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焦素義到東屋時,秦權剛洗完澡,單衣還沒穿好,見我們倆進來,愣在門口一時沒反應過來,尤其焦素義還穿着那身詭異的喜袍。
“將軍,出事了!”焦素義衝門外看了兩眼,確定門外無人,這才關上門。
我跟秦權對看一眼,又齊齊看向他。
原來焦素義本打算前天夜裡逃下山的,可沒想到義瓦山那麼多機關,一時大意,又給英翠娘捉了回去,也不知是爲了什麼事,兩人大吵了起來,弄到最後,也不清楚是打得哪門子的賭,英翠娘爲了撇清之前手下人求親一事,竟然讓焦素義娶她手下的一個丫頭,焦素義一時火氣上升,竟然答應了,於是就開始辦喜事,誰知堂剛拜完,山下就有人來拜山,說是金、樑諸侯軍的人。
焦素義趁着入洞房的當兒,偷偷潛到大殿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原來金、樑已經有意降李伯仲,也想拉義瓦加入,一致對漢南、漢西兩軍,成功之後,答應邊城一帶歸義瓦名下,他聽完便急忙抽身下山來報了。
“你下山時,可有人攔你?”我有些好奇,他身上並無半點傷痕,既然前次被抓了回去,怎麼這次衣不沾塵,鞋不見髒?
“我入洞房的時辰,她們怎麼可能猜到我會下山!”用力扯開衣襟,脫掉了那身喜袍。
“這滿山的機關,不可能是單衝着你設得,怕是英翠娘有意想放你。”轉身到內室拿了兩件外袍,一件遞給秦權,一件遞給焦素義。
“她都想砍了我,怎麼可能放我!”一屁股坐到茶桌旁,端了上面的茶壺直對着嘴就灌了下去。
秦權慢慢坐了下來,“你能確定拜山的是金、樑諸侯軍的人?”
抹了抹嘴,“我從窗縫裡看到了他們帶得諸侯令,錯不了,那種令牌很難有人仿得出來。”
裹了裹肩上的斗篷,坐到秦權身旁,“你是擔心那些人是李伯仲的人僞裝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如今漢北軍新敗,李伯仲又是病入膏肓,如若不把諸侯聯軍拆開,下一撥再戰,很可能會動及漢北的根本,李伯仲帳下的謀士可不是吃素的,尤其你師兄,義瓦與漢南軍有嫌隙,他們不可能不利用。還有種可能,也是最大的,金、樑怕是擔心漢南、漢西兩家勢力太大,奪了他們的好處,想借李伯仲的勢力給自己撐腰。萬一他們真降了漢北,我們一定要早做打算。”伸袖子,繫上腰帶,站起身,“我這就去跟大哥說一聲,素義,一會兒再吃,先跟我到前院去一趟。”
焦素義正抓了糕點往嘴裡塞,還沒來得及咽完,噎得直打嗝。
“等一下。”我忙拽了秦權的衣袖,“你這麼貿然跟楚公子說這事,他也未必信你,何況他與義瓦山如今還有些嫌隙,若知道你曾上過山,就算他不起疑,他手下的人也不會這麼簡單就過去。”
“你以爲他會不知道?這裡可是漢南軍的地盤。”
“知道歸知道,可你也不能就這麼直接去了呀,他今天喝得那麼醉,如今哪可能醒,還以爲都跟你似的,喝了葛花湯,吐出來就好了?”
似乎覺得我的話也不錯,又回身坐了下來。
見他坐定,這才安心,其實我並不是不想讓他找楚策,只是此刻楚策酒醉不醒,找了也是白找,何況他身邊那個周辭還讓我有些忌憚,這人明擺着有意勸楚策爲霸,秦權定是不會同意,若真讓他們兄弟二人有了嫌隙,對此刻的秦權來說,那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義瓦山這塊小牌子暫時還丟不得,何況英翠娘有心放焦素義,自然是對秦權抱了很大的希望,不管到底是李伯仲的離間計,還是金、樑諸侯軍有意降李,一時間,英翠娘應該不會做出明確的決定,也就是說邊城一帶暫時還是安穩的,既然是安穩的,就沒必要自亂陣腳,何況我們此次來,首要目的是借兵,至於這件事還是讓楚策主動提出來爲好,反正他既然能知道我們去義瓦,自然不會不知道有人去義瓦拜山。
猛得發現自己變了,剛剛還在說自己多麼懦弱無能,多麼軟弱可欺,此刻卻已經城府如此!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原來已經變成了這麼有心計的人,真不知是先天未採掘時就是如此,還是後天養成的。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秦權倒了杯熱茶遞過來,怕是見我冷得有點發抖。
“沒事。”端過茶杯,捧在手心,看着熱氣蒸騰而逝。
滿屋盡是焦素義喝茶的聲音。
“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看看我們倆,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坐直身子,“對了,我剛從前院過來時,瞧見院裡堆了半院子的紅燈籠,怎麼這裡有什麼喜事嗎?”
我暗暗瞥了一眼身旁的秦權,他好似不甚在意焦素義的話,心思大概都在剛剛的事上了吧。
還好扶瑤敲門進來給我送手爐,這纔打破了一屋的寧靜,找了個藉口說倦了,暫時回屋去,也不管他跟焦素義要坐到什麼時候。
隔日一早,剛起來就有三五個婦人守在門口,說是來給我量體裁衣服的,怎麼也逃不過去,好不容易扯了謊偷溜出來,東屋卻是空蕩蕩的,他和焦素義都不知去向。
臨近中午,扶瑤纔打聽到消息,說他一早就跟楚策去了城外的軍營。這下到好,滿府的人都在準備我們的婚事,作爲新郎的他卻一心鋪在兵營裡,而我這新娘卻無奈地什麼話也說不上。
直等到兩天後,眼看着滿府的燈籠、喜帳都弄了個全,他也沒回來,扶瑤按我的吩咐一直守在大門口,可惜等來的卻是一襲鳳冠霞帔……
“哎呦,我說夫人,擱邊城的規矩,這新娘子要是誤了打扮的時辰,可是大不吉利,您看,這日頭都老高了!”一個年歲較大的婦人抱着一身紅袍站在我面前,底下還有七八個丫頭,扶瑤則被隔在門口,只能木怔怔地看着我。
見我還是一動不動,那婦人有些急,衝着門口的丫頭擺了擺手,示意她把門關上。
“夫人,我們先把衣服給您穿上,要是誤了時辰,我們幾個的罪可就大了。”一邊求着,一邊示意丫頭們上前,那力道根本就是強迫,我到也沒開口喝她們,只是比較在意秦權到的行蹤,就算這親非成不可,他到是也要回來跟我說一句,不管不顧地把我扔在這兒算是成得哪門子親?
越想越覺得氣悶,剛想給她們喊停,幾聲敲門聲傳來。
“秦將軍,你等拜完堂再見夫人吧,現在可不能進去。”丫頭們堵在門口,往門外攘着,一聽是他的聲音,就想喊住他,可惜硬是被三個丫頭給塞進了裡屋。
就聽門外焦素義大笑出聲,“將軍,你就是想入洞房,也得等拜完堂吧。”說罷,屋外一片大笑聲,看來人還不少,我胸口一窒,也沒好喊出口。
由於着裝耽誤了不少時間,差點誤了拜堂的時辰,被幾個丫頭急火慌忙地蓋上蓋頭就往外推,早上就空着肚子,又冷又餓,到了喜堂時,頭已有些昏沉沉的。
因爲父母雙方都不在了,主婚的只有楚策,以及漢南營中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不過兩旁到是人山人海,聽說漢南營中有些臉面的副將都來了,此外還有城中的一些商賈、大戶,大多都是衝着楚策的面子而來,我能看到的只是滿地的白底黑靴,再就是滿耳的熙攘,只覺得周身都冷,抓着紅綢帶的手泛着青白。
好不容易捱到了洞房,剛邁進門檻,身後一股推力,直把我們推了好幾尺遠。
“各位將軍,這還沒掀蓋頭呢,等等再鬧洞房吧,先到前面喝喜酒。”兩個喜婆擋在我們身後。
“咱軍營裡可沒這規矩。”一羣人起鬨,“秦將軍,你說呢!”
一堆人推三嚷四,一個勁地往屋裡衝,直把喜婆衝到兩邊,我頭昏得很,三兩下,腳沒踩穩,被擠坐到了榻子上,蓋頭隨即跟着掉到地上。室內瞬時靜了,可能他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我的廬山正面目。
撥開鳳冠上的珠墜,示意身旁的秦權把腳挪開,他的腳正好踩在了我的裙角上,他就那麼笑笑的,動也不動,我本就對他不跟我說個明白就離開氣悶,加上頭暈目眩,此刻還摔在榻子上,火氣正沒處發,看到他這一臉笑,只覺得更生氣,不過鑑於這麼多人在場,呼了兩口氣,暫時忍下了。
“夫人這麼一打扮我都認不出來了!”焦素義站在邊上,一聲大笑,打破了室內的安靜。
衆人這才又開始熙攘……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羣鬧新房的,兩個喜婆歪斜地從門旁走過來,往我的手裡塞了一截白色的東西,示意我咬一口,我看看她們,再看看身旁雙手後撐的秦權,雖然滿肚子餓得難受,可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不怎麼好吃,慢慢放到嘴邊,窒了半天才下狠心咬下來,一股生澀瞬時滿口都是。
“生不生啊。”喜婆樂呵呵地問。
舌不已。
說罷才覺得好像着了道,擡眼看看喜婆,她們滿意地點點頭,再斜眼看看一旁笑得張狂的秦權,有些悔恨剛剛乾嗎真就咬了下去。
又是紅棗,又是花生,一堆染成紅綠的生果,挨個吃過去,吃得我一點胃口也沒了,只覺得滿口生澀得難受。
蓋頭也掉了,索性邊城一帶對揭蓋頭這一節到並不是太過注重,也省得再麻煩了,做完這一堆雜七雜八的,還沒來得及跟秦權說上一句話,焦素義就把他叫到前院喝酒去了。
他走後,喜婆們將用紅線串起來的生果墜在牀鋪四角,又在牀腿紅紙下塞了些銀珠子,一切完畢這才關門離開,扶瑤在門口探了半顆腦袋出來,我招手讓她進來,她搖頭,說是新郎沒回來之前,除了喜婆是不能讓人再進來的,望着滿桌子紅紅綠綠的生果,卻沒一個能吃得,我是真得餓慌了。
扶瑤卻說要等到新郎回屋,才能上酒菜,看來若是男人不回來,這女人就要生生餓死在新房裡,無奈地坐在牀邊,伸手摘下沉重的鳳冠,放到梳妝匣處,無意中望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確實與往常不同了,平時不甚在意裝扮,如今畫上眉,塗上胭脂,點上梅,長髮高綰,無怪乎焦素義說認不出來了,到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了,都說女子一生最美麗的時候就是成親那天,原來這話不假。
伸手摸摸額頭上的梅飾,這還是沿用了前朝魏制,女子婚後需在額頭點梅,傳至今日,到成了只在成婚那天點梅,相傳當年魏武正帝就親自爲女帝點過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那麼如膠似漆,怎麼最後到變成了那般的敵對?
在新房裡轉了半天,始終沒見秦權回來,餓過頭到覺得有些飽了,縮在牀角,看着滿屋紅紗、紅燭發呆……
“吱呀——”朦朧中聽到一聲門響,睏意太濃,也懶得睜開去看。
一股沖人的酒意撲將過來,呼哧呼哧的像是有風吹過來,吹得額頭髮癢。
猛然睜開眼,秦權恰好伸手環抱過來……
“將軍、夫人,酒菜到了,咱邊城的規矩與別處不同,要等新郎吃完酒宴回來再飲交杯酒。”喜婆們在外屋交待了這麼一句,打斷了秦權的動作。
看着他有些不耐煩,我到是很解恨,順着他胳膊下的空蕩鑽了出去,他是吃完了,我可還餓着呢。
他只得跟在我身後一起出去,兩個喜婆將酒菜擺好,福身退了出去。
執起紅筷,挑了一塊酥餅放進嘴裡,也不管他有沒有吃,捲了袖子自己先吃開了。
不過餓得太過頭再吃東西,反倒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到覺得有些堵心。他站在一邊,見我放了筷子,竟捱了過來,雙手摟住我的腰,呼吸在我耳旁呼哧個不停,“吃完了吧?”
頭。
“好,那就該入洞房了。”一使勁就將我抱離了地面。
我隨手從桌子上端了只茶碗,伸到他面前,“夫君,酒我是不大會喝,可今日畢竟是我們的好日子,就以茶代酒吧。”
他遲疑一下,怕是對我口中那聲柔和的“夫君”給怔住了,慢慢放下我,接了那碗茶,我又拿了一隻過來,兩人繞着胳膊一飲而進,喝完,兩人一起將茶碗放到桌案上,互相笑看着對方。
“你生氣了?”他笑得有些勉強。
我順腳將酒桌下盛生果的木盆移到他的腳前,“才知道啊!”我是平時是不與人結仇,不與人爭鬥,可不代表本身就沒脾氣,剛剛那兩杯茶,我特意交待了喜婆多放些葛花解酒……
他抱着木盆吐了大半夜,想來是沒什麼閒暇過他的洞房花燭了,坐到梳妝檯前,挑開長髮,聽着外屋的嘔吐聲,突然笑開了,這還是頭一次這麼當面抱負人,不過到真是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