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完全降臨,休整了一個白天的德軍裝甲縱隊才謹慎地離開了樺樹林,沿着野外相對崎嶇的道路向北行進——林恩通過隨身攜帶的軍用指南針確定了方向。這也意味着他們將前往德國北部那些尚未被盟軍佔領的港口,而不是多數人所認爲的巴伐利亞山區。
也許考慮到前路依然充滿危險,也許不想讓自己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整天對着一個受傷的黨衛軍士官,戈培爾帶着他的家眷換乘了防禦力更強的交通工具——“黑豹”坦克。據布魯爾的觀察,這一家八口一分爲二,戈培爾帶着三個孩子搭乘前面一輛,夫人帶着另外三個孩子搭乘後面一輛。如此看來,他們先前乘坐的“黑豹”坦克確實是經過了特殊改裝的,不然怎能做到“有容乃大”?
大人物不在,林恩和他的士兵們說起話來倒也方便一些。布魯爾結合自己的觀察做出了一些很重要的分析,例如第12集團軍雖然派了坦克、裝甲車以及戰鬥人員前來接應,但裝甲縱隊在樺樹林休整時,他們的車輛和人員卻只能呆在遠處,只有少數提供油料和補給的車輛獲准靠近。如此看來,即便是第12集團軍的指揮官溫克將軍,也很有可能對這支裝甲車隊的內情尤其是護送目標一無所知,而是尊奉最高統帥部的指令行事。在裝甲縱隊重新出發後,這些隸屬於國防軍編制的戰鬥部隊又重新加入護送隊列,他們的部隊中包括有數輛“追獵者”輕型驅逐戰車、幾輛三號突擊炮以及一些運載戰鬥步兵的裝甲車和卡車。
經過前面兩個小時速度相對較慢的行進,裝甲縱隊駛上了一條路面基本完好但橋樑已被破壞殆盡的公路,行進速度由此提高了不少。在普通的溪流和窪地處,駐防部隊已經事先派人探明瞭地形,且有士兵站在那裡引導車隊中的坦克裝甲車輛減速通過,而在較寬的河面上,他們或臨時架設浮橋,或設崗指引車隊繞路前行。總的來說,這樣的路途要比從柏林突圍時好走很多。
受行程所限,午夜過後,縱隊中的坦克油料逐漸耗盡,隨行裝甲車輛亦跟着暫停前進。溫克將軍派來的補給車輛幾乎一刻不差地趕到了,駕駛人員開始是忙碌地給各自車輛加油並進行相應檢修。加上第12集團軍派來的支援車輛,整個裝甲縱隊的坦克和裝甲車共有五十餘輛,可算是“規模空前”,但要與當年叱吒歐陸的德軍鋼鐵雄獅相比可就差遠了。儘管秩序井然,可這一次中途加油到最後還是耗費了夜間非常寶貴的一個半小時。這是一件好壞參半的事情:那些出現故障甚至瀕臨趴窩的坦克裝甲車得以繼續堅持,兩輛因爲機械故障而掉隊的豹式坦克也趕了上來,但這時候距離天黑也只剩兩個多小時了。雖然聽不到柏林城內的槍炮聲,可隊伍中的德軍官兵們無不清楚地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大批袍澤前赴後繼地倒在防禦陣地上,柏林市區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經被勇士們的鮮血所浸潤!
車輛顛簸震痛傷口,林恩幾乎整夜難眠,等到天色微亮,感覺空氣中已有海風的鹹腥味道。
“長官,路牌寫着距離施特拉爾鬆40公里,我們這是要去呂根島哩?”特奇梅爾的話讓林恩想起了撤往柯尼斯堡時卡萃麗問的問題,他閉上眼睛,懷念着卡萃麗的天真可愛與艾莉絲的成熟韻味。這一路向北,距離丹麥近了,他感覺到的不是鄉情,而是一種很難歸類爲親情或是愛情的惦念,就像是士兵記掛香菸、貓咪記掛鮮魚。棄之並不會損傷身心,卻由此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對於特奇梅爾的問題,布魯爾替林恩回答說:“若是車隊繼續北行,我們自然是去呂根,但……我想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應該不是那個度假勝地吧!”
“喔!有道理,這麼說我們應該會乘船出海咯?最終的目的地難道是丹麥、挪威?還是其他更加遙遠的地方?”大概是吃飽睡足了,特奇梅爾喋喋不休的姿態和當初那個羞澀靦腆的傢伙簡直判若兩人——混熟之後,他那頑皮好奇的本姓也就畢現無疑了。
這些問題別說是布魯爾,估計就連裝甲縱隊中的許多中級指揮官都解答不了。可接下來,特奇梅爾又小聲問:“天亮了,會不會有敵人的飛機出現?我們又要在樹林中躲上一天?”
林恩無心搭話,只是不屑地帶了一句:“來就來吧!叫他們都見鬼去!”
片刻之後,特奇梅爾還真驚訝地說:“長官,不好!它們來了!”
“啊?盟軍飛機?”林恩聽了這話猛然起身,結果拉扯到了肩部傷口,頓時疼得咬牙切齒。
“好像是……”特奇梅爾話沒說完,就被同樣驚起的沃夫魯姆打斷了。
“嗨!你不聽聲音的嗎?這是我們的戰鬥機,我們的‘燕子’!”
“‘燕子’?”
林恩轉過頭,只見在微露的晨曦中,一架姿態靈巧優雅的淺灰色戰鷹帶着噴氣式發動機特有的轟鳴聲從遠處掠過,這是德國航空工業爲二戰奉獻的又一經典之作,引領噴氣時代的第一款戰鬥機,Me262A。這形單影隻的戰鷹並沒有一直向西南方飛行,從車隊上空掠過後不久即調頭往東,朝霞恰好給機頭和機翼前部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在第三帝國臨近崩潰的悲涼氣氛下,這一幕景象該是多麼的悽美!
“據說這裡靠近我們最大的航空試驗場和研發基地,保有精銳的戰鬥機部隊也是很正常的吧!”布魯爾揣測說。
對於德國的地理分佈,林恩只能算是“有所瞭解”,大致知道一些大城市的方位和主要河流、山脈的走向,當然無法像土生土長的德國人那樣對一些中小城鎮及特殊地方說起即知。他想了想,布魯爾所說“最大的航空試驗場”應該就是德意志第三帝國尖端航空和火箭技術所在——佩內明德基地,那豈不是距離“吸血鬼”突擊隊本部也很近了?
這個問題也只有莫特奇格他們知道。一轉眼的功夫,幾架活塞動力的單翼飛機突然出現在了西面空域,“野馬”戰鬥機的外形輪廓亦是非常容易辨認的。遠遠望見個體戰鬥力比自己高出一個檔次的德軍噴氣式戰鬥機,這些美製“野馬”也不避退,而是氣勢洶洶地橫衝過來。落單的“燕子”毫不畏懼,只見它靈巧地再度轉向,帶着響亮的轟鳴聲迎頭衝向盟軍機羣。
距離還有上千米,盟軍的戰鬥機便搶先發射了火箭彈,這樣的場面看起來煞是壯觀。德軍戰鷹當即拉起機頭,沒怎麼費力就甩開了這些使用機械觸發引信的空射火箭彈,然後高速盤旋,憑藉動力優勢生吃對手,輕而易舉地繞到了“野馬”機羣側後,第一個短射就將其中一架給擊落下來。須臾,又一架Me262從東面飛來,兩隻“燕子”很快會合一處,它們彷彿雷雨到來之前的燕侶,又像是滑冰場上的雙人舞,充滿默契地彼此配合着,讓這片空域成爲它們施展魅力的大舞臺。
也就在雙方戰機發生空戰之時,裝甲縱隊悄然往東轉向,並很快進入了樹林地帶,等到激戰一場的雙方戰鷹各自離去,車隊在這光天化曰下繼續前行。大約40分鐘後,它們抵達了格賴夫斯瓦爾德,一座面朝波羅的海的小型海港——它雖然擁有相當悠久的歷史,港口規模卻很小,設施也相對簡陋。當裝甲車隊最終在碼頭區停下時,林恩望見近岸處漂浮着幾條黑色的“獵鯊”,它們具有流線外形的軀體顯得格外緊湊,就像是鋒刃隱於水中的利劍,其中一條身軀尤爲修長,體積也比旁邊的至少大了一號,弧形線條的指揮塔頗具現代氣息,圓滑的甲板上並沒有常見的潛艇炮,看上去既整潔又大方,而且沒有一絲污濁。
環視四周,港區內所有的建築無不是門窗緊閉,空蕩的街道上看不到一個平民,也沒有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森嚴戒備,彷彿一座因爲某些可怕原因遭到遺棄的空港,唯有周邊的高地能夠看到用僞裝網遮蔽的炮位,只是憑藉如此密度的地面防空火力壓根趕不走如狼似虎的盟軍戰機。軍官們下車之後,當即招呼士兵們在碼頭周圍佈置嚴密的內層警戒圈。讓沃夫魯姆暫代指揮率領士兵們執行任務,林恩和同樣腿部有傷的坦澤靠坐在裝甲車旁。視線中,那幾輛黑豹停在碼頭最靠邊處,體格魁梧的黨衛軍士兵們正忙碌地幫助特殊的乘客們下車,潛艇上的水兵也上岸協助。隔着有二三十米的距離,林恩隱約看到士兵們將一副擔架擡上了潛艇,側旁緊跟着兩名軍醫官,其後是戈培爾夫婦和孩子們,以及一個穿着淺藍色長裙的女士,她的身影一晃而過,旋即被士兵們簇擁着登上了那艘嶄新的大潛艇。
終於,林恩看到了勞倫茨.巴赫,這樣的天氣,他仍舊穿着那件黑色皮衣,帽檐壓得很低,但挺拔的身材、英俊的面容以及不凡的氣勢仍是那樣的顯眼,目送重要人物們一一登船,他原地轉身並向周圍掃望,無言地督促着士兵們加快速度。末了,目光正好和林恩期盼的眼神撞在一起,他定住身形,右手舉至帽檐,看起來像是扶正軍帽,也可以理解爲一個傳統的軍禮。林恩毅然起身,昂首挺胸地擺出立正姿勢,單臂敬禮。在這一刻,之前所有的沉重、哀傷、困惑以及疲累都一掃而空,心緒就像是勞倫茨.巴赫身後的港灣,穿過狹窄的航道向外,便是一望無垠的湛藍海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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