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高技術偵察衛星也沒有可視直播的年代,人們無從觀察到數百公里外正在實時發生的事情,充其量只能通過無線電波傳來的第一手信息進行揣測、想象,這樣就難免會有主觀思維影響客觀推斷的情況出現。盛夏時節,在涼爽的北歐之地,大德意志帝國的“避難所”秘密基地,帝國近衛軍的將領們便是這種方式推演發生在歐洲大陸的激烈戰事。沙盤上雙方戰線和主要部隊的位置有些屬於當天截獲的信息,有些則是兩到三天以前的狀態,面對如此錯綜複雜、有虛有實的戰場信息,就算是思維敏捷、才能出衆的隆美爾也難以對戰局的發展作出精確的分析與判斷,更沒有人說得準美軍是否會動用原子彈以及何時何地何等數量。基本上,帝國的將領們皆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看到這場東西方陣營之間的大戰,只有屈指可數的人可以作爲例外。
林恩是其中一個,也許是僅有的一個,而他那獨特的思維主要源自兩大因素:與衆不同的時代觀念,獨特的民族思維方式。在戰場上,他不是一個彬彬有禮的騎士,只要能夠贏得勝利且爲了贏得勝利,坑蒙拐騙、殘忍殺戮也在所不惜;在生湖中,他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紳士,爲了達成目的可以採用任何他認爲可行的手段,甚至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戰略上,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險勝中逐漸形成了熱衷冒險的傾向,寧可走不尋常路也不願坐等機會,此時以美英爲首的西方陣營雖然已經跟蘇聯交手,但雙方因誤解而產生的仇恨還遠沒有達到非一方覆滅戰火不熄的程度——縱觀戰爭爆發以來雙方的軍事策略,林恩敏銳地察覺到了雙方皆有意識地預留了餘地:美英轟炸對莫斯科“手下留情”,地面進攻更是緩慢的像是老嫗,而這次蘇軍固然找到了發動反擊的理想時機並準備斷盟軍一臂,但他們沒有擺出拼命三郎的死磕架勢,而僅僅是想讓盟軍知難而退,最終以談判的方式坐下來解決這場爭端。
“道理其實很簡單,我的元首!”帶着自己的新策略,林恩向元首彙報時如此解釋道,“西方盟軍最大的擔心在於蘇聯掌握核武器並率先用在了戰場上,而蘇聯人明明知道挪威海的核爆炸是別國所爲,他們對盟軍自導自演這出把戲只是持懷疑態度,前期在北歐的行動說明他們同樣在懷疑我們的存在以及挑撥行爲,他們目前的計劃很可能是讓美英等國的軍隊在戰場上遭致一場慘痛的失利,圍殲俘虜他們幾十萬士兵,重挫他們的士氣,然後在有利的形勢下利用第三國轉達停戰和談的意向,美英政府會因爲這樣的失利而蒙受巨大的壓力,接下來很可能會接受蘇聯的談判建議,共同努力解開拉斯阿莫斯遇襲、斯大林遇刺以及挪威海核爆等一系列謎題。”
元首觀點鮮明地推斷:“俄國人一貫魯莽自大,他們怎麼會忍辱和進攻者協商談判?我覺得他們現在最大的目標就是徹底打垮盟軍,收復失地並進佔中、西歐諸國,一直打到英吉利海峽。”
林恩耐心辯駁說:“若是斯大林或是性格與之相近的人統領蘇聯軍隊,這場戰爭還可能會以堅決的方式打下去,現在執掌蘇聯軍政大權是一羣人,他們彼此存在分歧乃至矛盾,因而很難作出這種需要極大魄力的決定,何況那羣統領軍隊的元帥也很清楚,他們的空軍目前是無法和西方盟國進行全面對抗的,沒有制空權,陸軍再強大也是枉然。除非盟軍犯下致命的錯誤,否則他們是不可能打到英吉利海峽的。”
元首思量片刻:“依你的意思,我們應該想辦法讓雙方更爲仇視對方,製造不可調和的矛盾?”
“元首不愧是元首,一下子就點到了我苦思許久的關鍵所在。”林恩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元首之所以是元首,絕不會輕易被他人左右了想法。面對林恩的稱讚,看起來更像是六旬老者而非處於政客巔峰年齡的阿道夫.希特勒猛地伸出右拳:“用原子彈砸美國人心理上的軟肋!”
和聰明人說話往往能夠省下很多解釋溝通的力氣,林恩同樣攥指爲拳:“是的,我的元首!直擊敵人的要害!”
凌晨據說是元首每天精神最好的時段,只是除了貼身近侍,其他人很難找到那樣的機會進行工作彙報,林恩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距離晚餐一個小時的黃昏,適度的飢餓往往也能夠激發人們思維的敏捷性。照這番交談的情況來看,他的選擇無疑是明智的,而且看得出來,元首不是完全順着他的思路往下走,而是以自身的思考來找到通往出口的臺階。
“再製造一場虛假的核爆炸,或是以蘇聯官方的名義發出一份警告,除此之外……爲了讓美國政府覺得可信度大,我們還可以考慮動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動用西班牙的關係。不過,西班牙領袖的性格頗爲固執,他只願意做那些對本國和本民族有益的事情,毫無利益甚至有巨大危害性的他恐怕不會接受。芬蘭的關係現在基本凍結,瑞士、瑞典這些傳統的中立國家也走不通……”
林恩輕緩地說道:“西班牙,我的元首,這次非西班牙不可。”
“喔,你也這麼覺得?”元首呢喃道,“西班牙,弗朗哥,西班牙……自從去年夏天以來,他們已經爲我們提供了不少便利,這說明他們並不是唯利是圖的商販,他們還是看重這種兄弟情誼的。”
與其說是看重兄弟情義,不如說是看重現實的利益,林恩心裡說道。曼納海姆下臺之前,芬蘭方面也陸陸續續提供了不少糧食、礦石,雖然是有價交易,但價格比西班牙方面實惠得多。西班牙人要求現款交易,只收英鎊、美元和貴金屬,還從帝國這邊接收了不少技術設備和專家,極大地充實了本國的軍事實力,而且在第三帝國倒臺到東西方陣營爆發大戰的這段時間裡,弗朗哥政權靈活利用各方矛盾,既從美英政府獲得了大筆援助,又與蘇聯展開了一系列秘密交易,非得用“唯利是圖”來形容纔夠貼切。
雖然在心中無限鄙視西班牙獨裁者,可林恩在嘴上卻不會這麼坦直地說出來,他建議道:“我們或許可以採取折中的方式,既能夠達成我們的目的,又不至於讓西班牙領袖爲難。”
對於林恩的心思,元首瞭解得顯然還不夠透徹,他想了想:“具體說來聽聽。”
“找一個合適的西班牙外交官員,最好是工作多年的熟面孔,讓他以非官方的立場將‘蘇聯的警告’轉達給美國高層——若是美軍膽敢在歐洲戰場動用原子彈,這種具有極大破壞性的武器將立即在美國本土引爆。這一次,我們故意不用媒體報道,讓美國人覺得這確實是蘇聯方面真正想要表達的態度,他們會感到非常的惱怒。”
“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是……你準備以脅迫的方式讓西班牙外交官合作,那事後……”元首的反應顯得很是驚訝,確切的說是不太情願拿帝國和西班牙之間的秘密合作關係爲籌碼冒此等風險。
“犧牲一個人總比犧牲一個國家好。”林恩很有技巧的勸道。
元首在桌前撐着腦袋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既然你已經有了全盤計劃,林恩,這次行動就全權交託給你去辦吧!讓漢斯和情報處全力配合你行動,另外,我建議你們徵求一下元帥的意見,看他對這份計劃有什麼好的建議。”
隆美爾那裡應該不難通過,林恩立正道:“是,我的元首!”
帝國領袖伸手揉着太陽穴,閉眼問道:“你什麼時候回特隆姆瑟?”
林恩答道:“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元首,我準備後天上午啓程。”
“礙於英國人的雷達站,這次依然只能乘坐潛艇?”元首又問。
林恩一邊揣摩着元首問話的用意,一邊解釋道:“是的,這在今後一段時間內都會帶來各種不便,可強行拔除或屏蔽又會引起英國方面的懷疑,所以我們暫時沒有動手的計劃。”
元首揉着太陽穴緩緩說道:“從眼下的形勢來看,蘇軍將在東歐取得一場重要的勝利,美英軍隊必然面臨兵力上的吃緊,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在北歐製造一些蘇軍入侵的假象,然後以當地政府的名義請求奧斯陸增兵並允許當地組織民防部隊,然後以私人名義捐資購買水上飛機和快艇,你覺得如何?”
琢磨着這個建議,林恩喜亦有驚。喜的是元首嗅覺靈敏、思維開闊,引挪威軍隊前來看似麻煩,其實不失爲以退爲進的招數,畢竟二戰結束才一年多時間,挪威軍隊不論規模還是裝備都差強人意,就算奧斯陸肯派軍隊來也是能輕而易舉擺平的,而組織民防部隊也不算是開先例之舉,它能夠讓更多帝國士兵堂而皇之地在特隆姆瑟活動,對控制局勢、維持秩序是大有好處的。驚的是元首素來有干涉前線作戰部署的惡名,喜歡越級向指揮官們下達命令且常常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如今帝國屬下僅有特隆姆瑟郡這一處地表基地,他此般在細節問題上提出“建議”,下一次可能就是直接命令了。
“您的考慮很巧妙,順利的話能夠讓我們對特隆姆瑟的控制達到一個新的高度!”林恩祭出先揚後抑的手法,他隨即剖析了這種情況下美英軍隊增兵挪威北部的可能性,布倫斯英國增派作戰部隊還是美軍捲入這一地區,都將對特隆姆瑟的局勢構成直接的威脅。聽了這些,元首剛剛還興致勃勃的臉孔頓時陰沉下來,他重新揉起了太陽穴,思索良久,他不得不承認林恩的擔心是完全有理由的。
林恩趁勢提出了自己的修正方案:“穩妥起見,我們或許該先向奧斯陸請派軍隊前來加強邊境區域治安,再製造諸如巡邏隊遭遇蘇軍襲擊這類事件,誘使挪威政府增派軍隊並允許組建地方民防部隊,這個過程應該要兩三個月時間,正好捱到寒冬到來。在風雪阻礙交通的情況下,我們解決掉這些挪威軍隊以及島上的英軍雷達站,使得它們看起來仍在正常運轉,而特隆姆瑟實際上已經成爲了我們的獨立王國了,我們的工業產量到年底能夠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並且開始製造第一批槍械裝備。等到明年春天,全世界的目光依然會集中到歐洲大陸,若是美英繼續處於頹勢,德國軍隊的重新組建就大有希望了。”
“好!很好!”元首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提前重啓在英國的情報工作了,畢竟我們的許多軍官都被關押在英國的監獄裡,在德國的秘密組織活動也要逐步恢復起來,尤其要想辦法拉攏那些負責監獄管理的美英軍官……真該死,一想到我們那些臨戰爭結束前還在堅守陣地的軍官只能像囚犯一樣呆在監獄裡,我的心臟就像被尖刀扎過一樣!噢,我那些古板的元帥們,那些勇敢卻不走運的英雄們,還有那些站在國家和民族立場上背棄信義的可憐蟲,他們都在等待我們的解救!”
說着說着,元首大發感慨,聽這口氣他似乎已經寬恕了那些曾被他怒罵作無能、懦弱的將領們,並且對失去的一切充滿懷念和嚮往。雖然在戰爭中失去了諸如莫德爾等一大批才華橫溢的指揮官,可如今關押在盟軍戰俘營和看押所裡的德軍官兵之中不乏精英,里斯特、勒布、古德里安、曼施坦因、克萊斯特、施佩勒、雷德爾這些忠於德意志的元帥們依然健康的活着並且擁有不容小覷的號召力,而且他們的軍事思想、作戰思維並沒有落伍。一旦重新回到軍隊,可以肯定,這些人的表現絕不會遜色於當下戰場上那些最耀眼的盟國及蘇聯將星們。
“啊,還有施佩爾,那個調皮搗蛋的傢伙,我還等着他爲我建造一座真正的日耳曼尼亞呢!”元首如此稱呼那個在關鍵時刻違揹他焦土政策的軍備負責人、著名設計師和後勤組織者,讓林恩覺得很有戲劇味道,只是不確定這究竟是一個失意者在追憶往昔並肩戰鬥過的那些同伴,還是一個曾經光輝之人在深刻反思自己曾經犯下的種種錯誤。以元首在戰爭中後期的狀態,就算帝國利用東西方陣營打得兩敗俱傷而強勢崛起,依靠先進技術和外交訛詐積聚的戰略資源也會再次揮霍殆盡。不過在如今的德國民衆和被俘官兵中間,元首的號召力仍然是無人可及的,他的戰略價值甚至超過了圓盤和原子彈,因而林恩鼓勵並善意提醒道:“最多再等17個月,他們就都將重回您的麾下,如果條件合適的話,我們會提前展開營救行動,讓他那些受困於西伯利亞、意志經受了最嚴酷考驗的日耳曼戰士們也將重新接受您的召喚,1940年閱兵式上最壯觀的場景必將重現,1940年那個英明睿智的您也將再一次讓世人敬畏!獨一無二的……我們的……希特勒!”
這番話儘管不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可元首還是受到了感動,他坐着昂起了頭,目光斜向上與站在桌前的林恩正面對視,眼中充滿了驕傲的希望。
三天之後,當持續籠罩東北歐區域的厚重雨雲最終消散之時,出擊西烏克蘭和羅馬尼亞的蘇軍部隊已經攻下了別列扎內、斯特雷、加拉茨、康斯坦察等一系列戰術據點,雖然以美英爲首的西方盟軍在機械化程度上高過蘇聯軍隊,但集中精銳於一翼的蘇軍航空兵在近一週的激戰中成功化解了這種差距,在公路和田野中狂飆疾進的蘇軍坦克攻佔波蘭東南部城市克羅斯諾,從而切斷了盟軍南路作戰集羣62萬美軍、19萬英軍、14萬法軍、7萬波軍回到波蘭和西歐的退路,淪落無奈的羅馬尼亞人派出了僅有的7萬精銳協助盟軍作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也有一些傾向西方的志願者拿起武器投入戰鬥,但這三個位於中南歐的國家不論戰略位置還是軍事支援都不足以維持百萬盟軍對抗蘇軍,而南斯拉夫、保加利亞這兩個雖未參戰但明顯處於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又阻斷了盟軍退往希臘的“生路”,南線盟軍的處境岌岌可危。不過隨着天氣轉好,駐紮在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盟國空軍傾巢而出,一場更大規模的空戰在西烏克蘭和羅馬尼亞北部空域展開,一天之內雙方投入的作戰飛機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四萬架次,盟軍以損失900餘架戰鬥機和轟炸機的巨大代價奪回了一部分制空權,留駐波蘭的預備部隊和北路作戰集羣也向形成包圍圈的蘇軍部隊發動猛攻,烏克蘭的日托米爾、洛夫諾利沃夫以及波蘭的克羅斯諾、普勒梅希爾皆爆發了激烈的攻防戰,位於包圍圈內的盟軍與外部解圍友軍的最近距離一度從20公里拉近到區區5公里,然而入夜之後蘇軍的新一輪裝甲突擊使得看似轉好的局勢又迅速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