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了,卻並不像從前那麼開心,相反地十分沉重。
不知道爲什麼,一想起她的眼淚,就讓他覺得心疼。
但越是這樣,就越糾結。
仰頭看看天邊流霞,他苦笑一聲,低頭出了院子,高大的身影顯得十分失落。
南宮府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芝麻大點的事轉眼已滿府皆知,晚上給二少爺接風洗塵的飯桌上,三夫人和大少奶奶先等在一旁,等着傭人去請二少爺過來的當口,大少奶奶湊過來小聲道:“剛纔小翠來告訴我,說少爺去給那女人請了大夫,還親自盯着她吃了藥,嘖嘖……見老爺保不住她了,也不知那個騷狐狸使了什麼法寶去勾引二少爺?”
三夫人放了茶杯看着她,笑道:“她進府都這麼久了,怎麼你還不瞭解她嗎?左不過就是一隻沒了腳的鴨子,你還怕她飛上天不成?”
大少奶奶撇撇嘴,“倒也不是……”
慕容氏長出了一口氣,看看門口還沒動靜,壓低了些聲音道:“老爺現在還沒死呢?少爺不敢的。”
聞言,葉赫那拉氏滿臉堆笑,“還是姨娘看得開,芷君要出嫁了,我明天陪姨娘出去轉轉,給她添點嫁妝。”
慕容氏臉上掛笑,扶扶髻,沉默接受。
約一刻鐘的功夫後,南宮明纔在管家的陪同下走進來,興致不高的跟衆人打了招呼,坐下招呼大家吃飯。
見他沉着臉,桌子人都不敢多話,連一向多語的芷君都不敢哼聲,低頭吃自己的飯,南宮明將桌子上的食物夾了許多放到燕君的碗裡,笑着道:“多吃點,你好像瘦了。”
燕君無聲的對他笑笑,低頭吃飯。
慕容氏察言觀色,小心詢問道:“回來後去看過老爺了嗎?老爺最近身子不好,時常恍惚,你去看他一眼,他興許能好點。”
南宮明低着頭沒作聲。
慕容氏臉上有些尷尬,“我是說……少爺跟老爺這些年了都不說話了,現在他身子不好,你放下面子又能怎麼樣呢?必竟是父子。”
南宮明重重將筷子一擱,站起身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一桌子人被他的動靜嚇得渾身一震,愣愣地看着他離去。
慕容氏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道:“少爺還在對老爺當年的事梗梗於懷呢?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還忘不掉呀,那個女人也早死了。”
她搖着頭,沉默了半晌,轉頭看向一旁沉默的大少奶奶道:“可憐了我們燕君,小小年紀成了這副模樣。”
她將目光落到低頭吃飯的燕君身上,目光憐惜。
燕君擡頭看着她,甜甜的一笑。
這樣的笑更讓人覺得心疼,她在她頭上拍了拍,夾了一些菜給她。
葉赫那拉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顫抖着,咬着脣一語不發,慕容氏看着她,長長嘆了一口氣。
十幾年前的恩怨經過漫長的沖刷,還未散去,死了的便死
了,沒死的,成了餘孽,每每看到就讓人想起來往事,熬得生疼。
這時,在旁吃飯的芷君道:“娘,燕君是個啞巴的事只有我們一家人知道,怎麼現在她十六了還沒人上門提親,難道外頭的人都知道了嗎?”
話音還沒落便被慕容氏一眼剜過去,厲喝:“還不閉嘴?當着你嫂子說的這是什麼話?”
說完,又轉向三房,“小孩子不懂事,婉榮你別往心裡去,燕君這孩子模樣長得好,招人疼,將來一定是個有福之人。”
葉赫那拉氏一語不發,霍得站起身拽着女兒走了。
留下這一對母子面面相覷。
芷君吐吐舌頭道:“娘,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怎麼燕君妹妹會突然變啞了呢?四姨娘也死得漠明奇妙。”
慕容氏瞪了她一眼道:“吃你的。”
芷君訕然閉了口,慕容氏坐在那裡,遙想起十四年前的那場血雨腥風,直到現在都還覺得渾身發抖,脊背直髮涼。
想到這裡,她的眼神轉黯,也無心再吃,起身回房了。
無月的夜,到處都充斥着黑色,南宮明負手站在院子裡,看着那間長夜亮着燈的昏暗房間,不知道站了多久,也沒去管傭人催促了幾次,只是這麼站着,直到露寒溼意透衣而入,原來已經黎明瞭。
他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轉身回了房。
老爺子躺在煙牀上,剛抽了一筒,神魂正飄離,也尚算精神的時候,傭人進來回話說:“少爺走了。”
榻上的老爺半張着眸似睡非睡,長長嘆了一聲,翻身向裡睡了。
傭人搖頭嘆氣,這些日子越發恍惚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着什麼時候睡着,沒白天沒黑夜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只有聽到少爺二字的時候才清醒一些。
……
風月吃了藥,覺得身子好些,眼也不花了,吃了早飯被秋喜扶起來坐着,“老夫人躺了幾天了,該起來坐坐了,不然人該睡傻了。”
風月笑笑沒說話,擡頭看着窗外一片忙碌的景象閒坐。
秋喜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似乎能看懂人心,笑着道:“少爺早上還讓人送來些補品過來,吩咐奴婢每天燉給老夫人吃,估計今年都不會出去了,要在家裡張羅大小姐的婚事,原本定到明年的婚事,侯家不知怎麼突然改了主意,昨天來話,說今年年前就要辦事。”
風月仍是沒有說話,目光淡淡的。
秋喜服侍了她這麼久,也漸漸知道了她的脾氣,將病之前她沒看完的書取過來給她,“老夫人看會書罷,大少奶奶剛纔讓人來告訴,說有事讓我去辦,娟子在外頭,老夫人有事可以叫她。”
“你去罷。”風月總算開了口,語聲比之前還要輕些,可能是病了一場的緣故,人也消瘦了許多。
秋喜又交待了幾句便走了,風月一人坐在房裡,看了一會書,也覺得無聊,放了書走出來,傭人們見她出來,也都
放了活計對她行了禮,“老夫人早。”
風月點頭微笑,向門口走去。
娟子跟上去道:“老夫人要去哪?您的病纔好小心着涼……”
“我去透透氣。”風月道,腳下沒停出了院子,娟子站在那看了一會,也就作罷了,自去忙自己的事。
來到南宮府這半年,她總在自己的小院裡待着,還沒曾認真看過這個家,感覺是很大的,每次她想讓秋喜陪自己轉轉的時候,卻總想着下人們看她的目光而就此作罷,病了一場,她也漸漸放開了。
有什麼放不下的呢?別人看她的目光如何?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樣安慰着自己,也不覺得什麼了,她獨自一人走着,依稀記得從前去宗祠的路,後院一路風光,那會她只是匆匆掠過,就已經發現了幾處好玩的院子,趁着今天高興,索性走走。
走了半天,就有些累了,風月在假山下找了個平滑的石頭坐着休息,幾個小廝擡頭傢伙走過來,平時男丁很少進內院,因此也不認識她,只當是什麼姑娘,也沒行禮就擡着東西走了,風月見她們擡着木案,祭品,身後又跟着黃袍道人,於是好奇起來,悄悄的跟了過去。
傭人擡着東西進了一座院子,院子很破舊,門上遍佈着蛛網,門頭上的匾額也已失去了原本的顏色,鐵鎖鏽跡斑斑,看來已經很久沒人用了,但是爲什麼要在這裡做法呢?
她有些想不通,剛想進去看看,就有人出來趕她,“這裡有事,請姑娘回去罷。”
說話尚算客氣,可能是見她穿戴體面的緣故罷。
風月不好說什麼,只好退出,小廝將她關在門外,院子裡很快傳出鈴聲與連錦的咒語聲。法事開始了。天上有冥錢與紙灰落下來。
這場法事過了許久才停下,道士與衆人走出來,重新將院門鎖上,道長將一道符咒帖在門上,他一臉疲憊,而小廝陪着笑臉,“道長,大少奶奶在前面備有好酒好菜,請隨小的來。”
風月遲疑着,最終還是上前道:“道長請留步。”
續着鬍鬚的道長停下來,狐疑的看着她,“什麼事?”
“請問爲什麼在這裡做法事,是超度誰?”
道長看看一旁的小廝,想確定她的身份,但是小廝搖搖頭,道長於是無顧忌的揮袖離去不打算回答。
風月訕訕的,這樣冒昧問,本來人家也可以不回答的。
正失落的時候,道長卻丟下話,“不是超度,是壓怨靈,讓她永生永世都投不了胎,做不了人。”
青天白日聽到這樣的一句話,還是讓她震驚了,回頭再看一眼那院子,只覺得恐怖至極。
自此也無心再看什麼,匆匆回去了。
秋喜直到傍晚纔回房,房間裡沒有點燈,老夫人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間裡,不聲不響,連手中的書掉在地上也沒發覺。她搖搖頭,走過去將書撿起來放到桌上,“老夫人想什麼呢?又走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