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洗清瑞文的嫌疑並不是難事,只要請出飛刀門老門主詹落雲。詹落雲手握武林兵器譜,深諳刀劍之道,若能請他鑑定,必能還瑞文一個清白。
我與詹廷芳說過此事,她很願意幫忙,只是擔心老門主尚在氣惱她拒婚之事,我讓她交於我處理不需多慮。
我決定先找林長青解釋清楚,勸他退婚,而後再親自到飛刀門提親。
當然,此事我絕不能告訴瑞文,他素來心高氣傲,定不會接受他人的幫助。
想要瞞住瑞文不是一件易事,好在我現在有了一個小幫手。
我拍醒同被子難分難捨的林朗,他見到是我,眼睛立刻瞪得溜圓。
“師父我不想蹲馬步。”
我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一彈。
“誰讓你蹲馬步了,今日你顏師父親自指點你武功。”
他一躍而起:“真的?!”
“爲師騙你不成,”我道,“還不快洗漱?”
“馬上!”
林朗跟火燒屁股似的,連滾帶爬地從牀上下來,慌慌張張套了幾件衣服,鞋子都穿錯了邊,跑到院外一看,冷冷清清,除了負責監視我們的暗哨,自是見不到半點人影。
他滿肚子疑惑地跑回來,問我:“顏師父呢?”
我好整以暇地坐在板凳上,道:“等你請安呢。”
他“哦”了一聲,乖乖整理儀容,好半天才意識到不對勁。
“顏師父當真答應指點我武功?”
我道:“指點是一回事,答應是另一回事。”
林朗氣道:“好哇,師父你騙我!”
“年輕人,不要急。”
我招呼他坐下。
“我有的是辦法讓他指點你。”
林朗聞言依舊一臉不信,我讓他附耳過來,對他交待了幾句,他臉上的“不信”慢慢變爲“驚懼”。
“我這麼做,會被活活打死吧?”
當然不會,你可是主角,自有不滅之軀,被百八十號人追殺,身中奇毒,跳萬丈深淵都死不掉,何況區區一個未成形的魔頭。
我高深莫測一笑:“信我。”
林朗與我對視片刻,最終學習絕世武功的慾望佔了上風,悲壯道:“我去了。”
“慢着,”我叫住他,在他忐忑不安的視線下緩緩說道,“先洗漱。”
“……”
林朗恨恨地一抹臉:“可以了吧?”
我頷首:“可以……等等。”
林朗收回腳,崩潰道:“師父不指點就放我繼續睡覺吧。”
我道:“吃飽了纔有力氣練功,你先去廚房用膳。”
他感動道:“師父……”
我道:“順便給爲師帶盤桂花糕,對了,叫廚子給瑞文下碗麪,他不喜油膩,放點蔥花便可。”
林朗蔫了吧唧地出去,回來,再出去。
我捏着桂花糕一面細細咀嚼,一面屏息聆聽隔壁的動靜,果然沒一會兒便響起了兵戈交接之聲以及林朗的哇哇慘叫。
“師父,是師父的主意!”
“你們師徒倒是一脈相承,好啊,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用劍。”
我暗暗點頭,賤的好,賤的好。
又等了一會兒,我聽聲音漸漸平息,琢磨着是時候加把柴火了。
吃掉最後一塊桂花糕,擦拭了粘膩的指尖,我起身走到門前,抱臂而立,慢吞吞朝滿院狼藉說道:“兩位繼續,我出門辦點事。”
瑞文提劍而立,對比慘兮兮的林朗,簡直稱得上神清氣爽。
“哦?不怕蕭翎不快了?”
我擡起頭,衝檐上的暗哨笑道:“南宮小弟,通融一下?”
黑亮的招子眨了眨,裹着面罩的南宮玉沉默地點了點頭。
蕭翎或許不會不快,瑞文的臉上卻是寫上了大大的不快。
我問道:“面好吃嗎?”
瑞文揉了揉額角:“我記得我昨夜說得是想吃你親手做的面吧。”
林朗抱着樸劍看着我:“師父你不是說把顏師父的劍穗取下來,就能證明自己的實力了嗎?”
我連忙比了個“噓”,這傻孩子怎麼能說出來。
然而到底晚了,瑞文的臉上瞬間陰雲密佈。說來奇怪,我送他的劍穗,他比我還要寶貝上幾分,平時連我都是不給隨便碰的。搞得我總以爲,那劍穗裡藏着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驚天大秘密。
我在瑞文動怒前,搶道:“我的劍穗只此一個,給了你,今日尋思着去街上做個一模一樣的穗子掛上,免得劍柄空蕩蕩的孤寂無聊,但是這話說來矯情,只能出此下策,瑞文莫怪。”
瑞文聞言怒氣頓消,道:“呆子,我把我的給你就是。”說着摸了摸腰間,而後面色一僵。
我早猜到他會這麼說,我送他劍穗之時,他隨手便把他那上好的穗子扔了,眼下哪來跟我交換。
我道:“話都說到這了,你還要跟我爭嗎?你幫我好好教教這不成器的徒弟,我去去便回。”
瑞文皺眉思索片刻,低頭瞧了瞧林朗,瞧着他接連打了好幾個激靈,才緩緩點了頭。
“你心軟,下不了狠手,不在也好。”
林朗聽見“狠手”兩個字,哀嚎一聲,望着我拼命眨眼。
我裝作看不見,叮囑了他幾句,飛身躍過屋檐,俯身掠走,轉眼已到院外。
南宮玉緊隨我的身後,問道:“你真的要買劍穗?”
我道:“劍穗要買,事也要辦。”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詹廷芳不簡單。”
我柔聲道:“我清楚。”
初見時,她是歌女楚楚動人,再見時她是掌門千金驕橫可愛,現在的她又是那般溫婉動人。她當然不簡單,她的複雜最是她迷人的地方,我何德何能見識到她這麼多面。
南宮玉又道:“我替你買劍穗,你去辦事吧。”
我詫異道:“你暗藏了那麼久,只是幫我一個忙?”
他一頷首,道:“你是個好人。”
“……”
是我忘了,與他說話,話題永遠能回到原點。
我不再多言,對他道了聲“多謝”,擡腳邁向另一個方向——林長青所在的別院。
彼時林長青正在練劍,他眼皮一掀看見樹梢上的我,手腕抖了抖,行雲流水似的劍招生生拐了個彎。
“你、你怎麼來了?”
我跳下樹,對他抱拳道:“前些日子多謝林兄替我解圍。”
他訥訥地重複了“林兄”兩個字,而後低咳一聲道:“我只是見不得人被冤枉,隨便換一個阿貓阿狗我亦會做相同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道:“林兄高潔。”
我有心誇讚,他不知爲何忽地惱羞成怒起來:“莫要戲耍我。”
“怎敢,”我低眉斂目道,“此次拜訪是有一事相求。”
他收劍入鞘,道:“說來聽聽。”
我道:“懇情林兄解除與詹姑娘的婚約。”
林長青道:“上次你說此事與你無關,現在你又用什麼立場來懇請我?”
我羞澀一笑:“心上人的立場。”
“……”
林長青彷彿被人點了穴道,久久不能言語。
“你再說一遍?”
我難掩紅面,道:“以林兄的耳力怎會聽不清,不要爲難我了。”
他神色複雜道:“顏瑞文呢?”
我茫然道:“與他何干?”
“你、你們……罷了。”
林長青手放到劍柄上,收斂精神,雙目如炬地看向我。
“倘若你能贏了我,我就滿足你的要求。”
這個簡單。
我深吸一口氣,並指如劍,身形一動,頃刻間指尖直抵他的喉口。
“還請林兄多多幫忙。”
林長青臉色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直冒,俄而激動地攥住我的手腕。
“你當真是逍遙真人的傳人?”
我謙虛道:“得了一二指點罷了。”
身爲大俠,我打小身邊就備着好幾份正道宗師不出世的秘籍,莫說曉遙真人,了塵道長都算得上我半個師父。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我一直聽說你的事蹟,你跟在顏瑞文身邊可惜了。”
“林兄這話說得不對,我與瑞文情同手足,相互扶持,本該……”
我欲解釋,奈何他完全陷入自我世界中,對我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只一個勁兒地念叨着。
“你不該如此,你該有更大的成就,你被他限制了,你……”
我自我安慰,大俠生而揹負百姓的信任,羣俠的期望,林長青不算反常,他不過是在扭曲地崇拜我而已。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林兄年少有爲,我比你虛長几歲,勝過你也不算本事,想來不出幾年,林兄定會成爲一代大俠。”
他像是被我的掌心燙到了,身軀一震,眼睛募得亮了,閃閃發光堪比黑夜中的南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