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投入的戰機數足以控制整個戰場的情況下,蘇軍飛行員們終於將注意力分散到了林恩所處的這個小山丘上。雖然從空中未必能夠直接觀察到樹林中的散兵坑,但兩架伊爾-2仍先後從不同的方向俯衝而來並以機關炮和機槍進行了掃射。無往不利的火力直接打斷了幾顆松樹的樹幹,當空掉落下來的樹枝連帶着積雪下了一場特殊的雨。林恩緊緊匍匐在彈坑下部,任憑各種雜物落在身上也不敢輕易擡頭,耳邊則充斥着飛機的呼嘯聲、炸彈爆炸聲以及機槍、機關炮的嘶吼聲,還有——“屠夫”憤怒的咆哮聲!
隱約間,林恩聽出了“戈林”、“柏林”的字眼,他猜想“屠夫”或許是在咒罵戈林的無能。這傢伙把德國空軍的主要力量都調去保衛柏林,可柏林卻一直都處在盟軍的狂轟濫炸之下。
如果不是戈林,林恩心想,沒準德國還不會帶着如此巨大的遺憾輸掉這場戰爭。愚蠢、自大而又無能,有時候真想不通元首爲什麼會把這樣的人當成左膀右臂並且任由其胡作非爲。同爲政治生涯起始階段的得力助手,赫斯之流是遠得不到這般待遇的。
諸如此類的歷史疑問其實還有許多許多,出於對軍事的愛好,林恩曾短期擔任過某二戰論壇的討論區版主,也因此見識了網友們紛繁雜亂的想法。小白們的問題總是令人啼笑皆非,一些狂熱而執拗的人則在某些方面上展現出了他們的極端固執,而包括林恩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是站在純粹的軍事角度去審視和探討那段歷史。“假如德國贏得戰爭中國的下場又該如何如何”,對於這樣的擔憂和質疑,林恩早已習慣了一笑而過。在那時候的他看來,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只存在於幻想當中。
機會,有時候偏偏丟給了毫無思想準備的人。
刺鼻的硝煙味道漸漸消散,林恩下意識地擡頭晃了晃,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個動作和小狗抖身甩水如出一轍,只是完全沒有小狗的那種從容和淡定。
可是,看着一片狼藉的陣地和倒在血泊中的同伴,任誰也無法真正淡定下來。
在連續的掃射中打光了子彈,那些蘇軍戰機才揚長而去。不等它們的身影最終從視線中徹底消失,林恩轉頭去看那兩輛虎式坦克。它們依然平靜的燃燒着,沒有一點兒重新啓動的跡象,死死緊閉的艙蓋也沒再打開……
依託防禦工事的庇護,德軍步兵們在這次空襲中的傷亡其實並不大,林恩所在的山丘僅有一名士兵陣亡、兩人受傷,“屠夫”率領的四人戰鬥小組則無一傷亡。然而這會兒林恩能夠明顯感受到士氣的迅速下滑,或者更確切的說,他自己的士氣也因爲敵人的連續轟炸而大幅降低了。
望着殘破不堪的防線,林恩心裡不禁嘆道:該是撤退的時候了吧!
果不其然,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撤退的命令下來了。在戰鬥中勇往直前的“屠夫”得到撤退指令後卻在不緊不慢地收拾武器和隨身物品,林恩已經沒有再打一場後衛戰的魄力,但還是和兩位同伴一道默默等着自己的頂頭上司,而等到這位黨衛軍中士拎着衝鋒槍邁開步子時,他們毫不意外地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無奈歸無奈,林恩卻也無心抱怨。他努力地挺起胸膛,好讓自己配得上“一流戰地射手”和“鋼鐵後衛”的角色。
這時候,撤退的隊伍籠罩在一種無形的哀傷之中,但士兵們仍自發地保持着秩序。僅有的三輛汽車被用來載運傷員以及拖曳反坦克炮,倖存的炮手們或是坐在炮架上隨行,或是跟在步兵們中間徒步撤離。那些沒辦法搭乘汽車的傷員只要拄着柺杖或躺在擔架上,由同伴照料着緩慢前行。
這裡聽不到埋怨,看不到摩擦,每個人都竭力保持着軍人的風度,就連傷者也儘量忍着不發出呻吟。
在經過兩輛虎式坦克的殘骸時,德軍步兵們都自發地減慢了速度或是駐足片刻,不少人默默脫帽致意。這兩座鋼鐵墳墓裡埋葬着帝國最優秀的戰士,他們雖然沒能成爲叱吒風雲的王牌,卻爲之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們是在風中死去的雛鷹,是在陽光下消散的冰晶,他們用出彩的表現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他們的戰鬥意志與技巧堪比同時代的任何一名坦克王牌!
即便是鐵石心腸之人,面對這無聲的場面也會爲之動容。
在從村莊延伸向北方的公路上,千餘名德軍官兵組成的撤退隊伍浩浩蕩蕩,而從兩翼陣地撤退的士兵們也有上百人。他們直接沿着樹林邊緣向北走,也許是人少路長的關係,漸漸的,這些士兵彼此之間都隔了一些距離,以至於看上去稀稀拉拉,彷彿一羣互不相識的散兵遊勇。可事實上,這些人自發承擔着保護隊伍側翼的任務。每走一段路,士官或者年長的士兵就會爬上附近的山丘警戒觀望,直到相熟或者不相熟的士兵們都從旁邊走過去了,他們纔會加快步伐跟上去。
身背“波波沙”,手持毛瑟98k,頭上戴着一頂破了口子的m42鋼盔,林恩默默地走在同伴們後面。過去十個小時所經歷的戰鬥如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盤旋,從前沿陣地崩潰開始,林間伏擊、遭遇蘇軍空襲及坦克追殺,又先後兩次阻擊蘇軍步兵,這些在他穿越到戰爭時代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更重要的是,他不僅堅持了下來,還牢牢掌握了一門殺人的技藝——親手幹掉的敵人比過去殺雞宰鴨的數量還多!可是,殺人並沒有讓他產生快感,也沒有讓他覺得上癮,從最初的恐懼無知到現在的茫然無措,他依舊在一個又一個“爲什麼”中苦苦掙扎。
這是一場看不到勝利的戰爭,戰鬥也許只是爲了滿足生存這個最基本的需求,只是如此麼?
呼嘯而至的炮彈突然打斷了林恩的思緒,由於心裡毫無準備,他生生吃了一驚。倉促回首,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煙塵滾滾,不用說,製造這些“污染”的又是那些他既怕又恨的蘇軍坦克!
炮彈就是催命符,接踵而至的“犀利殺器”迅速掠走了一條又一條鮮活生命。沿着公路行進的德軍步兵們忙不迭地散開,然而蘇聯人似乎從來就不需要爲彈藥而操心,他們的坦克和自行火炮隔着七八公里就在猛烈開火,全然不在意多數炮彈偏離目標所造成的浪費。
走在樹林邊緣的林恩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他心裡卻感覺不到一丁點兒慶幸。在“屠夫”和另外幾名士官的帶領下,所有人都開始加速狂奔。這是一場與死神的賽跑,但勝利並不是以單槍匹馬逃離戰場來算的。那些離開公路往兩邊逃散的同伴們正岌岌可危,沒有受傷或是傷勢無礙的還好,腿部負傷以及必須要依靠擔架擡行的,在蘇軍的炮擊面前很快陷入倉惶無助的境地。於是,“屠夫”他們不顧蘇軍炮彈的威脅往公路那邊跑,沿途遇上了自己人便想方設法幫着他們往北撤退——碰到腿腳不靈的,兩個夾着一個跑;碰上擡擔架的,四個擡着一個奔。
在這種情形下,四肢健在的林恩根本沒有多想,與人合力攙扶着一名傷員就開始狂奔。很“不幸”,在補給並不充分的情況下,這名體格魁梧的士兵依然保持着相當的重量,林恩不得不咬牙承受着肩部的壓力。剛開始一段路程他們還能保持較快的速度,但隨着體力的迅速消耗,三個人的步伐明顯慢了下來,而蘇軍的炮火卻沒有就此罷休。無數炮彈怪叫着落下,巨大的爆炸掀起一陣又一陣狂暴氣浪,就算僥倖沒被彈片擊中,人們也被吹得搖搖晃晃。再一次透支了體力,再一次咬破了嘴脣,待林恩下意識地瞧了一眼,頓時啞然:跟自己合作救人的不是“屠夫”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