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王皇后跟蕭淑妃被處決之後, 因蕭淑妃臨死那聲聲詛咒,此後有一段時間,武后每每夢見蕭淑妃陰魂不散,種種可怖, 而她臨死之言也在耳畔揮之不去,每當見到宮內遊走的貓, 都會大爲嘔心, 於是便下令讓宮人將所有的貓都或撲殺或攆走了事。
因這樁事,武后嚴禁宮中養貓, 更不許任何貓出現在皇宮之中,所以至今大明宮中都沒有貓兒的蹤跡。
當聽見這久違的、甚至恍若隔世的一聲,怎不讓武后爲之驚心徹骨?
武后轉頭看向門口處, 一隻渾身烏黑的貓兒正緩緩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因爲通體烏黑, 在夜影裡看來更像是一道不真的魅影。
武后微睜雙眸,陡然起身,向來無所畏懼如她,心頭卻升起一股本能的恐懼。
然而當她看清楚進來的只是一隻很小的黑貓的時候, 緊繃的心絃略有些放鬆,武后手撫着胸口,望着這隻站在門縫的影子之中停步的小貓兒, 徐徐地鬆了口氣。
那貓兒細長靈活的尾巴輕輕擺動,重向着她“喵嗚”了一聲。
武后知道阿弦家裡有個遍體烏黑的狗兒玄影,只是卻沒聽說她居然還養了貓兒, 此刻見這貓如此小,倒也生出些愛屋及烏的心思。
武后笑罵了聲:“這小畜生,嚇了我一跳。”如果是外頭的野貓,即刻叫人來攆走就是了,可若是阿弦自養的,倒是不好如此對待。
武后勉強定神,正欲落座,那貓兒復邁步往此處走來,武后不以爲意,低頭把阿弦的衣裳放好,淡淡道:“你若是餓了,就先出去,我叫人找東西餵你。”
小貓兒尾巴揮動,距離武后已經一步之遙。
武后無意中瞥了一眼,發現這貓兒的瞳孔金黃,襯着這滿身黑色皮毛顯得格外魅惑,此刻正直直地盯着她,瞳孔裡有一種叫人無法形容的東西。
雖然因爲是阿弦所養而並不覺着畏懼,但到底……武后皺皺眉,正要揚聲叫人來把這貓抱出去,耳畔卻聽見有個陌生的聲音道:“娘娘喜歡這小東西麼?”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隨之出現在門口,尚未現身,袍擺隨風拂了進來,那是宮中內侍的服色。
武后一聽就知道這人絕非宮內人,心念轉動間,那貓兒已經轉過身,腳步輕快地往回,將到門口的時候,正那人邁步走了進來,當即伏身,一把把那貓抄在了手中。
小貓兒十分馴順地被吊在來者的掌心裡,來人看一眼貓兒,又含笑擡頭,看向武后。
目光相對,武后看着這人有些豔麗的臉孔,心頭瞬間有種恍惚之感……這種相似的屬於男子的俊朗跟美豔,她只在一個人身上看過,那就是曾經的周國公賀蘭敏之。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了,這種極美動人的氣質,卻幾乎比賀蘭敏之更勝一籌,只不過……似乎有一些眼熟,好像不知道在哪裡見過。
武后道:“你是何人?”
來者笑笑,往前走近數步,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不過是個沒有名字的卑賤之人罷了。”
“你不是宮內的人。”武后有些警惕地望着此人,今夜她出宮,只帶了牛公公並兩個小太監,其他的八位都是侍衛。並不記得有這樣出色的人,何況他的容貌舉止,也絕不可能是內侍。
“宮內人?我其實也算是半個宮內人。”來者向着武后一笑,“只是娘娘先前不曾見過我罷了。不過……這倒不是什麼壞事。”
“你是何意?”武后問道。
來者仰頭一笑,夜色掩住了他真實的年紀,這一笑明眸皓齒,看來更加類似賀蘭敏之了。武后又有些恍惚,心中對這來人的敵意幾乎都減輕了不少。
來者笑罷,道:“我笑娘娘,竟然不知道我是誰。”
“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武后皺眉。
來者徐徐斂了笑,笑容一收,整個人便沉鬱起來:“娘娘不知道我,難道還不知道這隻貓兒嗎?”
兩人說話的時候,小貓兒始終安靜地趴在他的掌心,聽到這裡,才又輕輕叫了聲。
瞬間,武后心裡有個猜測,但是那個猜測太過可怕,所以她並不敢深思。只是疑慮地看着來人,心中卻想爲什麼一個侍衛都不在,任由這人如此大膽放肆地便進來了。
“不必故弄玄虛,你直說就是了。”武后微微昂首。
“哈哈哈……”他又笑了數聲,然後道:“聽說娘娘在做了那件虧心事之後,便命宮內的人把所有在禁宮出現的貓兒都捕捉殆盡,怎麼,時間隔得太久,所以你就不記得了嗎?”
武后一震!她擔憂的果然發生了!目光在男子面上一停,又看向那貓兒:“你、你……”她竭力定神,“你是……”
突然,她盯着男子俊美的臉,在這張臉上找到了昔日自己所憎恨的人的影子。
武后失聲道:“你是蕭家的人?”
***
這人自然正是蕭家之人,蕭子綺。
聽見武后叫了出來,蕭子綺淡淡一笑:“娘娘說錯了,我是梟氏之人。是你親自奪去的我們的姓氏。”
武后定了定神,旋即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蕭家早被貶到嶺南,你竟然敢擅自回京,又竟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你意欲何爲?”
蕭子綺搖了搖頭道:“是啊,我費盡心思,千辛萬苦地回到長安,竟是意欲何爲?其實是再簡單不過,我是爲了完成姐姐的遺願而已。”
“姐姐?”武后眼中的震驚更甚:“原來……你就是蕭淑妃的那個……”
蕭家的蕭子綺,武后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這個被譽爲蕭家最出色後輩的年青人,十分怪癖,雖然有個當貴妃的姐姐,卻從不肯進宮,連蕭淑妃要見他都得出宮回府,而且他也不常在長安逗留,更加不曾聽官任職,而是天下四海地遊逛,萍蹤不定,整個人十分地灑脫自在,很有狂士風采。
故而連武后都不曾見過他,只是聽聞其名而已。
卻想不到第一次相見,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目光相對,兩個人的眼神均十分複雜,蕭子綺的目光裡,是恨意,怒意,以及志在必得的冷酷。
而武后先是驚異,然後疑慮,最後的最後她看看那小黑貓,又看向蕭子綺:“所以,你現在出現在我的面前,是早有預謀的,你想怎麼樣?”
蕭子綺緩步上前,距離武后只差寸步:“我方纔不是跟你說了麼?我想完成姐姐的遺願。”
“她的遺願?”
蕭子綺道:“娘娘連這個也忘了?姐姐的遺願,就是化身爲貓,將娘娘生吞活剝,以報先前被做成人彘之恨呀!”
武后忍不住又看一眼蕭子綺手中的貓,手暗暗握緊:“可笑……”
蕭子綺含笑看她一眼,復垂眸看向手中的黑貓,他的聲音異常地溫柔:“你瞧,她說你可笑。這個人殘害了我們所愛之人,現在,該是我們來爲她報仇的時候了。”
手指輕輕地撫過黑貓的頭,蕭子綺擡眸又看向武后:“娘娘也該嚐嚐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了。”
蕭子綺說罷,小黑貓忽然擡頭,張開嘴叫了聲,跟先前的“喵嗚”不同,這一次是略有些嘶啞的“嗚哇”,幾枚小小地利齒露了出來,閃着寒光。
武后幾乎忍不住後退,而伴隨着小黑貓的嘶叫,頭頂的屋檐上忽然傳出窸窸窣窣地許多聲響。
透過半掩的門扇看出去,不遠處的屋頂上,數不清的一道道影子,如幽靈般地重重疊疊,疾馳而來,它們翻牆過廊,落地無聲,就像是一隻只小小地豹子,漸漸地看的清楚,那竟是……一隻只的貓。
武后睜大雙眼,彷彿預感到了什麼,而她的耳畔,除了貓兒趕來的嘶叫聲,還有人的慘叫……以及貓兒嗚哇怒叫的聲響,隱隱地彷彿還在撕扯着什麼一般。
小黑貓從蕭子綺的手上一躍下地,而在它身後,許許多多隻貓從門縫裡擠了進來,向着武后涌來!
武后急忙後退,又厲聲叫人,就在此刻,眼前看見先前離開的牛公公,血肉模糊地出現在屋門口,他慘叫着,身上卻掛着幾隻貓兒,正在拼命地撕扯,很快牛公公倒在地上,那些貓兒卻並沒有因此放過他,越發圍攏過去。
武后驚心徹骨,若不是心智堅定超過常人,早就驚聲尖叫失魂落魄了。
就在羣貓如同虎狼般迅速趕來之時,蕭子綺桀桀笑道:“你不如想想看,我爲什麼能出現在這裡,像是你這般狠毒的女人,就連你的親生骨肉也會背叛你……恨不得你死!”
這會兒小黑貓一躍而上,武后本能地探臂擋住臉,手臂上火辣辣地,像是被用尖利的鉤子生生地撓過血肉一樣,疼得鑽心。
這瞬間,又有數只貓兒奔上前,有的噬住她的雙腳,有的卻順着雙腿往上攀爬,武后擋之不及,只有無窮盡的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逐漸地蔓延全身。
那隻小黑貓在她胳膊上蕩了蕩,猛地翻身而起,揮動爪子,向着武后的眼睛撓了下來!
她甚至聽見了“啵”地一聲,無法想象的恐懼幾乎將人在剎那擊潰。
***
武后大叫一聲,猛然坐起身來。
她猛然站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依舊完好。
手中捧着的阿弦的衣裳因而墜地,武后驚的低頭,看着自己如故的衣裙、宮靴,方纔一切……只是一場夢?
但是,這夢實在是太過真實了,真實的就好像真正發生過一樣,甚至那種痛楚,都……
武后擡手,試探着摸過自己的眼睛,面上無血,而眼睛完好。
她生生地嚥了口唾液,終於慢慢俯身想將阿弦的衣裳撿起來,可就在無意中眼角微瞥的瞬間,武后看見半掩的門扇之間,有一道熟悉而可怖的影子!
那隻本以爲是在夢中出現的小黑貓,儼然,真的出現在眼前。
武后渾身遏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不……”失聲吐露一個字,卻又死死忍住。
“來人!快來人!”武后大叫。
屋內外靜悄悄地,毫無聲息。
武后幾乎肯定,下一刻蕭子綺就會出現。她警惕地盯着地上的小黑貓,想到夢中所見簡直不寒而慄,皺眉喝道:“滾開!”
小黑貓舉起爪子撓了撓下頜,彷彿不懂她是何意思,重又叫了聲,邁步往前。
武后握緊雙拳,只恨手邊竟並無可用的兵器,想到方纔“夢中”所見,那簡直是比死更可怕百倍的遭遇,恨不得把這貓兒立刻打死。
隨着黑貓逼近,武后看清楚了那金黃色的貓眼,這樣清晰而熟悉,然後,小貓兒“嗚哇”地叫了聲。
它仍是死死地盯着武后,靈活如蛇的尾巴搖了搖,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彷彿帶着殺氣。
伴隨着這一聲,原本藏在肉墊裡的鋒利爪子露了出來,金黃色的瞳孔跟銀白色的尖銳的牙齒交相輝映。
“蕭……”武后咬牙之時,貓兒又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悚然吼叫,縱身躍起,向着武后撲擊而來。
武后後退一步,衣襟卻仍給貓兒一爪打住,撕下半幅。
望着近在咫尺的黑貓,對上它兇戾的雙眼,方纔所見種種可怕場景復涌上心頭,武后躲閃之時,一個不慎跌倒在地。
偏在這時,門口人影一晃。
武后本以爲來者是蕭子綺無疑,心中瞬間冰冷,以爲性命到今晚終止。
誰知那來人跳進門來,竟叫道:“娘娘!”看見黑貓攻擊武后,又叫道:“阿黑!”
她的手中還端着一碗茶,因爲着急趕進來,便匆忙扔在地上,瓷碗破裂,水流遍地。
這及時趕到的人自是阿弦,而“阿黑”的稱呼,是因爲太平先前喜歡玄影,曾用這個名字叫過它,如今得了小黑貓,權當紀念而已。
武后見是阿弦而非蕭子綺,大驚之餘,心中迷惘意外,卻又有一種不真實的狂喜:如果不是蕭子綺,那先前所夢也許就不是真的。
阿弦叫了聲,那黑貓卻並不理會,原地嘶吼連連,原先極小的身影,竟在眨眼間漲大數倍,而金黃色的貓眼裡,也極快地泛現了一絲紅色。
黑貓低吼連連,原本甚是可愛的小貓兒此刻卻像是一頭嗜血的黑色豹子,低着頭一步一步逼近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每當小貓兒踏出一步,它的身形都比先前更大一倍,快到武后跟前的時候,已經是玄影的大小了。
但是這只是常人眼中所見,阿弦眼前看見的,卻是不下數百的陰魂,從黑貓的身上擠了出來,幾乎把整個屋子都塞得滿滿地,他們都在掙扎,在咆哮,因爲痛苦無法宣泄而越發憤怒,扭曲猙獰。
阿弦按捺着毛骨悚然的感覺,跳上前擋住黑貓:“阿黑!”
武后被她擋在身後,忍不住道:“這是蕭家餘孽蕭子綺所派妖物,務必留神。”
被羣鬼魂圍繞着,那些瘋狂的嚎叫此起彼伏,彷彿是冬日野外的寒風呼嘯,幾乎讓阿弦聽不清武后在說什麼。
從手指尖開始,那種冰涼陰寒迅速侵襲全身,舌尖都略覺僵硬了,阿弦不敢回頭,只勉強問道:“娘娘受傷了麼?”
“不曾。”武后極快回答,又道:“蕭子綺可能會出現,外間人呢?”
“蕭子綺”三字從武后口中說出,阿弦一怔,忙回答:“陳將軍將我帶到門上,牛公公讓我自己進來了。”
牛公公先前藉口取茶給武后,見阿弦來了,便特叫她帶了進來。
武后聽說牛公公無礙,心中又驚奇又駭然,但一時半會無法跟阿弦解釋方纔做夢之事,便道:“咱們快離了這裡,太過危險。”
阿弦也正有此處不宜久留的建議,聞言忙低頭扶着武后欲往外,刻意不去理會那些哀嚎掙扎的涌動鬼魂。
黑貓卻敏捷地跳了起來,這一跳極爲靈活敏捷,就像是會飛一樣輕便,阿弦更依稀聽見一個粗啞的聲音,隱隱地說:“想就這樣逃走麼?”
毛髮倒豎,阿弦屏住呼吸,低頭地對武后道:“娘娘請先出去!”
武后本能地往前兩步,復又停住,原來她轉身之時卻正看見黑貓一爪揮落,阿弦猝不及防,手臂上頓時已被抓破,血濺當場。
阿弦顧不上理會傷口,只叫道:“娘娘快去,我無礙。”
她先前出門,也並無兵器,何況貓兒跟人不同,同人對敵可以過招,可是貓兒行蹤不定,令人防不勝防,且這貓兒的舉止遠比尋常的貓科要迅猛百倍,往往只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掠過,要反應已經晚了。
何況,還有那重重疊疊的鬼魂助陣。
阿弦連叫了兩聲無效,只能屏息靜氣地留意貓兒的動向,只是她畢竟身無兵器,何況又要護住武后,無奈之下也只能以身相擋,就算如此,也仍是險象環生。
纏鬥中,黑貓像是發怒,昂首大叫了聲,縱身而起,竟似有千鈞之勢,阿弦身後就是武后,若她避開自是容易,但這一會兒卻早沒了可選,阿絃索性張開手臂:“不要!住手!”
那些徘徊呼嘯的羣鬼見狀,也紛紛地撲上來,竟是要撞上阿弦的身,感覺就像是一片片巨大的冰凌雪片,狠狠地撞在身體上。
而回答她的,是貓兒憤怒的吼聲,利爪破空,彷彿有金石之聲。
此刻武后本將邁步出門,轉頭見狀,武后失聲叫道:“安定!”
她不再往外,反而倒退回來。
這一刻,原先對於貓兒的恐懼不知爲何竟消失無蹤,或者並不是消失,而是被另一股力量給壓了下去,武后疾步跑了過來,張開雙臂,將阿弦抱在懷中。以自己的後背擋住了貓兒的進攻。
阿弦被貓兒抓傷了胳膊,自是痛的鑽心,再也想不到好好地溫順的貓兒竟會變的如此兇殘,方纔呲牙向着自己撲擊的模樣,幾乎跟先前在無愁山莊所見的那些嗜血場景一模一樣。
雖然不知道貓兒爲什麼會變成現在如此,但阿弦心中卻有個念頭十分清晰,那就是——護着武后。
但是阿弦意想不到的是,武后竟然會作出如此的選擇。
阿弦被武后緊緊地抱在懷中,她本來是可以掙開的,但不知爲何,渾身的力氣在瞬間就像是越過了堤壩的水流,自由自在地四散奔流開去。
這是武后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在宮內,她不肯認親,是武后強抱住她,此刻,那種震驚、心酸、卻又難以遏制的覺着微暖的感覺交織。
雖然,不似崔曄一樣可以讓鬼魂煙消雲散,但是……心中的感覺卻也是如此熨帖。
阿弦在瞬間潸然淚下,而武后預料之中的痛感也並未出現,原來是有人及時擋住了貓兒的進攻。
來者兩人,分別是陳基同桓彥範,兩人同時抽刀,擋住了黑貓的爪子,那利爪抓過刀刃,耳畔聽到刺耳的“嘶啦”聲響,像是連刀刃都被那爪子抓出一道痕來似的。
桓彥範道:“娘娘,快退。”
武后見來了救星,心裡稍安,正要抱着阿弦出門,忽然身子一震:“來不及了!”
阿弦心有所感,隨着擡眼看去,果然見前方的庭院裡,屋脊上,黑影憧憧,紛紛趕來,卻是無數的貓兒。
武后屏住呼吸,心中微有涼意:該來的終於會來嗎?
而阿弦看着羣貓,猛然想起了在無愁山莊裡的貓兒食人的情形,她回頭看向武后,卻見皇后臉色慘白……她顯然是知道了什麼。
貓兒們如風而至,很快在阿弦和武后的周圍形成了圍攏勢頭,陳基跟桓彥範也發現不妥,兩人邊擋着黑貓邊後退回來,桓彥範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貓都瘋了麼?”
不過是這眨眼之間,他的手背受傷,而臉上平白多了兩道擦痕,鮮血滲出,但這還是輕的。
陳基更嚴重些,胸口衣襟被貓爪撕爛,裡頭也留下了三道深深傷痕,鮮血瞬間把胸口都沾溼了,整個人臉色發白,疼的發昏。
阿弦無法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虎視眈眈的貓兒們,如果真的貓兒發瘋,再多的人只怕也擋不住。
而且對她來說最難熬的並不是來自於羣貓的恐懼,而是從小黑貓身上散出的那大批大批的鬼魂,他們多半都是殘缺不全面目詭異的,少數幾個正常些的,卻也顯得癡癡呆呆,只是在看見她的時候,羣鬼不約而同地,呼嘯着,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夜色裡忽然傳來長吼之聲,如獅如虎,在夜空裡迴盪。
貓兒們聽了這聲響,有的就探頭打量。
阿弦因極爲緊張,起先還不以爲意,但是聽着那聲音逐漸靠近,甚至其中還夾雜着汪汪亂叫的聲響,阿弦略有喜色:“是玄影!”
話音未落,就見兩道影子一前一後,從廊下跳了進來,有許多貓兒本攔在廊下,見狀卻都尖叫連連,往旁邊躲了開去。
此刻跑來“救駕”的,儼然竟是玄影,另一個則是逢生。
武后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那是……是崔愛卿家裡的堂下虎?”
雖然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刻,阿弦卻仍有啼笑皆非的感覺,又似乎鬆了口氣,彷彿是看見了救星般可靠:“是。”
玄影迫不及待地跑到阿弦身前,向着黑貓汪汪地大叫起來,逢生卻從進了廊下後就不緊不慢地放鬆了步子,極爲淡定優雅地往前走來,所到之處,貓兒紛紛避讓。
黑貓見前方玄影攔住,殺氣騰騰的眼睛裡紅影翻滾,直到逢生走到跟前,向着它猛然揚首一吼。
黑貓身上的毛被這一吼之力,激的往後飄拂,它身旁周圍的幾隻貓也都隨之倒退出去,有的便逃走了。
可對阿弦來說,並不只是這樣簡單而已,因爲逢生的這一聲吼,原本幾乎把小小地院子跟廊下也都塞的慢慢的那些鬼魂們,也像是雪見了太陽般,瞬間消失無蹤,那股壓在她身上的冰冷徹骨寒意才就此消失。
若非不是時候,阿弦一定要竭力誇讚逢生。
但情勢仍然不容樂觀,還有很多貓不曾離開,仍是固執地圍在庭院中,除此之外,屋頂上也有不少。
一雙雙眼睛在夜色裡爍爍發光。
其中最可怕的兩隻眼睛,卻是阿黑的。
黑貓似乎已經不認識阿弦了,兩隻金黃色的瞳孔裡,隱隱地泛現赤紅色,咻咻然地望着她,雖然看似是個貓兒的形體,卻已經如個食人鬼般可怖。
阿弦看的明白,便對桓彥範跟陳基道:“護着娘娘!”
武后忙抓住她的手臂:“你想幹什麼?”
她的手極爲有力,阿弦懷疑自己會掙不脫、或者根本不想掙開。
她鼻子微酸,眼睛裡涌出薄薄地水光:“娘娘放心,我不會有事。”
武后對上她的雙眼,目光也柔和了許多,手微微鬆開,阿弦走前兩步,望着面前逼近的黑貓,叫道:“阿黑!”
小黑貓瞪視着她,仍是虎視眈眈的模樣,阿弦走前兩步,陳基幾乎忍不住想叫住她,又給桓彥範攔住。
阿弦將走到小黑貓跟前,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是蕭子綺是不是?”
黑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只有尾巴還在輕微搖晃。
熟悉貓科的人卻知道,這樣要捕食的前兆。
果然,黑貓喉嚨裡發出奇異的一聲響,然後便似一道黑色電光,刷地向着阿弦身邊掠來。
在陳基跟武后的驚呼之聲,阿弦探臂一擋,黑貓張口,死死地咬住了阿弦的手臂。
但這也正是阿弦想要的。
鮮血順着衣裳滴滴答答流了出來,有許多順着黑貓張開的嘴隨着滑了進去,但是黑貓仍是不鬆口,尖尖地牙齒深深刺入了阿弦的手臂之中。
武后大叫了聲:“安定!”
桓彥範跟陳基兩人再忍不住,正要上前,阿弦道:“別過來!保護皇后!”
兩人一頓,玄影跟逢生卻雙雙靠了過來。
阿弦伸手製止了玄影,逢生立在她身旁,看看她,又看看那死咬不放的黑貓,無奈地昂首長嘯了聲,卻並無動作。
黑貓惡狠狠地咬着阿弦,過了半晌,才從她的身上掉在地下。
鮮血原先順着傷口滑入它的嘴裡,染的口鼻上的毛兒都溼漉漉的。
但是就在黑貓落地的剎那,它原先漲大數倍的體型卻終於恢復了正常,不再是嚇人的黑豹,仍是那個小而柔弱的貓兒了。
而隨着貓兒落地,周圍廊下,庭院裡,屋檐上圍着的貓們,也像是得了號令一樣,飛快地消失無蹤了,就像是潮水退潮一樣,月光下,幾乎看不出曾經逗留過的痕跡。
***
崔曄本是會比逢生早一步趕到,卻被一個人絆住了腳。
那人並非別個,正是一手謀劃了今夜如此局面的蕭子綺。
長安城夜間除了鬼市,一般過了亥時都會宵禁,眼見宵禁的時候將到,陳基派來的人終於到了,崔曄問那人:“陳將軍是偶然碰見的女官,還是故意找她的?”
那送信的道:“是有事來尋女官的。”
崔曄“哦”了聲,打發那人去後,他想了想——陳基的心思雖然有些複雜,但是也斷不至於作出這麼晚了來找阿弦的唐突之舉,何況就算他做了,以阿弦的脾性,也絕不會答應。
略一推斷,崔曄便猜到一二,畢竟陳基是宮內的金吾衛大將軍,如果說這麼晚了還奉命行事,且讓阿弦無法拒絕的話,似乎必定跟某個人有關。
但是崔曄想錯了一點,他以爲是高宗李治又按捺不住私自出宮,雖然想來是人之常情。
所以說百密一疏,崔曄沒想到,出宮的偏是武后。
他思來想去,心中不安的很,便起身出門,想去懷貞坊把阿弦接回來。
馬車才過了兩條街,車伕放慢了速度道:“天官,前頭有人攔路。”
這麼晚了……崔曄掀起簾子看了眼:“請上車吧。”
蕭子綺一笑,輕輕地翻身上車。
車廂裡,兩人對面而坐,崔曄道:“這麼晚了,你爲何會在這裡?”
蕭子綺道:“我自然是在等你。”
崔曄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爲何失望?”
“我對你毫無用處不說,且還可能壞你的事。”
蕭子綺自己取杯子倒了杯水,輕佻地問:“壞我的事,你指的是什麼?”
崔曄仍是不動聲色道:“你心知肚明,何必又問我。上次我跟你說過了,讓你限期立刻離開長安,你大概以爲我是在同你說笑。”
“當然不是,”蕭子綺卻仍是泰然自若,“畢竟是從小看你長大的交情,我當然知道你哪句話是說笑,哪句話是當真。”
崔曄道:“哦?既然知道我是當真的,爲何還要碰上來?”
蕭子綺笑笑:“因爲我有必須要做的事,對不住了。”
“你若是一意孤行,就不必跟我道歉,”崔曄默然看他一眼,“你所做的那些事,已夠罪不容誅,我絕不能再看你傷害到阿弦。”
“說來說去,都是了那個小丫頭。”蕭子綺悻悻地說,又笑道:“這輩子只怕我都不會知道,所謂‘兩情相悅’的感覺了。”
崔曄道:“你本有機會,天下之大,芳草自有。但是你……”
“但是我沒有選擇,”蕭子綺斂了笑,涼涼地看着崔曄道:“假如你在我的位子上,你只怕做的比我還狠,玄暐。”
崔曄沉默,蕭子綺道:“哦,對了,你有事在身。我就不打擾了。”
他起身將走,腰間忽然露出一樣東西來,崔曄目光所及,道:“你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蕭子綺低頭看了眼,道:“你說這個?是個小朋友所贈,怎麼,你喜歡?”
崔曄道:“那小朋友是誰?”
蕭子綺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是仇人之女,雖然是個機靈的孩子,只不過誰讓她投錯了胎呢。只能做個短命鬼了。”
話音未落,崔曄出手如電,猛然擒向蕭子綺肩頭,而他反手拂袖,堪堪避開。
蕭子綺呵呵笑了聲:“之前你元氣不傷內力未損的時候,還可跟我一戰,現在麼……”
他說着便欲離開,崔曄探臂擋住,蕭子綺之前試過兩招,知道他內力不足,所以不以爲意,只用了三分力道要將他震開,誰知手還未碰到崔曄,對方的掌已迅雷般擊在胸口!
蕭子綺渾身巨震,一口氣就凝滯在胸口,痛徹心扉。
“你!”他驚怒交加,不敢相信。
崔曄沉沉看他:“你把公主……”
話未說完,蕭子綺咬牙一笑,振臂催動內力,只聽得“咔嚓”聲響,蕭子綺從車廂頂上撞破而出!
崔曄本要追出去,胸口一陣翻涌,舉手捂住嘴,發出了咳嗽之聲。而外間,蕭子綺的笑聲在瞬間遠去,只聽他說道:“今夜什麼怨仇都要償還了,痛快,痛……”
後面兩個字卻沒說完,就從中斷了,只剩下一個“痛”在夜空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