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用早膳的時候南宮玉已經不見。
我問林朗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啃着雞腿不以爲意地說他見南宮玉可憐,分了一半地盤給他。作爲主角,林朗真是堅決貫穿“傻人有傻福”的真諦。
我讓瑞文教教他詩書禮儀,瑞文聽了明顯不悅。
“你的徒弟,爲何要我來教?”
爲了讓你們增進感情啊。
這話不能明說,我笑道:“因爲我相信你定能做得比我好。”
他看了我半晌,終於讓步:“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我自然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低眉斂目道:“說起來,我們寄居在這蕭府,進進出出那麼多閒雜人等,蕭盟主都沒有微詞嗎?”
“是前任盟主了,”瑞文道,“你可知新任盟主是誰?”
“誰?”
“蕭懷離。”
“誰?”
這下我是真的有些詫異。
瑞文微微笑道:“簫音音的大哥,蕭翎的長子。”
我當然知道他的身份,但是……
“蕭盟主同意了?”
“看你問哪個蕭盟主了,”瑞文支起下顎,繼續道,“如果是年長的那個他是極力反對,年輕的嘛……”
後面的話就不言而喻了。
瑞文輕笑道:“少年人年輕氣盛,自視甚高,妄想一展宏圖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淪爲他人的傀儡。”
我提醒他:“莫要忘了蕭懷離與我們一般大。”
瑞文一怔,而後一聲冷哼。
我有時候覺得他這模樣還挺可愛的,也是怪哉。
說話間,院外突然響起林朗的聲音。
“師父,你什麼時候教我習武練功啊?”
糟糕,我都忘了如今身邊跟着一個拖油瓶了。
瑞文的表情明顯一暗,向外橫了一眼,手一劃,一道凌冽之氣破空而去。
沒一會兒便傳來林朗的驚呼。
“哇塞,好厲害!師父,教我教我!”
瑞文轉過臉,斜睨着我道:“聽到你徒弟的請求了嗎?”
“……”
他果然還對我擅自收徒一事有所不滿。
我沒有辦法,只得暫且將蕭懷離的事拋諸腦後。
林朗站在龜裂的假山旁對我不停揮手。
“師父,師父!”
我都不知道,原來他是如此聒噪的人物。
“師父,師父,剛纔是你發的功吧,嚇我一大跳,我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劍氣對不對?!”他滿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一個一個回答他:“不是我,是瑞文,這也不是劍氣,是氣勁。”
他不減期望:“那師父會嗎?”
“雖然我們所練功體不同,”我頷首,“此種程度亦無不可。”
他撓撓頭:“什麼叫亦無不可?”
“……”
我明白他爲何如此輕易地接納南宮玉了,兩個人的文化程度旗鼓相當,交流起來必定毫無障礙。
我索性提起內力,凝於指尖,往那碎裂的紋路中心輕輕一點,勉強維持原狀的假山霎時崩塌。
蕭翎家底雄厚,我想他應該不會介意客人的小小破壞。
林朗的眼睛亮得幾乎發光:“師父,師父,你更厲害吧?”
我給了他一個狡猾的答案:“你以後會比我們都厲害。”
他嚥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尖。
“我?”
“沒錯。”
林朗長大了嘴:“要怎麼做,才能比你們都厲害?”
我不禁微笑起來:“首先,每天早晚給瑞文敬一杯茶,然後午膳後爲他按摩肩膀,誦讀詩書。”
他收起嘴,嘟囔道:“你騙我。”
“當然不是,”我循循誘道,“你只學我一家武功,最多青出於藍,學我們兩家武功,卻是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迫不及待地接下我的話:“所以要討好顏師父,讓他也教我武功。”
我笑而不語。
瑞文總問我討得他的歡心,想得到什麼好處。
他不知道,討得他的歡心,即便不言不語,他也會竭盡全力做好一切。
他是這樣一個人,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所以……註定會痛苦。
“師父,師父?”
林朗伸出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回過神,道:“抱歉,方纔走神了。”
“是在想該先教我什麼武功嗎,”他在空中胡亂打了一套拳,“力拔山河還是飛檐走壁?”
我道:“扎馬步。”
他垮下臉:“什麼?”
“天縱奇才也不能一步登頂,”我往牆角努了努下巴,“兩個時辰,不許偷懶。”
林朗聳拉着肩膀,走過去乖乖地蹲下身,我幫着正了正姿勢,指引他氣沉丹田,他似懂非懂地聽了半天,然後瞄了瞄四周對我小聲道:“師父。”
我以爲他是有問題要問,沒想到他說的卻是:“偷偷告訴你,我給自己取了個行走江湖的名字。”
他見我沒甚反應,依舊自己喜滋滋地接道:“林秋意怎麼樣?”
“林秋意?”
林朗得意洋洋道:“是不是有氣勢多了!”
我無奈道:“行走江湖靠的是氣概,不是氣勢。”況且我實在想不出這三個字裡哪個字有氣勢。
“氣勢和氣概有什麼不同?”
“等你真正步入江湖就明白了。”
“那還是要氣勢嘛!”
他得意了一會兒又不好意思起來:“要不我給師父也起別名,老叫大俠、大俠的,多普通。”
我本來想叫他少花些心思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上,然而到底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沒有拒絕,算是默許了。
林朗抓耳撓腮地糾結了好一陣才試探地說了聲:“我叫林秋意,要不師父叫段秋水?”
我不說話。
他自語:“好像有點女氣,我再想想……”
我道:“瑞文來了。”
林朗頓時繃緊身子,馬步扎得標準極了,方纔偷偷擡起的身子又壓了下去。
我不由失笑,瑞文的名字竟還有這種功效,想來林朗也不是真的呆傻單純。
瑞文踏着滿院細碎的陽光,眯起眼睛,闊步而來。
“你們如此開心,說與我聽聽可否。”
林朗搶先道:“我在幫師父想個別名。”
“哦?”瑞文問,“什麼名?”
林朗道:“大俠千千萬,師父只有一個,光叫大俠豈不是埋沒了他。”
瑞文頗感意外,看向我道:“你徒弟倒是有心。”
我訕笑一聲:“什麼有心,不過是歪心。”
瑞文朝林朗道:“我教你個法子,可以幫你想得更快。”
林朗問:“什麼法子?”
瑞文笑道:“倒立半個時辰。”
林朗一聲哀嚎。
我扭過頭,抱歉,爲師幫不了你了。
林朗不敢拂了瑞文的意,只好規規矩矩地倚在牆上倒立,看瑞文伸手往他身上一點。
林朗立時緊張起來,結結巴巴道:“師父我是不是被點穴了?”
我忍住笑意,道:“瑞文是讓你把腰桿挺直。”
他怪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
瑞文眼一橫,林朗咬住下脣乖乖閉上嘴,不說話了。
瑞文招來小廝,在院子裡挑了個涼爽的地方擺上躺椅,悠然一坐。
林朗求助地看向我,我吃着小廝額外附贈的桂花糕,不痛不癢地安撫他:“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他終於明白師父是靠不住的,認命地倒立,至於那些碎碎念般的抱怨我全當聽不見了。
最後一塊桂花糕入肚,我捻起盤上的紙條,上面書了四個字:今夜子時。我看後唯一的感慨居然是原來他會寫字。
瑞文瞥了我一眼:“赴會嗎?”
我道:“去哪赴,什麼會?我只要安安靜靜地等他便是。”
瑞文道:“你想陪他玩到何時?”
我道:“你膩煩了?”
他看向苦苦支撐的林朗:“骨骼奇佳,呵,在我看來不過是資質平平。”
“自然比不上瑞文。”
“你在譏諷我?”
“怎會,”我苦笑,“我有那個本事,早不會受罪了。”
他揚眉:“跟我在一起倒是委屈你了。”
又來了,非要說反話。
“不委屈,不委屈,我甘之如飴。”我笑眯眯道。
他冷哼一聲:“算你識相。”
我站起身:“你繼續看,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問:“你昨晚沒睡好?”
今夜又要等到子時,我現在不補覺何時補覺。
我道:“打個盹。”
他亦跟着起身:“走吧。”
他這是要跟我一起午睡的意思?
我心裡奇怪着,後頭傳來林朗的喊聲。
“師父你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瑞文道:“半個時辰倒立,兩個時辰馬步,做完了再來找我們。”
唔,看來我可以直接睡到用午膳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