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曾問我, 當主角有何不好,非要去做勞什子大俠,大俠是做一百件義事也會被當做理所應當, 做一件錯事就會遭人唾棄。
我笑說, 跑完這趟我就去當個反派玩玩。
那人沉默半晌, 道:“顏瑞文就如此重要, 你要知道, 一個優秀的故事,總要有人犧牲的。”
“至少,我希望不再是他。”
這般發了一會兒呆, 我耳畔傳來一聲低呼。
我倏地一擡頭,但見平素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灰霧。
“你怎會在此?”我詫異道。
“我怎會在此, ”南宮玉瞪着我道, “你騙了我。”
我讓他去接劍廬老人, 未等他回來先跟着瑞文離開武林盟,沒能知會他一聲, 他應是誤會了。
我解釋道:“事出突然,我亦是無奈之舉。”
他全然沒聽進去,話語間竟透出了一股委屈之意。
“我以爲你是個好人,你卻和旁人一樣利用完了就拋棄我。”
我沉吟片刻,頷首道:“沒錯, 是我利用了你。”
他問:“我當真沒有一點價值了?”眼裡一點一點氤出了不甘。
我本欲藉此機會徹底斬斷我們之間的聯繫, 然而見到南宮玉暗含期盼的眼睛到底沒能忍下心, 終是改口道:“除非你能替我尋到龍涎香。”
龍涎香是我少時聽嵐岱胡鄒出來的衆多藥材中的一味, 料想南宮玉久尋不到, 自會放棄。
他眸光一沉,定定地瞧着我, 良久才道:“你確定你要的是龍涎香?”
我觀他臉色應是沒聽過此等藥材,心下主意更定,遂確認道:“沒錯,只要你能獻給我,我便相信你尚有留在身邊的價值。”
忽來的寒風吹得滿院喬木沙沙作響,南宮玉在這林濤聲中握緊了拳頭。
他道:“一言爲定。”
隔天嵐岱替我準備藥浴時,我說到此事,他聽了竟撫掌大笑。
“段穎啊段穎,可真有你的,叫人把傳家寶偷來送給你。”
我一時錯愕:“龍涎香不是你編造出來的?”
“傳說龍涎香製成香囊隨身攜帶可延年益壽,百毒不侵,多少年來令富商甲賈趨之若鶩,江湖上現存的恐怕唯有南宮世家手中的一小瓶了,”嵐岱笑道,“你說算不算得上傳家寶。”
我愣住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隨口一言就掀了人的家底。
“南宮世家素來冷酷無情六親不認,出了南宮玉一個奇葩偏偏認準了你,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嵐岱道,“你可千萬別讓瑞文知道,不然他非氣瘋不可,”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不不不,你千萬要讓他知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他氣瘋的表情了,哈哈哈。”
他捉住我的手:“不如你幫我一同要了雪蓮、靈芝、鹿茸……”
我心煩氣躁地轟他出去,藥浴準備妥當,他留下只是爲了添亂的。
褪下衣物,沉入盆中,我心道無論如何得再去找個名醫問清楚,龍涎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
我苦惱地閉上雙眼,舊憂未去,再添新愁。
然而思慮了不到一刻,我就狼狽地扒住了盆沿。
“我在沐浴。”
某個不請自來的人厚着臉皮道:“你繼續洗,不用管我。”
我咬牙道:“還請自重。”
“都是男人有何可懼,”瑞文的視線微微下移,“還是說你那裡羞於見人?”
“瑞文!”
我的臉被熱氣薰得發燙,眼下顧不得遮擋,手下重重一捶,濺出許多細小的水花來。
“不許看。”
瑞文卻是笑吟吟地抓起被濺溼的袖角矇住眼睛。
“好好好,不看。”
我頗爲狼狽地縮起身,溼發貼在臉側,堪堪掩住了我羞紅的臉。
“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
“怎會?”
他含笑地向前一步,聽到我發出不悅的聲音,停在盆邊,撈起我的一縷溼發,放在掌心慢慢揉搓。
“我是特地前來關心你的。”
我突然感到有些疲憊,磕在盆沿,半眯住眼睛。
“我已經清楚了,得了失心瘋的人,不是你,是我,夠了吧。”
“不夠。”
他彎下身,緩緩地探過來。
“你需要記起的遠不止這些。”
許是藥浴蒸得我的反應遲緩了,我並沒有拒絕瑞文試探性的接觸,任由微涼的嘴脣在我的脣上輾轉,小心翼翼地觸碰我的舌尖。
他那張舉世無雙的麪皮,終究是讓我失了神。
半晌,我輕輕推開了他,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幫我沐浴更衣。
屋外,風又起了。
我是在三日後見到了南宮玉,這幾日我心神不寧,忙着應付解毒之事,竟忘了問問龍誕香。
他瞪着一雙墨黑的眼,道:“龍誕香我要到了,只是需要你親自去取。”
我憶起嵐岱的話,問道:“龍誕香不是你的傳家寶?”
南宮玉嘴一撇,道:“不過是他們蒐集的藏品之一。”
他們,是指南宮世家的另外一些人吧。
我道:“龍誕香不過是我隨口一說,你大可不必當真。”
他眉一擰,責問道:“你又騙我?”
我摸了摸鼻子,一個“又”字仿若千斤重,沉沉地壓在我身上。
俄而,我嘆氣道:“說吧,去哪取。”
他欲言又止。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已應了他的心意,但見他的臉上並無半點喜色。
南宮玉道:“你可以騙我的。”
我以爲他是對我失了信心,安撫道:“你既費盡心力爲我要來稀世藥材,我豈有臨了放手的理由,說吧,不用顧慮。”
他靜默片刻,吐出幾個字。
夜沉人靜之時,我合着如煙的冷月,蹬上了翠峰。
舉目所望,周身淨是濛濛夜霧,我索性擇了一顆古木倚靠,瞌了目,直等到沉穩的腳步聲響起。
白霧中走出一個人影,玄裳玉帶,與南宮玉一般的容貌,眸色卻是極深極寒的。
我蹙眉道:“你是誰?”
“在下南宮碧,乃龍誕香的主人,此番請你前來是有一件事我很好奇,無論如何都想當面問問你。”
來者一步一步地迫近我。
“蕭懷離屍骨未寒,詹廷芳意外身亡,德高望重的石天門和詹落雲都把矛頭指向了你,然而與你素未謀面的江湖散人們卻不問青紅皁白地認定你是被冤枉的。”
他捏住我的下巴,冰涼的指尖順着我的臉頰滑下。
“段大俠,你莫不是聖人託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