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成親
身爲大俠,活活餓暈,我恐怕要成爲業界之恥了。
我昏睡的時間應當不久,睜眼時瑞文陰鬱的臉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愈發駭人,整整一副隨時準備把我生吞活剝的架勢。
我揉揉額角問:“林朗呢?”
“我嫌他吵,把他打發走了。”
“也好,”我摸了摸胸口,低咳兩聲道,“勞煩你扶我一下。”
他不動:“英雄逞夠了?”
“差不多了,”我看向他的袖口,“你的手怎麼了?”
他平靜道:“沒什麼。”
我不多說,直接拉起他的胳膊,失了武功的瑞文完全不是我的對手,我稍一用力便掰開了他緊握的拳頭,但見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你平時老叫我呆子,怎麼自己做起了傻事。”
我心疼不已,指尖虛虛地在上空探過,唯恐觸及肌膚引來更多的疼痛。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我,攥住我的指尖。
“我的功力幾時能恢復?”
我道:“詹姑娘說藥效爲兩日。”
他眉頭緊蹙:“詹廷芳?”
我道:“你放心,我檢查過,就是普通的軟骨散,裡面絕對沒有摻雜□□。”
“我看不放心的是我,中毒是你,”他用力一拽,把我拉近身前,“你可知最毒是人心。”
我沉吟片刻,道:“是了,青素沒可能被旁人拿去,只有一種可能,詹門主撒了謊。以詹門主的地位,一般人根本無法左右他,陷害於你到底有何好處。”
我腦中飛轉,回憶劇情,照理說瑞文慘遭誣陷這一段並沒有詹落雲的身影,我請他來就是想利用這個變數幫瑞文一把,未曾想變生的枝節非是我能控制的。
我仗着胸中有劇本,一向不愛動腦,事態一旦複雜就頓感頭疼,理不清頭緒,想問問瑞文的看法,卻見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若不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真懷疑你的腦子被驢踢過。”
我正色道:“保不準半夜被你踢過。”
他在我臉皮上用力一捏:“你的臉是城牆築的吧。”
我吃疼,嘴上討饒,他好容易放開了手,臉上卻重新籠上了鬱色。
“一隻鳥都別想飛出去的蕭府,詹廷芳卻能瞞過蕭翎的眼睛,躲過他安排的看守來找你,是誰默許的,你難道想不出來嗎?”
我道:“石天門?”
他道:“何止,我身中軟骨散,你又負傷,上好良機豈能浪費。我問你,倘若我受困在府,或者進一步說,被當真兇處決,而衆人以爲報仇之日,兇手再度犯案,證明了什麼。”
“證明他們被耍了?”
“證明了蕭翎是一個和你一樣蠢的呆子,殺害了無辜不說,還讓真兇逍遙法外。你說這樣一個蠢材,有什麼資格繼續坐鎮武林盟。蕭懷離一死,號令羣雄的依舊是蕭翎,藉此機會既能除了我,又能去了他的勢,一石二鳥,何樂不爲。”
好嘛,一口氣嘲笑了兩個人。
我搔搔臉頰,不自在地咳了幾聲。
他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我的身上,聞聲有一瞬的緊張:“覺得如何?”
我道:“蕭盟主下手雖重,但及不上瑞文的神丹妙藥,不出兩日定能痊癒。”
“很好,”他點點頭,“現在該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你與誰定了終身?”
我眨眨眼:“兩者有關係嗎?”
他面不改色道:“有。”
我遲疑片刻,決定如實告之:“詹姑娘。”這三個字一經出口,後面的話就容易多了,“我與她一見傾心,情投意合,是註定要成爲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瑞文起初的表情是暴怒,聽着聽着轉爲了擔憂,到我最後一個字說完,他已經二話不說拉起了我的手。
“走,我帶你去藥王谷解毒,如果老神醫解不了,我再帶你去苗疆找他們的聖女。”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震驚地看他在我身上套上一件又一件外衣,顧及我身上的傷甚至抓上了軟墊強行塞進包袱裡。
“你得了失心瘋,”瑞文一本正經道,“不能拖了。”
我抽回手,頗爲羞惱:“我一沒失憶,二沒失態,何來失心瘋一說。”
“錯了,大錯特錯。”
瑞文擰起眉頭,丟下手裡的物件,牢牢箍住我的肩膀,一雙漆黑的眼眸仿若深不見底的墨潭。
“你弄錯了人,你一見鍾情的人是我,情投意合的人是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也是我。”
我被他的話砸地兩眼一黑,我定是受了重傷耳中出現幻聽,否則他怎會言之鑿鑿地說出一番荒謬之語。
無論如何,我們兩人之間一定有人出了問題,不是我失智就是他得了失心瘋!
瑞文不容推拒地拉起我,我稍作抗拒,他眼一橫,沉沉的壓迫感立時墜在我的胸口,無邊的內疚之情頓生,好像我在把他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我索性身子一仰,死死扒住牀沿,反正他沒了武功奈我不得。
“心病不急,你先讓我養養身上的傷啊,你忍心拖着一個傷殘奔走嗎?”
“忍心,”瑞文道,“我會僱馬車的,況且你皮糙肉厚一時三刻死不了。”
“也不知道剛纔緊張兮兮的人是誰。”我嘟囔。
他嘆道:“我本以爲你說好聽的話是爲了討好我,如今想來不過是埋下隱線,找個機會再狠狠抽出來,颳得我心如火燒才甘心。”
我聞言擡眼,心如火燒,果然得了心病的人是他。
這般想着,我一擡手,在他的胸口上摸了一把。
“心疼,我給你揉揉。”
他俊臉一紅,說出那句我聽過無數次的話。
“你啊你,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握住他微涼的指尖,拿起牀頭藥膏,在他傷痕斑駁的手掌上慢慢塗抹。
“我們來的時候走的是大門,去的時候更不能改道偏門,平白無故的污名你不在乎,我不行。”
我沒有再看他,一字一句地往下說下去。
“如果一次你無所謂,次次人都把罪名推到你的頭上,久而久之你成了臭名昭著的大魔頭,到了那個時候你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他微微垂下頭,一縷髮絲順着他的肩膀滑下,落在了我的手邊。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很怕我變成魔頭?”
我心下一突,我是怕嗎?
他玩笑似的說道:“在你眼裡我就那麼壞?”
“大壞蛋都是看不出來的。”
我抹完藥,使勁在他身上蹭了蹭手,把沾上的藥膏擦在他的精貴的衣服上。
“你還嫩着呢。”
他道:“當好人便是救人,當壞人便是殺人,一條路走到黑,自然成事,最難的是做個普通人,夾縫求生。”
如果真是這樣簡單就好了……
我打了個呵欠:“休息吧,今日我們都累了。”
他伸手點了點我的臉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放下了包袱。
後半夜下了一場小雨,雨滴稀稀落落地敲打在窗沿,有人輕叩門扉一般。
我點了瑞文的睡穴,披衣下牀,真正自己走上兩步才能明白蕭翎的功力有多深厚,武林盟主怒髮衝冠的一掌,也只有我這一代大俠承受得住了。
苦笑兩聲,我按住額角,甩了甩頭,甩掉眼裡黑影,一步深一步淺地往外走去。
詹廷芳舉着一把暗紅的油紙傘立於瀟瀟雨下,好似話本里迷惑書生的妖精,迎着月光盈盈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