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岱忽然說道:“我師父最後一次出現在藥王谷時已完全失了神智, 只是不斷地沿着邊緣遊蕩。藥童見了心憐想把他接回來,是我攔住的。”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唯有沉默。
“那不是我師父, 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嵐岱只透過窗沿向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此後又是幾天, 藥童說他在樓內一隅見到了師父, 急急跑出, 卻是尋不見人影了。他到底瘋沒瘋,死沒死,誰也不知道, 因爲從此谷中再無藥王了。”
他收起針,站起身, 理了理衣襬。我現在才發現他的眼下攏上了一層淡色的青影。
“屍毒是無藥可解的, 我從來都不需要旁人幫我救治師父。”
我掙扎着坐起身:“嵐岱我……”
嵐岱手一伸, 戳在我的腦袋上,把我按回了牀榻上。
“躺着吧, 我和南宮碧眼下都不想看到你活蹦亂跳的模樣。”
我虛弱道:“你能否……”
“原諒你,”嵐岱打斷我,“作爲朋友,我勸你憐取眼前人。”
我糾結地看着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來都來了,至少替我……倒杯水吧。
我深深嘆息一口氣, 心中苦悶萬分, 借酒消愁是奢望, 連借水消愁的願望都破滅了。
好消息是, 我的視線終於從翠綠的牀罩挪動到了房樑。
這個熟悉的位置非常適合跳下一個人來, 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瞧我。
念頭一動,我便看到一道黑影掠過, 下一個剎那,南宮玉眨巴着他那雙明晃晃的招子正不解地看着我。
“……”
作者乾脆我幫你寫劇本好了。
我無語凝噎,這一天註定漫漫長。
南宮玉聽不見我內心的悲慼哀嘆,乖乖蹲坐在牀邊,顯得安靜而無害。
我頂不住純真少年的純真眼神,擡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由放緩了語氣。
“說吧,你這次身上帶着什麼任務。”
南宮玉老老實實道:“嵐神醫認爲你的身體有大用途,利用軟骨散禁錮於此即可,但是兄長更希望直接廢掉你的武功以絕後患。”
毫不意外的展開,我甚至有些欣慰。
我放下手:“動手吧,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南宮玉的目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表情頗爲委屈。
“動不了,我沒此等修爲,也不會此等邪術。”
他說得如此誠懇,我都快忘了他的殺手出生,以爲他是哪個武林世家的公子哥。
“那怎麼辦,”我好心爲他出謀劃策,“直接挑斷我的手筋腳筋如何,方便快捷,乾淨利落。”
南宮玉聞言沉思片刻,豎起兩根手指在我的手腕上比劃,橫橫豎豎劃了好幾下。
看得我一陣心涼,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他一瞧就沒什麼經驗,刀子若是劃偏了重新再劃想想都疼的很。
“你就拿出以往抹脖子的氣勢,牢記三字訣:快、準、狠。”我拿出英勇就義的派頭,“我不會怪你的,來吧。”
南宮玉眼中的不解更加濃重,直勾勾地盯在我的臉上,好像要在那看出一朵花來。
“他說的果然沒錯。”
我問:“他?”
南宮玉道:“你好像很怕我不能完成任務?”
我無言。
職業病,宅心仁厚段大俠當得太久,習慣把成全他人擺在第一位了,倘若江湖中的聖父按資排輩,我爭第一也得第二。
南宮玉手腕一轉,掌心多了一把小刀,銳利的刀鋒照着他遊移不定的眼神。
我伸直了手腳,咬緊牙關,爲接下來的疼痛做準備,然而刀鋒一轉,刺進了我的枕頭裡。
小刀一劃,刺啦一聲,散亂的棉絮裡掉出了幾包藥囊。
我看得眼睛發直,怪不得睡得脖子疼,原來是硌出來的。
“嵐神醫留下的軟骨散都在這了。”
南宮玉一面解釋,一面撿起藥囊作勢要扔。
我連忙攔住他,傻孩子,不知道這物件賣出去值多少錢。藥王谷絕對是塊貨真價實的金字招牌。
想想窮苦大俠,一招發家致富,揚眉吐氣,我幾乎要笑眯了眼。
南宮玉瞧着我拖着病軀慢吞吞而執着地把藥囊收進衣袖裡,不知想到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道:“我對付林長青用不着這些。”
一句話把他的武林公子哥形象拉回了殺手。
我依靠牆壁做起,喘了兩口氣道:“你的目標只有林長青嗎?”
“不是。”
我心一揪,深怕他下一個詞便是林朗,只聽他接着道。
“還有你。”
“……”
多日未見他的說話技巧真是——半點沒進步!
“等兩日後你恢復了些氣力,我會帶你一同下山。”
下山……
他看了看破碎的枕頭,道:“我給你換個新的。”說話間,他已經擡起了腿。
“等等,”我叫住他“你不說我是個好人了?”
南宮玉反問道:“我何時說過這句話?”
“沒有,”我搖搖頭不欲深究,“是我記錯了。”
南宮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翻身掠出窗外,沒了影子。
我心中的猜測落實,看來我的主角光環確實撤掉了,那人威脅了無數次,總算骨氣了一回。
我的目光傳穿敞開的窗戶看向屋外蔥鬱的林木,這裡仍是藥王谷,南宮碧沒有將我藏到谷外,證明他不擔心我會被正道人士們發現。
前來圍剿“魔頭”的正道人士,此刻又去了哪裡?
南宮碧想要的是大家的盲目崇拜,一呼百應,而不是利用手段控制武林盟,他斷然不會輕易對正派下手。
我選擇蕭音音照顧瑞文,很大一部分並非是她對瑞文的愛慕,而是她身爲武林盟主之女的身份。
蕭翎已隕了心愛的長子,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他僅剩的孩兒,故而不管他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爲了蕭音音的未來,豁出去老臉也得將瑞文洗的清清白白。
那麼有勁沒處使的武林人士見不到我的屍體怎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