候了。”

聲音裡有一絲得意跟嘲笑。

對武三思而言,這一場局,機關算盡,終究不負這場心血。

至少……在皇后那邊兒,他的地位儼然又牢固如常。

這一切當然不是無緣無故而來的。

這要從袁恕己在樑侯府內查出種種證據,要進宮揭發的時候起。

武三思嗅覺何其領命,早就察覺不對,早飛跑進宮向武后求救。

然而長案背後的武后並不理會,對他聲淚俱下的絕望表演視而不見。

就在武三思以爲死定了的時候,武后道:“你知道袁恕己爲什麼明知你是我的侄子,卻仍要迎難而上的原因嗎?”

武三思心亂如麻,哪裡還能想得明白。武后道:“因爲他知道,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明目張膽地替你掩護。正相反,如果給我決定,我會……殺了你。”

武三思幾乎癱跌在地:“姑母、姑母救我!”

武后冷道:“所以你根本是求錯了人了。在這宮裡的確有個人能救你一命,但卻不是我。”

武三思既驚又喜,忙詢問是何人,武后卻不緊不慢地拿了一份摺子,隨口道:“你可知道,想要腳踩兩隻船的人……最終下場會是如何?”

武三思一愣,幸而他還有一絲理智聰明:“姑母!我對您的心意天地可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呀。”

武后哼道:“我最煩聽人指天誓日,蜜語甜言,那些太過動聽的話裡頭往往藏着刀子跟毒。而我,只想看人之所爲。”

武三思忙匍匐道:“姑母想要侄兒做什麼?只管吩咐,我立刻……”

武后卻斂了笑,淡淡道:“我索性給你寫道詔書,貼到城門上去如何?”

武三思噤聲,知道自己又問錯了。

之前是因爲被袁恕己逼急了,讓武三思腦中一片混亂無法認真忖度,退出含元殿後他將武后方纔的話仔仔細細統統想了一遍。

“宮裡有個人”,“腳踩兩隻船”……

武三思的確知道這宮裡有個人能救自己,事實上,在他進宮求武后之前他已經有個一個隱隱約約地念頭,倘若武后這邊兒碰壁,那就索性——

去找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最得高宗寵愛,她撒個嬌,高宗十有八/九會應允。且武三思自詡跟魏國夫人之間關係不差,只要放得下身段兒,多說幾句動聽的話,那個小丫頭未必不會聽自己的。

但是同時武三思又怕,去求魏國夫人救命自然使得,讓他忌憚的是,如果他貿然去求魏國夫人,從此會引發何等後果。這個“後果”的意思是……武后對這件事會是什麼反應。

但現在武三思知道了。

——“腳踩兩隻船”,就是武后給他的反應,腳踩兩隻船的人往往會掉下河淹死,武三思當然不想淹死。

所以他迅速給自己想好了往下要走的路:第一,求魏國夫人救命;第二,不能腳踩兩隻船,仍要堅定地站在武后這邊兒。

因爲沒有人願意有皇后這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魏國夫人在她面前,稚嫩的簡直像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兒,雖然經常撒潑,看似佔了上風,但那是武后不願跟一個不懂事的“熊孩子”計較,可如果真的惹怒了她,終於讓她忍無可忍了後……

畢竟魏國夫人不是小孩子。

其實就算是小孩兒又如何,武三思覺着沒什麼能夠擋在這位姑母皇后的跟前路上。

因此,魏國夫人就在一種懵懂無知的情形下,走進了一個早就註定好的圈套。

所有的挑撥只是讓她更加嬌縱輕敵,魏國夫人滿懷欣喜地奔向武三思給她編造的美好的鳳位,誰知一腳踩落,已是萬丈懸崖。

車廂內,樑侯抱臂沉思。

當他猜到了武后已經徹底厭煩了賀蘭氏之後,便在找尋機會,但是畢竟賀蘭氏身後還有個高宗,更加還有個不好惹的賀蘭敏之,故而武三思投鼠忌器。

誰知老天如此善解人意,就在他畏首畏尾之時,武惟良武懷運回到了京都。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借刀殺人的機會了。

武三思想到這裡,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笑容,但是忽然他模模糊糊想到一個問題:武惟良跟武懷運在這個時候回到長安,是不是太過機緣巧合了?皇后召他們回來,當真是所謂“親情”相關?

耳畔忽然聽到急促的馬蹄聲。

武三思正胡思亂想,起初還以爲是自己所乘馬車,但很快便知道不是。

他正要掀起車簾看看是什麼人敢在朱雀大街上如此急速狂奔——

“彭!”一聲巨響。

車廂猛烈地顛簸起來,單側的軲轆飛起,車廂幾乎側翻出去。

武三思大叫一聲,身不由己從車廂的這邊兒滾跌到對面。

他本能地抱住頭,叫道:“發生何事!”

車伕的聲音驚恐地傳來:“是周國公……”還未說完,就慘叫一聲,杳無聲息。

此時馬兒彷彿受驚,越跑越快,武三思在車廂裡顛來滾去,聽車伕聲氣不對,心頭一涼。

咬牙從車窗外看出去,卻見果然在臨近旁邊兒,敏之趕着自家車駕,凌厲充滿殺氣的雙眼卻看向這邊兒。

武三思不由叫道:“賀蘭敏之,你瘋了麼?”

回答他的,是敏之將繮繩一撥,馬鞭當空劃過。

幾匹馬受驚,被迫往旁邊湊來,幾乎跟武三思拉扯的那兩匹馬擦肩並行了,兩輛馬車也擠在一起,車輪相接處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又有木柱斷裂發出瘮人響動。

被賀蘭敏之故意擠壓撞擊下,車逐漸向着旁側的水渠逼近,有幾次車輪擦着水渠邊沿而過。

武三思起初不知他的用意,發現之後,忍不住尖叫起來!

“賀蘭敏之,住手!”武三思驚恐大叫,“你不要命了麼?”

前頭兩匹馬長嘶一聲,原來前方有一棵榆樹略微橫斜出來,馬兒扭身避開,但是馬車卻避無可避,直裝而上!

武三思頓時從車後被撞得直飛往前!馬車再也支撐不住,往旁邊的水渠溝裡翻跌下去。

早在兩輛馬車並行的時候,路上行人便已經紛紛避讓圍看,街頭巡邏的衙門禁衛更是聞訊而來,見狀大驚,紛紛聚攏。

賀蘭敏之勒住馬兒,往下俯看。

武三思隨着殘破的馬車一併墜落溝渠,一時無聲無息,半晌不見出現,不知死活。

敏之盯着看了許久,嘿嘿一笑,這才重新趕車去了。

那些禁軍認得是大名鼎鼎的周國公,哪裡敢招惹,直到賀蘭敏之去了,才紛紛地張羅搶救。

這一場驚魂,武三思傷了腿腳,臉上掛彩。

先前墜水,又驚又怕,又被水一衝,便閉過氣去。

此事很快武后也知道了。

但在武三思訴說委屈之後,武后卻似有息事寧人之意:“他原本就是那個無常性情,如今更加失了親人,如此反應也在情理之中,幸而你命大無事,就不必再跟他計較了。”

武三思道:“但是、但是姑母,我覺着這次不止是無常任性這麼簡單,他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他會不會疑心……”

武后擡眼。

雖未說話,武三思已噤若寒蟬。

武后卻又垂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不懂?”

武三思起初還有些失望,武后竟縱容賀蘭敏之到如此地步!甚至連他幾乎要了自己性命,都如此輕描淡寫地開脫放過。

直到武三思告退出殿,重又回味武后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時,方品出幾分真正意思。

武三思挑眉:“難道說……”

他想笑又不敢,生怕自己笑的太早,但是不可否認,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他心裡舒泰。

偌大的長安城,每日都演繹着不同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

正如敏之對阿弦說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這正是陶淵明的《擬輓歌辭》裡兩句,說的是親戚夥伴們正在因爲親人的離開而仍覺悲傷,但其他不相干的衆人卻已經在開懷歌舞。

這數日,敏之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沉浸在痛苦跟憤怒之中無法自/拔。

他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更加憤怒就算賀蘭氏身死,他仍無法毀天滅地,爲她陪葬。

這種憤怒又促使悔恨加倍,扭曲咆哮,像是無形的毒蛇將他的身心幾乎啃噬乾淨。

但是痛怒交加反覆之後,所有的癥結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就算他當真毀天滅地,賀蘭氏也不可復生了。

直到他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這才似乎舉世蒼白裡看見了一絲光亮。

平康坊。

敏之擒住阿弦,惡狠狠地威脅,在他眼裡心中看來,面前的人儼然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

這樣猙獰狠惡的周國公,自是萬人畏懼,但阿弦並不怕。

她只是倍覺傷鬱而已。

阿弦道:“殿下,就算你殺了我又怎麼樣,仍然不能成事。”

敏之竟從她太過平靜的反應裡看出一絲悲傷,這一點悲傷就似千里之堤上一點潰口,幾乎讓他在瞬間全盤渙散。

敏之卻仍咬牙道:“好,如果殺了你不能成事,那我就殺了她!”

他揮手指向虞娘子,然後又指着玄影,破罐子破摔不顧一切:“它!還有……陳基,袁恕己……所有你牽掛着的人,是不是還不能成事?”

阿弦想不到敏之竟會說出這種話:“殿下!己所不欲,何施於人!”

敏之道:“說的對,我所不欲卻偏偏給我遇上,那我就讓世上所有人都跟我陪葬!”

阿弦當然知道這並非是周國公說說而已。

阿弦看他一眼,終於擡手按住他揪着自己衣領的手,慢慢地將他推開。

敏之起初還不肯放。

阿弦道:“殿下,你這樣我是沒有辦法找人的。”

敏之鬆手:“你、你答應了?”他驚而又笑,“快找,快找,阿月在哪裡,在哪裡?”轉頭四看,迫不及待。

虞娘子眼中擔憂之色更濃,看向阿弦,阿弦向她一搖頭,轉身掃了一眼屋內屋外。

並無。

“我先前之所以不敢答應殿下,就是因爲……一般而言,並不是我去找‘它們’,”阿弦深吸一口氣,有些爲難地解釋,“多半是‘它們’來找我。”

敏之怔怔地看着她。阿弦道:“所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到底能不能找到。”

“當然能!”敏之叫起來,“阿月,阿月!你在哪裡,你出來!”

他仰頭大叫,似乎這樣就能把賀蘭氏召喚出來。

這一幕場景,當真又是可笑,又是可怕,又是可憐。

阿弦被迫隨着賀蘭敏之回到周國公府,不管是在路上還是回了府,敏之寸步不離,時而東張西望打量,時而指點阿弦看某處詢問有無,時而焦躁催促,時而又喃喃自語。

幸而阿弦是個心胸不比尋常的,且又素知敏之性情,又理解他當此之時……見怪不怪。

想當初朱伯出事,那會兒她的精神情形,又哪裡比現在的敏之好上多少?

只是不管是從平康坊到周國公府,甚至將國公府轉了個遍,阿弦都未曾看見有什麼賀蘭氏的蹤影。

敏之已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懷疑道:“你到底能不能?”

阿弦不應聲。敏之卻又自打臉道:“你當然是能的!當然!”

周國公府的家奴下人們,見了敏之之時,都是一副噤若寒蟬之態,但阿弦不覺可怕,只覺可憐極了。

阿弦見敏之雙眼之中全是血絲,好言相勸他去歇息。

正雲綾也來勸慰,敏之對阿弦道:“不許你去,給我找到了再去。”

許是因阿弦在側,敏之心神安穩幾分,入內服藥後沉沉睡去,但手兀自握着她的手腕。

雲綾本想喊她悄悄出去,誰知敏之握的甚緊,絲毫不肯放鬆。

怕驚醒了他,只得放棄。

雲綾小聲問道:“之前殿下是在叫你找什麼?”

阿弦道:“殿下是有些傷心過度,姐姐不必理會,只好生伺候就是了。”

雲綾憂心不已,低低道:“我想不通,魏國夫人那樣年輕,爲什麼會遇上這樣的無妄之災。”雲綾強打精神,“你且好生坐會兒,陪着走這半日必然累了,我去給你倒一盞茶。”

阿弦見敏之渾然無知地沉睡,便忙叫住雲綾:“姐姐,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雲綾道:“何事?”

阿弦卻有些難以啓齒:“周國公、他小的時候……”阿弦屏住呼吸,正在思忖如何開口,外頭有人道:“夫人來了。”

兩人停口,雲綾往外迎了幾步,果然見楊尚帶了兩個侍女而來,因賀蘭氏之事,楊尚亦通身素服,越發顯得超逸出塵。

楊尚道:“殿下怎麼樣了?”

雲綾陪着入內道:“才服了藥歇下。”

楊尚走到榻前看了半晌,目光落在阿弦身上:“你……是先前跟着殿下的人?後來聽說你去了戶部當差了,對麼?”

阿弦拱手稱是。

楊尚道:“殿下因魏國夫人之死,心神不寧,是否爲難你了?”

阿弦搖頭:“不曾。”

楊尚聲音溫和:“殿下的性情我是知道的,不管他做了什麼,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弦道:“並不敢,殿下也並未做什麼。”

楊尚掃過敏之緊握着阿弦腕子的手,看了一會兒,便靠坐過來,溫柔握住敏之的手:“殿下,我在這裡。”

連喚數聲,敏之彷彿察覺,被楊尚握着手一擡,阿弦趁機脫身了。

楊尚並不忙離開,轉頭看着阿弦道:“有勞你了,等殿下調養一陣兒後,親自謝你。”楊尚又對雲綾道:“去送送十八子罷。”

雲綾道:“可是殿下……”

楊尚不等她說完,柔柔地道:“這裡有我呢,若殿下要怪也有我呢。”

雲綾從命,陪着阿弦退了出來。

兩人沿着廊下往外,雲綾道:“我們這位夫人,看着甚好脾氣,其實是個極有心計決斷的。不過她這樣自作主張也好,現在殿下神智不穩,若是對你有個三長兩短豈非糟糕了。”

阿弦道:“周國公不會真的傷我,姐姐放心。”

雲綾舉手在她的頭上撫過:“你呀,總是把人都想的那樣好。對了,你方纔想問我什麼?”

阿弦期期艾艾:“也、也沒什麼,只是想問,殿下小時候……怎麼樣?跟魏國夫人小時候就很好麼?”

雲綾道:“原來你想問的是這個,說起殿下小時候,那可真也是人見人愛的,因爲生得太好,許多人一見他,還以爲是個女娃兒呢,都要抱抱、親親他……”

阿弦“咕咚”嚥了口唾沫,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花朵般的孩子,拼命掙扎着叫道:“放開我,放開我!”

卻畢竟逃脫不了。

偌大的一雙手將他擒住,用力撕扯,露出底下柔嫩幼稚的小小身軀。

骯髒的嘴咧開,似乎是笑,又像是迫不及待地落下。

“放開我!”阿弦厲聲大叫,舉手在面前亂揮亂舞。

“怎麼了?”驚慌失措,雲綾眼睜睜地看着阿弦滿面憤怒,對着面前虛空亂踢亂打。

她着急想上前攔住,卻被阿弦打中,頓時捂着臉後退幾步,矮身蹲了下去。

阿弦這才醒過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忙上前扶着雲綾:“姐姐怎麼樣?我、我不是有心的!”

雲綾捂着臉,疼得眼裡冒淚,聽阿弦慌張,才勉強站起身來:“不礙事,沒怎麼樣……”

阿弦見她臉頰上赫然腫了一塊兒,越發慌了,連聲道:“對不住!”

雲綾一笑:“說了沒事,倒是你,方纔是怎麼了?與其被你那樣驚嚇,不如多打我幾下呢。”

阿弦皺眉想着方纔所見,眼前似乎都是那孩子無助驚恐而滿是絕望的眼神。

她的右眼也跟着灼熱起來,心頭鼓譟。

阿弦舉手抓了抓眼睛:“我、我……”

她知道那個自己親眼看見的無助的孩子,正是年幼的賀蘭敏之。

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一幕意味着什麼。

當初才上京都,被賀蘭敏之爲難的那一次,她隱約就曾看見過這樣的場景。

現在這一次卻更加清晰。

震驚,憤怒,甚至也有一絲那孩子當時清晰而濃烈的絕望。

但是……如何啓齒。

崔府,內宅上房。

慈眉善目的崔老夫人斜倚在胡榻上,望着面前之人道:“我看你的確比先前瘦了好些,也有丫頭說你飲食上很不留意,都是懶懶地,你婆婆還暗中高興,以爲你終於有了身孕了呢。”

煙年垂着頭,竟無言以答。

崔老夫人笑了笑,道:“我這樣的年紀,想吃的東西雖多,卻克化不了了。你們這樣年輕,可不要平白虧了自己,又不是荒年,家裡的東西也都不缺,想吃什麼就讓廚下去做,務必要把身子養好,倘若再出上次宮裡那樣的事,可就無法可說了。”

煙年道:“是我一時失了檢點,以後再不會了,請老太太勿要擔憂。”

老夫人聽她聲音輕而無力,略覺心疼:“你是懂事的孩子,我向來放心。所以看你這個樣兒,自也多憐惜你些。你就算是別叫我這個老傢伙操心,也要自個兒多體恤自個兒纔好,趕緊把身子保養起來,我可不喜歡這樣病歪歪的模樣。”

“是。”煙年回答。

老夫人肅然又問:“對了,近來聽說曄兒又忙的不着家?我睡得早,他又每每回來的晚,所以竟不知道究竟。”

煙年道:“您放心。他們部裡雖然諸事繁忙,但一得閒夫君就會回來,他還常說因這緣故不能常給老夫人請安,心裡愧疚的很,總囑咐我多替他盡心呢。”

崔老夫人面露笑容:“我可不愛聽這話,他若有這心意,也不必陪着我老婆子,只多陪着你纔好。”

煙年忙道:“他也這樣說過,只是畢竟爲人臣,首要盡忠,這也是我的想法。”

老夫人嘆了聲:“你倒是總維護着他,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要給他描補……”雖然煙年身子骨有些單薄不盡如人意,但勝在性情通透聰慧,樣貌又極出色,很得老夫人喜歡。

老夫人停了停,試探問道:“煙年,曄兒的確也不是個愛風流的人,只怕性子太莊淡了些,你……偏也是一樣的,當初你們成親的時候,我跟你婆婆還喜歡呢,說正好兒兩個投了契了,正好‘相敬如賓,夫唱婦隨’……”

煙年不知她爲何說起這些。

老夫人眉心一皺:“今兒這裡沒人,索性我跟你說句實話,曄兒是不是哪裡……愧對了你?你只管告訴我,我教訓他。”

煙年急起身道:“老夫人,當真沒有。”

崔老夫人凝視着她:“我自己的孫兒,自己知道,我自認曄兒是個舉世難得的,但是日子過的好不好,其實是會透出來的,從你臉上身上,我覺着你一定有什麼事瞞着。”

煙年因近來少有進食,身子果然虛弱了,雖站在原地,卻不禁微微搖晃。

崔老夫人唉聲道:“你若不說,少不得我再詳細盤問他去。”

煙年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老夫人,夫君委實是世間最好的,只是我、是我自己命賤福薄……”眼中的淚不由落了下來。

崔曄不管是人品,相貌,性情,家世,就算在達官顯貴才子詩人層出不窮的長安,也算是首屈一指,正是金龜婿的最佳之選。

上品自是上品,一流也是一流。

但並不是完美無缺的“上品一流”就適合自己。

崔老夫人聽了這句,起初還不當什麼,轉念一想,突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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