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權三兩句直把老者嚇得什麼都說了出來,這許先生原是府上的幕僚,後因勸誡趙戰西不成,反被哄了出去,一直飄落上澤,可想而知,一介書生,又是被趙府轟出來的,漢西哪還會有其容身之處?如今竟然要靠乞討度日,也算落魄到了極點。
我們走過去時,他正縮在門房下扒着一碗冷飯,滿面污垢,衣衫襤褸,根本看不出年紀。
“叫什麼?”也許是聽說被趙戰西趕出府的原因,秦權似乎對這位許先生很有興趣,畢竟趙二公子雖脾氣有些暴躁,可也不至於對個文人如此刻薄,其中定有些緣由。
那人沒理他的話,繼續扒着冷飯,跟在我們身後的老者趕緊上前扯了扯那人的衣服,“許先生,這位是漢東的秦公子。”
那人對老者到是挺尊敬,扒完飯,抹抹嘴爬起身,對着那老者躬身一禮,“多謝老伯贈飯。”
老者無奈地看看秦權,嘆了口氣,把碗接過來,“許先生,您……這是何苦呢。”
“許章告辭。”對着老者又是一拱手。
許章?!我擡頭看秦權,“漢西北虜”圖上的留名就是許章,不知此“許章”與彼“許章”是否有關係?
“先生留步。”秦權出聲留人。
許章停腳回身,雖極力想表現地體面些,可那身破爛的衣衫實在有礙觀瞻,反倒讓他看起來有些做作。
“久聞漢西許氏,大慧一族,今日得見先生,果然非世俗所能屈服,雖流落江湖,依然不減許氏風節!”抱拳奉禮。
那許章聽到許氏一族時,已有些吃驚,又被人奉禮,臉色明顯緩和不少,“公子繆贊,許章玷污先祖英名,何來風節。”
秦權笑笑,低頭看看我,“我與內子正欲飲茶,遇上先生也算機緣,不知是否有幸與先生一談?”
苦笑,“許章言談粗俗,衣衫不整,怕掃了公子的雅興,還是不打擾公子與夫人了。”拱手。
“……既然如此,改日再找先生敘談。”
許章沒再多停留,速速出了府門,往東而去。
老者在一旁嘆氣,“這許先生就是性子太直,受不得半點不公。”
我插話問了一句他的住處。
“與一幫要飯的擠在東門口的土地廟裡,這麼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怎麼睡。”說完,老者千求萬拜請我們別把這事告訴府上的人,我們自然答應。
踩着雪踏出趙府,以爲他只是說說而已,沒想還真帶我去飲茶,久不出門,到有些興奮,只是大雪天氣,街道上並無多少行人,比以往冷清了不少。他還穿着單衣,也不知道冷不冷。
“你不冷?”不敢將視線調得太高,雪總會落到眼皮上,只看至他的眼睛就夠了。
“有點。”
既然冷,怎麼不多穿一些?還以爲他體格好,故意少穿,“怎麼不多穿些再出門?”
“衣物一向是隨從置辦的,如今身邊就你一個人。”
這意思是我沒有盡職,害他大冷天穿着單衣出來受凍?仰視着他有些泛紅的鼻頭,到還真覺得自己有些沒眼色,竟然沒想着給他置辦些衣物,轉回視線,望着茫茫的大雪發呆。
上澤以茶聞名天下,尤其西南的兩條茶道,可謂漢西的財源之首,其次是藥材,單單此二樣的稅款就是東齊、金、魏諸州的兩倍不止,算是個富饒的州府,當年趙家攻打羌氏一族時,大軍長途奔躍,若不是靠着茶商、藥商的貼給,怕也沒那麼快奪得漢西,也就難怪趙家一直對茶商、藥商諸多重視。
“博弈茶莊”的尹家便是當年資助趙軍最多的茶商,也因此他們纔可能坐上漢西第一茶商的寶座。“博弈茶莊”並非單單只是個茶莊,其建築羣到像是個小村落,據說是按照風水師的指點所建,整個建築羣呈八角形,外圍均是二層小樓,中間的屋舍按九宮八卦方位排列,包含茶莊、茶樓、客棧、賭坊……可說應有盡有,這些日子在府內也沒少聽下人們提及,不想今天到還真有機會見識了。
“博弈茶莊”自有一處留與趙氏子弟散心,四圍均以紅牆攔擋,以示特殊,平常人見了這紅牆,自動會避開,我們一進門,便有人上前引路,可見是識得秦權,想來這些日子定是跟趙家兩兄弟常來此處。
穿過三進,一片熙攘聲傳來,細細辨識其中瘋狂的押賭聲,應該是賭坊吧?還沒想完,一人“噌”得從二樓上被扔了下來,正好落在我們面前,樓上還有人大喝,“沒錢也敢上來!”
“誰說老子沒錢!老子錢多的可以買下你祖孫三代!”被摔的人噌得跳起身,指着二樓大罵,倒像什麼事也沒有。
拍拍身上的雪,一轉身正好撞上我們,那雙眼睛沒瞅秦權,直對着我來了,“喝!下來的到挺是時候,一臉就撞上了位美人!”滿臉大鬍子,看起來像個野人,個頭跟秦權差不多,不過顯然比秦權的塊頭大,“爺我正好閒得慌,走,陪爺喝兩杯去。”手直往我這裡伸,半路卻被秦權捉了去。
“幹什麼?”回手一握,“找不自在是吧?”
引我們進來的人趕緊上前勸誡,秦權畢竟是貴客,又是漢西兩位公子的朋友,自是不能讓他受了委屈,“這位老爺,您——”還沒說完就被那大鬍子一掌扇飛了出去。
“兄弟,看不出來,力氣不小啊。”緊攥着秦權的手掌,說話有些卡,看來用力不小,秦權也是青筋直冒。
較了半天勁,兩人也分出個勝負。
“我說,光比力氣,好像試不出本事。”大鬍子抖索着聲音,兩人同時抽出另一隻手,直打向對方的要穴,還從沒覺得武鬥有好看的時候,今天到算是見識了,原來打架也可以打得很好看。
“撲——”拳頭對拳頭,秦權一皺眉,大鬍子則輕哼一聲,可見力道都不小。
收勢,兩人均退後兩步,對視。
“兄弟,有兩下子,算是交個朋友,這女人歸你了!”甩甩手,將我送與了秦權,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此時,茶莊內的侍衛業已趕到,將大鬍子圍在中間,剛剛被打的引路人捂着鼻子直嚷着讓侍衛們揍扁那大鬍子。
“秦公子、秦夫人,兩位這邊走。”背過臉去吐了口血痰。
秦權看看被圍的大鬍子,本以爲他會高手惜高手,不追究這大鬍子的罪責,誰想他竟勾了勾脣角,“別讓我再認出他!”
侍衛們領命,幾十個人擁了上去,我張嘴看着他。
“這種人就該這麼對付他!揍得輕了不長記性!”伸手拉了我的袖子就走。
“啊呀——哎呦……”身後傳來數聲慘叫,再看兩側賭坊的人,全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多數人在喊“狠狠打”“打得好”。
“不會出人命吧?”低聲問了一句,這事畢竟由我而起。
“就是再被揍兩次也出不了事,那小子的筋骨很硬。”拽着我的手有些發抖,低頭一看,左手食指又紅又腫,看來那大鬍子確實筋骨挺硬。
跨進了五進,紅牆圍着的便是趙氏獨有的院落,一進門,連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讓人取來藥囊,幫他手指消腫。
沒過一刻,兩個侍衛託着剛剛那個大鬍子進門,果然是打得夠慘,眼圈處都是青紫。
秦權揮手讓侍衛下去,伸腳推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見他不動,輕哼一聲,“得了,用不着裝死,你小子能把我手指打折,這麼點皮肉傷怎麼會受不住?”
“哈哈……”甕聲甕氣地大笑,剛剛還一副軟弱無力的人,此刻竟盤起腿坐在地上大笑,“秦公子果然不虧御前驍勇大將,好身手,好魄力!而且有仇必報!在下剛纔得罪了!”抱拳。
“行了,人我也打了,歉你也道了,我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手指因我的按壓有些疼,眉角抽動兩下。
那大鬍子依舊盤腿坐在地上,絲毫沒有走得意思。
“想要銀子自己到櫃上去取!”從懷裡掏了塊小木牌扔到大鬍子手上。
那大鬍子反手將木牌又扔給了秦權,“要銀子,我也有!今天能得幸遇上秦公子,就想問公子一件事!”挺直脊背,“秦家的滅門大仇,公子報是不報!”
“……”只能看到秦權的指骨驟凸,指節啪啪直響。
“公子若欲復仇,我焦素義願投公子麾下,與李伯仲老賊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