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見周辭,兩人相視一笑,當年他雖防着我,可實際上卻也沒把我當回事,當年秦權求着楚策,如今,楚策有求於秦權,風水輪流轉,靠的也就是他們倆之間的那份八拜之義,至於這份情誼能走到什麼地步,誰也不清楚。
“公子三月世襲受封,敬請秦公子晉城觀禮。”先是遞上來一份請柬,楚策榮登諸侯王之位,確實是件大事,選在這種時候登位,其意令人深思。
“恭賀楚公子受封。”其餘什麼也沒說,秦權去與不去,還是兩說,多說多錯,眼前這位可不是普通人,還是小心爲上。
“近日漢西侵擾邊線,煩不勝煩,沒能趕上小世子週歲,公子抱憾。”
“楚公子政事繁忙,這種小事不必記掛。”他話中提到漢西,先繞過去看他要說什麼。
撥了撥茶沫,“秦公子應該聽說了兩漢(漢南、漢西)之爭,不知可有話說?”他選擇直截了當。
說沒有,到時秦權就比較被動,說有,還可以轉圜一下,“舊歲前,將軍曾說‘大哥公正嚴苛,周軍師用兵如神,天下無可與漢南爭者,我蝸居東齊一隅,餘力不剩,替大哥守好北門,他日討伐賊子,兄弟二人再行聯手’,因這醉話,還被宜黃衆將笑話,螳臂焉能擋車?”
周辭笑了兩聲,看看我,再笑幾聲,“夫人不虧女中丈夫,看來周辭只能直說來意了。”說罷起身走到窗前,沉思半刻,回身直視我,“夫人以爲當今天下誰可稱英雄?”
論英雄?笑着站起身,“長居後院,怎敢亂評天下英雄?”
“夫人乃陸蒼弟子,與漢北方醒同出一門,破鬼八、分運河、佔邊城、酒釋良古、天狼谷百人阻敵,如今天下誰人不知?”
沒想竟出名了,“他人之功,竟都歸到了我身上。”來到桌案前,“……若論英雄,私以爲漢北王李伯仲敢稱第一!”擡頭看他,他笑着點頭,“號集百萬雄獅,逐鹿稱雄,屬下無有不從者,帳下謀士齊心、武將齊力,若陽壽不結,如今焉有諸侯割據?此人乃真英雄、真奸雄!”圍着桌案慢慢走,“其次,漢西趙氏父子三人,中原紛亂之際,據定西北,阻擊北虜,後雖有割據之嫌,然抗擊外族之功,足以使其鰲頭英雄之列,再來班老將軍,雖輸於後輩,然氣節浩然,令世人敬佩。”
“夫人竟未提秦公子?”
“還有楚公子。”
“想聽聽夫人的說法。”
“楚公子力排漢南羣臣,聯盟諸侯,阻擊漢北,本可稱得上英雄,然而中途變節,割據漢南,棄君臣之義,拋兄弟之情,又無大手筆翻雲覆雨,只守不攻,放棄大好時機,進退不得,既稱不得英雄,也稱不得奸雄,兩相不佔!至於我們將軍……雖勇猛,亦有雄霸之心,然而時機不對,前期過於優柔寡斷,未曾放開胸懷,想成全兄弟之情、君臣之義,卻一件也未成,如今勢力剛起,能否論爲英雄,目前還不得而知。”
“夫人評論到是實在,不錯,你我輔佐的這二人,目前確實稱不上英雄,但——假以時日,他們絕對能躋身當今梟雄之列!當今天下,大勢歸於四,北有李氏,南有楚氏,趙氏居西,秦氏居東,其餘諸侯無可匹敵,不過三五年時間,河內魚蝦都將被這四龍食下,敵我根本無所分,只論時局而已,沒有誰是永遠的盟友。”走到桌案前,“如今楚氏手中握有岳氏嫡子,他日平定天下,師出有名,漢北李氏,其勢雖可稱爲梟雄,然其名卻是奸賊,民心不得!漢西趙氏,尚武過度,無長遠戰略,雖稱英雄,其實莽雄也!秦公子身份顯赫,天下人皆知秦家忠義之名,秦軍驍勇,他日逐鹿之際,民心定然易得,以此來看,你我主公皆有龍鳳之姿,爲何不拼上一拼?無論成敗,後世青史也可記上一筆!”
你我主公?聽罷不免生笑,確實,拋卻秦夫人的身份,我確實應該稱呼秦權一聲主公,“周軍師胸懷千軍萬馬,近知四分天下,遠慮逐鹿中原,漢南楚氏得軍師一人,如得千軍萬馬,何愁漢南不克漢西侵擾?”他今日說了這麼一番話,目的已經相當明顯,秦軍東佔南涼,士氣大震,已成漢南勁敵,他們不得不從原先的“暫時忽略”改變戰略,變成邦交近鄰,此時他們與漢西交戰,腹部受敵,背部自然要安穩,如此一想,我突然興奮起來,既然他們擔心秦軍有變,而目前秦軍又實際上還不能跟漢南動手,爲何不趁此機會撈筆好處?我不是剛剛還在爲缺少糧草苦惱嗎?何不讓漢南買下這筆冤枉賬?
“夫人謬讚,周辭深知秦公子與趙家兩位公子私交深厚,漢西商賈也曾秦軍擴建,不過——以秦軍目前的擴建速度……怕是沒幾個人的了吧?”笑得無害。
他的消息到是非常靈通,知道秦軍轄內增加稅收,估摸着秦軍擴建之資奇缺。趁這機會想來收買秦軍暫時收手。
“不瞞軍師,秦軍擴建速度確實加倍,軍需供應也曾捉襟見肘,索性漢西湯家的供應也隨着平襄一戰有所恢復,如今到也慢慢緩和了過來。”
兩人相視而樂,望向彼此的眼底深處……
“夫人,不知秦軍可有侵佔大華之意?”笑着飲一口茶。
“涼王降秦軍,大華本就是秦氏之城,只不過是將自己的東西要回來而已,焉有‘侵佔’之理?”入座。
他淡笑,“若北樑求與漢南結盟,夫人以爲如何?”
“若論軍力的話,不敵漢西與秦軍結盟。”這是事實,如果北樑此刻與漢南結盟,夾擊秦軍,秦軍的選擇只有與漢西結盟,只是這麼一來,秦軍糧草奇缺,又要兩面受敵,損失將會非常慘重,不過漢南卻也是在漢西與秦軍的夾擊之下,因此,真打起來的話,他們也撈不到什麼好處。
漢南軍多半也是近幾年才發展起來,論戰鬥力,絕對比不上長期抗擊外虜的漢西軍,在西南的幾次戰役中,雖然勝負參半,可明顯楚軍損傷的厲害,這也就是周辭會親自來宜黃的原因,他們需要保證背後的秦軍不會在自己打得正酣之際,捅自己的脊樑骨。
雙方都有求於對方,自然是一拍即合,即使不是真心結盟,不過相扶度過困難期,卻也符合雙方目前的戰略要求。
漢南答應供應秦軍北軍的糧草,並不干涉秦軍與北樑的糾葛,前提是,秦軍南軍不可擅自進入漢南軍範圍內活動,並且保證不會向漢南軍進行任何挑釁——焦素義時常幹這種事。
與秦權、許章等人商議之後,正式簽訂這份盟約。
三月,秦權前去晉城觀禮,我與許章同行,與此同時,大華之戰正在悄悄準備當中……
去晉城的途中遇上了一個熟人——莊明夏,除了姚葉姿,我難得還在意過曾在秦權身邊待過的女子,她便是唯一一個,我清楚眼前這女子不會對秦權有所舉動,可她的眼神讓你很難接受,加上楚策的妻子吳淨敏,她的表妹就是從平襄城樓上縱身躍下的南涼王幺女,國仇家恨,一股腦攤到面前。
秦權糾葛於他的八拜之義中,而我也並不比他輕快。
“如果可以讓北樑百姓免受戰火之苦,我願意爲妾、爲婢。”這是莊明夏對秦權說得,這讓我記起了在三清觀她曾說過的話——一生一世,只有彼此,看來她已經對這種情感失去了幻想。
倚在門外,望着接天的碧綠涌來,突然覺得有些乏累。我跟秦權的這種唯一還能持續麼,或者還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