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西南、西北兩方向果然有埋伏,對秦軍攔這些人的裝束,應屬漢西重甲兵,行動稍顯遲緩,不及秦軍靈活,秦軍的新軍配甲本來就屬輕便型,如今脫去盔甲,裸甲上陣,更加靈活自如,只不過沾刀即傷,傷亡率相應大大增加。
新軍的建設一直都是秦權一手操持,外加武敖、班驍兩人的配合,當初他的意思就是打造秦軍最精銳的先鋒,如今看來確實如此,這些人一上了戰場,比亡命之徒還顯出幾分野性,古有“啖血食人”以喻軍士勇猛,如今看來確實不假,他們對自己的性命似乎並不在乎,所要的就是敵人的首級,難以想象,在三面夾擊的情況下,新軍的方陣不但不垮,反而猶如利刃一般直插敵人後方,四萬裸甲對十萬重甲兵,硬是給他們殺出一條血路,敵軍左右兩翼的方陣漸漸失去陣形,新軍此刻卻已經殺到正西,反過身又殺了個回馬槍,將西南、西北兩面的敵人合圍。
傍晚,夕陽血紅,北風呼嘯而至,戰場上一片平靜,第九波進攻剛完,敵軍被圍於一座山坡上。
再次見到武敖時,已經完全認不出這個滿身是血,如野獸般的人就是那個我認識的那個人,見案上擺了飯菜,不顧滿手、滿臉的血,拾起來就吃,飯粒夾着血污一同嚼進口中,我坐在一旁靜靜看着,手中的熱茶散出渾白的霧氣,他擡頭看我一眼。嘴一咧,“姐姐站了一天,累了吧?”
“不累。”捻着茶碗蓋,望一眼帳簾外地篝火,“祁公傅是你讓人射殺的?”
他停下動作,半天才將口中的飯嚥下去,擦一把嘴角的油漬,“不是。”這兩個字聽起來十分勉強。我幾乎能肯定就是他讓人射殺的。
“這麼說。新軍是不允許任何外人插手了?”
他沒有回答我。不過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讓下面人小心點,漢北軍習慣夜襲,晚上纔是最重要的。”提醒他一句,起身打算回帳篷,既然這次只能帶一雙眼睛,那就靜靜看着吧。
“自己小心點,我顧不到你。”剛到帳簾處。他在背後說了這麼一句。
不免勾脣淺笑,好像我一直都是別人的累贅啊,這個身份可不好,非常地不好,“不必管我,這種地方,沒有本事保全自己性命地,留着也是無用。既然我來了。就清楚這一點。你只管做你該做得,其他事就讓其他人自己去想。”放下帳簾,冷風迎面襲來。一旁地篝火噼啪直響,踩着沙塵黃土,聞着血腥味,一種孤寂感襲上心頭,這裡確實是男人的世界,想在這種地方站住腳,就不能做讓人保護的女人,否則來到這裡完全沒有意義。
白天那個叫單末的年輕人代替了祁公傅的位置,下午我才知道這年輕人我曾經見過,他就是幾年前,我被黑松他們劫走那個晚上,那個抱着自己兄長哭泣的少年,一晃眼,已經長成了大人。
“隨軍大人,漢北軍開始突圍了。”半夜時,外面一片殺聲震天,單末在帳外適時稟報,披了件斗篷,點上風燈,赤腳來到桌案旁,看地圖上漢北軍所在的位置,此次揚穀一代地漢北軍並非由師兄統領,是由漢北大將軍襄君統領,此人擅長突襲,行事多詭詐,很難臆測。
秦軍以四萬人圍十萬人,一旦讓敵人衝出包圍圈,很可能會反向受制,希望一天的激戰不至於讓將士們失去靈活性。
正愣神間,一支火箭帶着響聲穿進帳子,正好紮在我腳前不遠的地方,箭尾的火早已熄滅,只餘白煙嫋嫋。
果然是往正東方向突圍,哼笑一聲。
這時帳外單末大聲叫嚷,“大人,敵軍往正東方向突圍,請大人火速轉移。”
攥緊手中箭桿,靜靜思索半刻,掀簾子往中軍帳而去,單末緊跟在我身後,想爲我擋去四處飛來的箭,一時躲閃不及,有一支漏網,眼見對着我的左臂而來,最後卻落入了伏影的手中,單末眼巴巴地望着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人愣神。
中軍帳是袁老四坐鎮,見我進來,有些吃驚,“夫……大人怎麼還沒離開?”隨即招呼外面人送我離開大營。
“袁將軍,營中現在還有多少騎兵可用?”懶得跟他較勁,直接問我想知道地。
他臉憋得通紅,看來還是不打算讓我插手。
“聽着,我是大將軍特命地‘隨軍’參事,兩位主將軍不在,我有權下令,想不想聽,都得聽。”見他還是不動,對伏影揮手,“臨陣不聽調遣者,當斬!”
伏影拔劍,袁老四瞠目,屋內其餘護衛拔刀護住袁老四,我從地圖上擡起頭,看他們一眼,“既然都想死,那就一起送他們上路!”
眼見情勢緊張,袁老四對身旁的護衛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還有三千騎兵,五百巡弋,步陣兵千餘,弩手五百。”
武敖的主要佈陣方向在
西兩個方向,必須以最快地速度堵住東邊的缺口,防包圍,想罷,伸手從案上取下一支令箭,“袁老四聽令,引三千騎繞至正南,將衝出包圍的漢北軍大隊切斷,如若失敗,你就不用回來了。”如果他完不成,怕是不只他回不來,連我也要葬身這揚穀山嶺上。
袁老四鄭重看我一眼,單膝跪地接令箭。
“大人,我讓人護送您到山裡去。”臨走前,打算安排我先進山。
“我就在這裡等着袁將軍的好消息。”安然地坐到帥椅上。
“屬下定然不辱使命
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
以不足五萬的人馬殲滅兩倍人數地敵人,不冒些風險不可能。
一夜無眠。大約五更時分,近三千敵軍闖出包圍,往大營方向而來,面對他們的是五百弩手和五百巡弋,就在眼前,近三千敵軍橫七豎八地倒落在山坡上。而我的五百巡弋,一個不剩,袁老四的三千騎只剩三百零八人。
旭日東昇。金光燦爛。
摸摸自己的臉頰。涼如冰塊。
命人收拾好戰場。一切完畢後,已近正午,伴着滿山紅豔豔的血跡,吃了今天的第一頓飯。
正咀嚼着乾澀的麻薯餅,山下跑上來兩騎,“降軍十萬!”“十萬降秦!”
……
首戰終於告捷。
十萬降軍繳械後,被安置於一處山谷。傍晚時分,武敖回營,看起來精神非常好。
“若不是姐姐出手相助,沒這麼快結束。”摘下頭盔扔到一邊,上下打量我一眼後,顯得有些尷尬,我納悶他地表現,不禁低頭審視自己。原來腳上只穿了一隻鞋子。另外一隻不知去了哪裡,只怕是匆忙之間踩丟了,居然一直沒發現。
女子以腳示人。通常被視爲不守婦道,暗暗嘆息一聲,幸虧斗篷夠大,到也不易看到。
“我已派人向大將軍稟報戰果,處置完俘虜後,便可引軍西進,接應班將軍。”扯下戰甲,肩臂上有幾處箭傷,還有粒箭頭留在肉裡,見我看他地手臂,咧嘴笑一聲,似乎又變回了往日地那個武敖。
“你先歇着吧,這些事明日再談。”即便他的笑容依舊,不過可惜,我怕再難當他是原來那個武敖。
兩天一夜沒閤眼,身心俱乏,一頭鑽進被褥,再不想睜眼。昏昏沉沉的,只覺得周身疼痛,沒過多久,手心已疼出汗來,睜開眼,長呼一口氣,心想,怕是那毒又開始發作了。
爬下牀,腳一着地,只覺得一股軟熱,原來白日裡鞋子踩丟,腳底磨出了血泡,此時周身劇疼,腳上的疼到成了一股暖熱,蹣跚着來到帳簾處,出聲想叫伏影,可想起他昨夜裡替我擋了一箭,傷勢不算輕,還是作罷,反正不遠處就是竈房,忍一忍還能撐着自己熬藥。
好不容易將藥罐放到柴火上,已是滿頭大汗,一屁股坐到乾草上,捧着懷裡的香袋不停地嗅着,這是莊明夏特製的藥囊,可減輕疼痛。
“你這是何苦!”一道黑影立在身前,擡頭看,卻是武敖,周身乾淨,頭上還冒着熱氣,像是剛剛洗過澡,“又發作了?”
恍惚地點點頭,疼到一定程度,其實就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只覺得周身都不像不再屬於自己。
他蹲身下來,順便將背上的掛麾蓋到我身上,伸手拉出我埋進草堆裡地腳,腳底的血泡已破,連帶褲管上都是血跡,“別動。”他用力攥住我的腳踝,擡頭看我一眼,“放心,沒人會看見,不會讓你爲難。”
“喝完藥我自己處理。”畢竟不是自己的丈夫,這樣始終不好。
他扯了衣襟上一塊碎布,裹在我的腳上,纏完悶頭蹲在那裡看着我的腳半天,“我明天送你回去吧。”
“這疼到哪裡都不會消,疼過去就沒事了。”疼過幾次,對這種疼痛都快習慣了。
擡眼直視我,“這種地方不適合女人。”
勉強勾出一絲笑意,“你說得可不算。”
“沒有你,勝仗照樣打,不是嗎?”喘一口粗氣,“安穩待在家中享受富貴有何不好,偏偏要到這種地方,除了受罪還能得到些什麼?”
他說得也不算錯,世上女子都是這麼安穩渡過餘生的,有何不好?
“這話我早就想說了,既然你選擇了他,那就該好好當他的妻子,你這個樣子……讓我……他看了怎麼忍心?”
莊明夏說得不錯,她和武敖始終是我跟秦權想逃避,卻怎麼也逃避不了地,與其這麼糊塗地糾纏下去,不如趁此機會一起講清楚爲好,實在不想整天這麼捉迷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