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裡一團亂麻, 總差着一點頭緒將其捋直,唯一值得肯定的事,劇情正走向崩壞, 那人此刻肯定正急的跺腳。
那人說主角永遠都會比反派搶先一步, 所以瑞文不敢偷偷下山聽茶館說書, 我就替他把故事謄寫下來, 他想要絕世名器, 我便去尋劍廬老人的蹤跡……
我一次次地想在他面前炫耀,他看我的目光愈發柔軟,叫我幾乎落荒而逃。
我永遠忘不了, 那一日他走進我的房內,扭扭捏捏半天, 突然拽了拽我的頭髮。
他說:“你對我這樣好, 我斷然不會虧待你的。”
然而滿心歡喜的他將要面對的卻是沖天的大火。
爲了加深他的罪名, 火中留下的唯有屍骨,他甚至來不及讓師父入土爲安, 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我看着他站在我面前,臉上掛着淚,身上染着灰,連聲音都在顫,依舊努力笑着。
“師、師父把我趕走了, 他現在寶貝沒了正在氣頭上, 我們先別回去。”
我說出不話來, 由着他牽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山下, 而背後的天已燒得豔紅。
大反派顏瑞文尚未長出他的一身反骨, 背脊也沒有日後寬闊的模樣,手裡捏着僅剩的幾枚銅板, 面無血色,灰頭土臉地帶我去“避風頭”,可是一下了山我就被“歹人”捲走,蓋頭換面,成了一個令他陌生的存在。
他不明白爲何好端端的就風雲突變,因着這火是真真切切的“天降”,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恨字刻在了他心上一輩子。
我在深夜裡輾轉反側,我問那人你莫不是反派系統派來的臥底,讓我看到瑞文苦大仇深的模樣還怎麼解決他。
男人聽了笑我天真:“你自己也說是寫過小說的,你不可能不清楚,主角的成功都是無數配角墊起來的。”
他說了很多,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最後說你享受主角光環的同時就該清楚要付出主角的代價。
初見瑞文,他自日光中出現,衣袂翩翩,攜來早春的清甜氣息。而後再遇,他行與獵獵西風中,清俊的臉染上了天邊的一抹殘霞,不復天真。如今相見,亂石枯草,階前滴雨,他手中執一把長劍,神態傲然。
低頭的一剎那,我恍覺韶華已逝歲月不在。
他提起劍:“是你們逼我到如斯境地。”
——轟隆隆。
撕裂天空的驚雷落了下來,本該手刃魔頭的我,在這驚雷中化爲虛無。
我睜開眼,天亮了,南宮玉已收拾好行囊等我出發。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道:“你不怕我跑了嗎?”
南宮玉看了我一眼:“你不會跑的。”
我動了動肩膀,軟骨散的藥力漸失,我每一天都有一種新生的感覺。
“爲何?”
“因爲段大俠不會逃跑。”
“唔。”
我不置可否,有些懷念他頻發好人卡的日子了。
南宮碧想逼出寫書人,所以他將所有主要角色都聚在了一起,在逐個抹殺。
我只想不通一點,那人竟然將《人物設定》堂而皇之地丟在這裡,是自暴自棄了嗎?
我和南宮玉在馬背上顛簸了兩日,重新回到了武林盟的境地,武林盟主的位置兜兜轉轉仍是回到了蕭翎手中。
我端起茶杯,聽到隔壁傳來林長青的聲音。
“當初是我瞎了眼,竟對段穎產生過敬佩之情。”
南宮玉用手擋住了臉,偷瞄我的臉色。
我置若罔聞,悠然自得地夾起一塊肥肉,終於沒有人唰地跪在我面前哭訴不公了。
比起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林長青實屬冷靜,況且我記得昔日在武林盟他曾幫過我們一次。
主角光環的我,總算一了夙願,取代瑞文成爲新一任武林魔頭。
關於我心性突變的猜測有很多,最後一致轉向我城府極深,裝了多年大俠,騙過所有人。
意外的是,我計劃裡瑞文的洗白沒有出現,大家都避而不談,好似沒有這號人物的出現,是南宮碧揭穿了我的真面目,協助盟主除惡揚善。
我嚥下肥肉,喝了一口茶水壓下膩味,對瑞文而言無人問津也是好事。
南宮玉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出聲問道:“你真的不後悔嗎?”
“後悔什麼,”我的筷子伸向另一塊大肉,“我又不是爲了名聲而活。”
南宮玉聞言,彷彿大爲觸動,嚯地站起身。
“你隨我來。”
“……”
到手的肉又飛了,我忍痛放下筷子,向命運低頭。
南宮玉帶着我來到街角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他敲了兩下大門,而後推開門,讓我進去,自己站在了門口。
我跨過門坎,聽得身後關門的聲響,環視這個不大的小院,冷清而整潔。
這時,偏屋的小門開了,一張清麗的面孔闖入我的眼簾——
鵝蛋臉,柳葉眉,杏仁眼。
我千算萬算,沒算到南宮玉口中的一個人是“簫音音”。
她緩緩向我做了個揖。
“別來無恙,段大俠。”
我太過吃驚,以至於忘了暗戀着的姿態,呆愣愣地答道:“許久不見,蕭姑娘。”
簫音音微微一笑:“聽說段大俠受了不少苦頭,看到你精神的模樣我也放心。”
我掐了掐大腿,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一張嘴只吐出兩個字:“瑞文……”
她早已料到似的,答道:“我爹爹絕不會冤枉他人,兄長的事情,他已經開始重新審視了。”
我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簫音音低嘆一聲:“顏公子與兄長無冤無仇,更不屑於武林盟主的地位,況且他那麼在乎你,怎會做出讓你爲難的事情。”
她的話冷水一般澆到我的身上,凍得我僵在原地,說話都不利索了。
“你、你知道了?”
簫音音眼裡蒙上了一層水霧,一笑就能擠出兩滴淚來,她指尖顫顫地抹過眼角:“我滴酒不沾,他卻爲我尋來最好的桃花釀。我不愛出遠門,他卻邀我同遊山河湖泊。段大俠,你說他爲何會以爲做這些可以討我歡心呢?”
我如鯁在喉,冰冷的身體,因了眼眶的一點熱意而暖了回來。
蕭茵茵苦澀道:“因爲在他心中,他喜歡的人是愛這些的。我很感謝你送了我一段美夢,但夢總要醒。與其等着夢境破碎,我不如讓它停在最好的時候。”
“況且顏公子……”她深吸一口,“不是什麼可以推讓的物件。段大俠我不知你出於何種苦衷,我只希望你莫要再辜負了他對你的信任。”
言盡於此。
她盈盈一欠身,款款走出院落,再沒有回過頭。
一如那時她叫我救地牢中的瑞文,果斷而決絕。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地上的影子被夜色吞沒,拖着腳步走向簫音音出來的房間。
牀榻上的被單疊得整齊,桌上的油燈幾近燃盡,昏昏暗暗的光照着小小的空間。
沒有人。
“顏瑞文不在這裡。”是南宮玉的聲音。
“嗯。”
我輕輕一點頭,說不出心裡是遺憾還是慶幸。
他走到桌邊,爲油燈換上新的燈芯。
“你可想知道,當初僱我殺你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