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期限一到, 瑞文的軟骨散藥效遲遲未退,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沒什麼微詞, 南宮玉倒爲我帶了新消息。
“劍廬老人飛鴿傳書, 說他不日便到蕭府, 要親眼瞧瞧蕭懷離是否真的死在他所鑄的兵器下。”
我問:“蕭翎怎麼說?”
南宮玉道:“蕭翎大怒, 他兒子的屍首豈是人人翻看的物件, 然而……”
“然而?”
“然而他並沒有急着下葬蕭懷離。”
我略略點頭,想來蕭翎差不多冷靜了下來,發現事有端倪。
南宮玉道:“石天門所爲?”
我道:“或許是。”
南宮玉詫異道:“如此蠢鈍的辦法?”
我笑, 連南宮玉都覺得粗暴的殺人嫁禍太蠢,石天門怎麼會不知, 他是被人逼得太急, 走投無路了。
江湖中, 有的人追求快意恩仇,有的人謀求權勢滔天, 而那個人大約只享受把他人的命運捉弄與手中快感。
我道:“南宮小弟,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他不置可否。
我繼續道:“保護劍廬老人安全抵達武林盟,或者請他回去。”
詹落雲已斷定蕭懷離爲青素所傷,這時候,青素的鑄造者前來橫插一腳, 否定他的決斷, 那飛刀門門主的臉面往哪擱, 石天門的計劃如何進行下去。
無論出於何種考慮, 他們是絕不會讓劍廬老人出現的。
南宮玉不悅道:“我只會殺人, 不會救人。”
我眉一揚:“你不用救人,你只要對付想取劍廬老人之命的人即可。”
他的臉上出現了奇異的神采。
“我以爲……你這樣的大好人, 不會殺生。”
“我確實不會殺生,”我嘆息道,“南宮小弟,我只是個大俠罷了。”
我要做的不過是,讓我自己的這雙手不會染血。
南宮玉沉吟道:“要我幫你也無不可,只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道:“什麼條件?”
他嘴角一彎:“到時你自會知曉。”
我盯着他的臉不放。
他低咳兩聲,臉上染了薄紅:“怎麼,不願意?”
我嘆氣道:“原來你笑起來還是挺像個孩子的。”
到底是十六七的年紀,平時故作老成,總是癱着個臉半點不可愛。
南宮玉氣道:“你瞧不起我?”
“哪能,”我道,“我覺得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語罷,我不由想到瑞文笑吟吟的臉,既能讓人如沐春風又能叫人腳底生寒。
“罷了,不笑也好。”我擺擺手。
南宮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莫要拿我做消遣。”
我一抱拳:“如此,劍廬老人之事麻煩你了。”
他略一點頭,腳尖一掠,身形已至數長遠。
我揚起頭,遠方天際已然泛白。
樹梢傳來悠悠笛聲,婉轉低迴,是我許久未聞的“怨楊”。
我負手而立,道:“瑞文對我怨憤頗深啊。”
笛聲停下,換作一道清俊男聲。
“蕭姑娘來找過我。”
簫音音?我眉一挑,忽然想起蕭府還有這麼一號人物,我的戀慕對象,瑞文的欽慕者。
我敲了敲手掌:“找你何事?”
瑞文輕笑:“她說今日有人要殺我們。”
今日啊,我們一個負傷,一個武功暫失,南宮玉剛剛被我遣了出去,是巧合嗎。
“她慌慌張張塞了我一個大包袱,”瑞文道,“要逃嗎?”
逃到哪去?
我失笑,向他遞出一隻手。
“錯過了你爬樹的情景。”
“可惜?”
“很可惜。”
瑞文嘴角動了動,俯下身,垂下的手在觸碰到我指尖的剎那,徑直掠了下去。
我倉皇地接住他墜落的身子,只覺心臟都要跳出了胸腔。
“哎呀,抱歉,腳滑了。”他笑道。
我面無表情地鬆開手,看他輕巧落地。
沒了武功還能如此折騰,他當真是找死的第一人。
瑞文彈了彈衣襬上的落葉,向屋裡走去。我追在後面問做什麼。
他側過頭道:“還蕭姑娘的包袱,我不像某人,厚着臉皮佔用姑娘家的閨中用品。”
我想到衣袖中的香帕,摸了摸鼻子,面上發紅。
“又在胡說什麼?”
他眉一挑,道:“正好,將那帕子一併還了。”
我略有些猶豫:“這……”
他不悅道:“怎麼,捨不得?”
“當然不是,”我脫口而出,“包袱給我,我這就去還。”
瑞文笑了笑,長臂一勾,桌上的包袱就拋到了我懷裡。
我掂了掂,比想象中重上許多,想來蕭姑娘擔心瑞文路上吃不飽穿不暖,把能用的家當都捎上了。我不由偷瞄他一眼,如此佳人,他當真半點不動心?
瑞文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只一個略帶譏諷的笑意,就打消了我開口詢問的意圖。
男子漢大丈夫,糾結於兒女私情,實在不該。
我定了定神,拎起包袱往外走,照着往常從牆垣跳下,卻見到了久立的詹姑娘。
她見到我,眸中的驚喜頓消,一雙秀目死死盯着我手中的包袱。
“你要走?”
我詫異道:“詹姑娘怎會在此?”
她則兀自念道:“你要帶着顏瑞文一同離去。”
那嬌柔的聲音此刻彷彿泛着寒意。
“姑娘誤會了。”我向她解釋簫音音之事。
詹廷芳低下頭:“如此說來倒和我聽到的差不多。”
“你也聽說有人要害我們?”
她頷首。
我望着她嬌美的臉龐,胸中那股愛意再度涌了上來,盼盼繞繞地纏住了我的心。
“廷芳,”我不禁道,“你放心,待這些事結束,我一定……”
詹廷芳豎起一隻手指按住我的脣:“我知道,現在整個武林盟都身披白縞,我們的事只能等。沒關係,我早已習慣等待,周圍的都人說,女子哪能成事……”她頓了頓,抽出一根紅線,繞在我的小指上。“現在你被我捆住了,以後心裡總要有我。無論成果與否。”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又安慰似的笑了笑,對我道:“你快去還吧,我幫你守着顏公子,不妨事,如今爺爺亦在蕭府,沒人能拿你們怎麼樣。”
我感激她的體貼,道了謝,匆匆往外走,可腳步越走越慢,行至中途不由停了下來,總覺得處處透着蹊蹺。
詹廷芳與簫音音到底從何處聽說此等大事?經過之前的不快,瑞文能接受詹廷芳的保護嗎?林朗對她出言不遜該如何是好?
心中甚是惴惴,我對自己道,回去看一眼再走也不遲,大不了被瑞爾笑幾天膽小怕事。
思及至此,我身子轉了個反向,大步朝院子走去。蕭翎安排的看守形同虛設,幾個厲害人物也被南宮玉處理掉了,我平時進出友誼繞開護院,讓他們以爲他們真同銅牆鐵壁一般將我們困在裡邊。
我輕車熟路地跳到牆垣上,輕輕踩着瓦礫,從屋頂跳下來,闖入眼簾的景象卻讓我大爲驚駭。
“詹姑娘萬萬不可!”
直接詹廷芳壓在瑞文伸手,手中握着一根銀針,針尖懸在瑞文眼睛上,只差一點便能捅個對穿。
詹廷芳被我的聲音驚得一愣,瞳孔劇顫,臉色蒼白道:“你爲何會回來?”
就在此時,瑞文猛地一個翻身,扣住她的手腕向上一扭,詹廷芳慘叫一聲奮力掙扎。
“你武功恢復?”
瑞文冷哼一聲:“你用散功散騙段穎說是軟骨散,我就想到了今日。”
散功散?
我的腳步停在了原地,頭腦頓時一團亂麻,詹廷芳騙了我,瑞文吃的是散功散?他……他還好嗎?
瑞文對上我的視線,微微一笑:“無事。”
詹廷芳聞言在脣上重重一咬,重新舉起手,以玉石俱焚地姿態向瑞文衝過去,可她哪裡是瑞文的對手,瑞文不過一擡手,那銀針便一個迴轉,竟是戳進了她的肩上。
黑色的血液霎時汩汩流出,原來這針上淬了劇毒。
我顧不得再看瑞文,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她攬在懷中,飛快地點上她的幾個大穴。
“沒用的,我是狠下了心要他死。”詹廷芳咳出一口血道。
我從未想事態會失控到這種地步,口中顫顫說道:“你是何苦。”
她艱難地望着我道:“你會替我報仇嗎?”
我心下一痛,避開她的視線道:“我欠你的,他欠你的,來生我一併償還。”
“我真不甘心,”詹廷芳悽然笑道,“爲何生不由己……”
她的聲音那麼輕,那麼小,青煙似得消散在空中,如同她薄命的紅顏。
捆在我小指的紅線,像一根針紮在我的身上,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