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漫長而深邃的夢境中歸來,林恩潛意識所做的第一個判斷就是自己身處何處:昏暗幽閉的空間裡寒意十足,莫不是回到了穿越前的那個冬夜?
身體依然虛弱乏力,只是沒有了先前那種不堪重負的倦怠,林恩以爲自己真的回到了現代,頓時有些驚愕,有些悵然,甚至有些不捨。稍緩片刻,在肩部和腿部感受到的痠麻痛感又讓他忽感一陣欣慰,勉力擡起左手,摸到了冰冷的金屬,緊接着,他的動作驚醒了旁人,那人口中頓時蹦出了一句德語:“加爾戈長官,您醒了!”
在夢中多是用中文和人對話,林恩不得不調整思緒以便重新適應這德語環境,邊想邊說道:“喔,我……睡了多久?”
那人當即回答:“三天!”
在記憶中略略搜索,林恩意識到說話的是布魯爾,自己麾下六名士兵中,頭腦最靈活的那個。
“三天……真久!”
“是啊,好在醫護兵說您是正常的昏睡,不然我們都要擔心壞了!”布魯爾帶有笑意地說着,緊接着,諾亞、坦澤和特奇梅爾的聲音也依次從黑暗中傳來:
“長官醒了?”
“長官,感覺怎麼樣?”
“長官,沒事了吧?”
下屬們的關懷讓林恩心裡流淌着一股淡淡的暖意,他定了定神,憑着鼻子的冰冷痠麻感覺確定了周圍環境溫度的低寒。看來,這三天潛艇是在繼續向北行駛,因而進入了高緯度的寒冷區域。
“呃,比之前好多了,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布魯爾答道:“聽說……昨天我們就已經離開北海進入了挪威海,現在好像是在朝東北方向航行!”
“哦!”林恩憑着記憶中的歐洲地圖進行大致的估算,如此看來,這艘潛艇現在仍航行在挪威海域——這個北歐國家西北海岸線長達一千六百多公里,也即是將近一千海里,以一艘普通潛艇不足20節的水面航速,光挪威海沿岸的這一段就要走上至少三天,何況他們一天前才進入挪威海!
“長官,喝點水!”布魯爾這會兒已經擰開了水壺蓋,往裡面倒了一點水,小心翼翼地送到林恩嘴前。林恩脖子朝前微微一伸,很順暢地喝到了水。雖不是瓊漿玉液,可冰冷的口感有着明顯的提神效用。在嘴裡溫了溫,這才嚥了下去,空空如也的胃部就像是連年大旱的荒野,終於受到了雨水的潤澤,那種感覺妙不可言。
“渴了吧!”布魯爾仍是語帶笑意,心情看來不錯,他又倒了一水壺蓋的水,說:“您昏睡的時候,我們幾個輪流給您喂水,又怕噎着您,每次都只是在嘴脣上點幾滴!”
兄弟們對自己的好,林恩當是牢牢記在心裡,又一口冰水喝下,他嘖嘖地感慨:“真冷啊!這水壺裡的水都快結冰了吧!”
倚在布魯爾背後的坦澤笑道:“正因爲冷,我們這兩天都儘量跟您擠在一塊睡,彼此取暖!這溫度是一天天的降低,好在他們說今天晚上——最遲明天上午,就能夠抵達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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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林恩應了一聲,但僅憑這樣粗略的信息,還遠不足以判斷“避難所”的精確位置。他想了想,忽然意識到那個喜歡冷嘲熱諷的古怪傢伙,齊格恩克少校,在自己醒來之後居然一直沒有吭聲,便小聲向布魯爾詢問。
布魯爾回答說:“少校和上尉應該是到指揮艙去了,也許跟着艇長上甲板了!”
一旁的坦澤接着說:“長官您一定餓了吧,您的配給食物我們一直都妥善地收着,喏!”
感覺身體已經恢復了活動能力,林恩擡起左手,從坦澤手裡接過了幾個溫熱的土豆,見他還在從懷裡往外掏,連忙阻止說:“夠了,夠了,我一頓哪能吃那麼多!你現在也是傷號,要多吃點,傷勢恢復得快一些!”
坦澤笑着說:“艇上每天的供應雖然有限,但填飽肚子還是夠的!只可惜那些熱湯沒辦法幫您保存,不過,再有一個多小時就該到晚餐時間了!”
細嚼慢嚥地吃下了一個比雞蛋小一半的土豆,稍稍歇了下,又在布魯爾的幫助下喝了口水,感覺身上的氣力正在穩步的恢復當中,也就不急着起身走動,而是與手下這些兄弟聊天。從他們口中,林恩得知了這三天所發生的一些事情,潛艇在航程途中雖然不乏艱險,但總的來說並沒有怎麼耽擱,看樣子是能夠按照預定的時間抵達目的地。
“今天是5月3日了……”林恩想着自己所知的歷史記載,此時元首已攜愛妻赴死,戈培爾一家八口殉難,柏林全面飄紅,尊奉遺命出任國家元首的鄧尼茨已經開始和盟軍商談投降事宜了,隨着“雅利安方舟”計劃的事實,這一切仍如期發生了麼?
帶着這樣的疑惑詢問了手下的士兵們,他們輪值期間或多或少的從同伴們哪裡聽到了一些消息,只是說起柏林的淪陷和元首的“陣亡”,他們大都覺得這是盟軍用以打擊德軍士氣的詭計。
對於士兵們的想法,林恩並不覺得意外,只是以外界傳來的消息印證了自己的一些揣測。晚餐的時候,齊格恩克少校和莫特奇格上尉一併返回尾艙,見林恩醒來且能夠自行用餐,少校自是怪腔怪調地侃說“丹麥人是九命貓”,礙於上司的態度,上尉也沒多說,給了林恩一根菸、一塊巧克力,這些都是作爲傷號非常需要的。
身體纔剛剛恢復,林恩沒那精力一點點從少校嘴裡摳信息,想着莫特奇格也不方便隨意透露,吃罷了晚餐便試着起身走動,雖然還有些輕飄飄、軟綿綿的感覺,但至少走動時不會在失衡跌倒了。稍稍適應了一些,林恩沿着艇內通道往指揮艙走,黨衛軍士兵和潛艇艇員們仍舊擠在狹窄有限的空間內,看來這艘潛艇上的乘員數量並沒有減少,等到了指揮艙,又見海軍同僚和擔當替補的黨衛軍官兵仍在秩序井然地忙碌着,心中踏實而又欣慰。
未見叼菸斗的艇長和他的副手,林恩向輪機長問了聲好,然後走到舵手位置:“嘿,蘭伯特!”
因爲溫度降低了許多,這位舵手脖子上裹着圍巾,腦袋上戴着線絨帽子,轉過頭時依然是那副沒有睡醒的表情:“嘿……林恩!聽說你因爲傷口感染而昏迷了,怎麼樣?”
“感覺好多了!”林恩一邊回答,一邊掃視舵手前方的那些錶盤。潛艇這會兒正朝北偏東35度多的方位行駛,小於5米的深度說明它處於浮航狀態。
“哈,沒事就好!來吧?”舵手當即站了起來,彷彿這位置下面燒着一盆旺火,多呆一秒鐘都讓他感到煎熬。
林恩順勢坐下,這帶皮墊的椅子自然比冷硬的地板舒服多了,這指揮艙固然人多,可寒風帶着冰冷的水沫一陣一陣從通向指揮塔艙的艙口灌進來,使得這裡暖意全無。
“昏睡的時候把許多事情都忘光了,你恐怕得再教我一遍!”
“開玩笑!”舵手捶了捶林恩的左手,“因爲你的缺席,我已經連續熬了三個夜,這三天加起來還沒睡到10個小時!”
這時候,林恩全然沒有考試前熬夜複習的無奈,他欣然一笑:“去吧!去吧!有什麼問題我會找輪機長幫忙的!”
舵手打了個呵欠,順手解下灰色的大圍巾給林恩繫上,說道:“他啊,也已經連續四十個小時沒睡覺了!不過……今晚可能到港,到時候你還是來住艙叫我吧!那些精細的活兒,非專業舵手是幹不了的!”
“好啊!”林恩爽快地答道,趁着舵手還沒轉身離開,他又問:“‘到港’是專業術語麼?”
舵手仍是不住地打着呵欠:“嗯哼!不論是進入港口,還是直接駛入潛艇洞窟,我們都習慣於稱之爲‘到港’!晚安!”
見林恩就位,輪機長走過了看了看錶盤,然後叮囑說:“到了寒冷海區,我們的舵槳反應可能會遲鈍一些,甚至有可能被凍住,一旦出現異常,務必要及時向我報告!”
“好的!長官!”林恩答道,隨即看了看手錶,7點40分。印象中,北極圈進入夏季是晝長夜短,如今已是5月份,想必海面上仍是一片光亮。不過自從“提爾皮茨”號被英軍用巨型炸彈炸沉之後,德國海軍對盟軍北極航線的威脅驟減,加上大批潛艇被撤回到本土和波羅的海,盟軍艦艇得以從北部海域抽身前往太平洋對日作戰。因此,德國潛艇在這個時候航行於挪威海東部寒冷偏僻的區域應該是比較安全的,以至於上半夜林恩只接到了三次轉向指令,而且都是小幅度的正常轉向,用以調整航向或避開暗礁衆多的危險區域。
午夜之後,從艙口外灌入的空氣寒意更足,靴子裡的腳趾頭開始發麻,露出手指頭的線絨手套也完全不管用了。和周圍的艇員一樣,林恩不斷搓手、跺腳,身體還是禁不住瑟瑟發抖。快到1點的時候,指揮塔艙傳來了準備入港的指令,不等林恩去叫,正牌舵手蘭伯特主動現身,睡眼惺忪地擠開林恩:“去睡吧,林恩同志!”
持續的坐崗確實讓恢復中的身體倦意濃烈,可一想到漫長的航程即將以潛艇駛入神秘的“避難所”而告一段落,林恩既興奮又十足的好奇,他很想要從外部看看這避世之所究竟是哪般模樣,然而向輪機長申請出艙卻被他斷然拒絕,這時候,一些原本在甲板上的艇員也被趕回了艙內,外面似乎只留下了包括艇長在內的寥寥數人。不僅如此,艇長還通過傳聲筒向艇內人員下令:全體人員各守崗位,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擅自前往甲板和指揮塔,禁止任何人使用潛望鏡,領航員即刻銷燬海圖。
隨着這一連串命令的下達,潛艇艙內的沉重肅穆的氣氛驟起,尤其當領航員將撕碎的航海圖放入桶中點燃,紙張燃燒的特殊味道瀰漫開來之時,人們無不懷着緊張忐忑的心情憧憬即將到來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