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了緊手裡的紙,左相道:“此事……”
不等着左相說完,琅琊叫出年慍文,自顧道:“年副將心思慎密,利農一事若不是年副將提及,因糧食受制於他國之事還不知要多久。年副將功不可沒,日後便由你暫接左相手頭之事。本宮相信你父子同心,南商定然更加昌盛!”說罷回頭看向左相,商量道:“左相認爲呢?”
該說的話琅琊全說了,他還能有什麼可認爲的?
琅琊只不過客套客套,也不會真要左相要出答案來。
反手拍拍左相肩頭:“本宮知曉左相是太過高興了。此事本是高高興興,本宮也是一番好心爲左相解壓,哪知戶部尚書竟然這般跳了出來擾了你我興致,甚至妄想挑撥本宮與左相間的情義,真是罪不可恕!”說着悠悠看一眼仍舊跪着的衆人,故作驚訝道:“衆人大臣還跪着作什麼?難道……也有話要與本宮說?”
跪着的衆位大臣聽着琅琊說起戶部尚書,
吩吩嚥了一口唾沫。
畢竟戶部尚書的下場歷歷在目,他們入朝爲官站隊列派也只爲走得更高,若是功虧一簣又怎麼能甘心。不由擡眼去看左相。
琅琊看着下跪幾人猶猶豫豫看向左相,想起又不敢起的模樣突地笑了一聲。
聲音卻並不像那笑聲一樣清脆開心:“前幾日本宮去營中挑了幾位將材,那幾名將材能文能武甚是得本宮的心意,本宮本想着先給他們一些機會好好鍛鍊一番再入朝爲宮,哪知今日便有這麼多大臣認爲自己無法勝任,想要辭官去陪戶部尚書了?”
說着已經在跪着的衆位大臣中挑挑撿撿起來。
左相已經丟失了一名戶部尚書,哪會讓琅琊再將其餘人也一共換了。
當即腆着老臉深吸一口氣,上前便道:“太子多心了,衆位大臣定然是覺得太子英明,嘴上難以表達,這才行了跪禮。”
“哦?是這樣麼?”琅琊悠悠看着仍然跪着的衆人。
衆人聽左相都這麼說了,自然急急應和道:“太子英明,太子英明。”
“本宮英明的話要放在心裡,嘴上說起來,就顯得假了。”琅琊漫不經心開口,而後道:“只是臣終究是臣,主終究是主。衆位大人想來也是明白這個理的。”
琅琊盯着他們,直到衆人鬢角都有汗液滲出,這才輕輕一笑。“行了,衆位大臣快快請起罷。時辰已經不早,若有摺子便去林公公處遞交,無事便退朝罷。”
右相今天是實實在在看了一場好戲。眼見着衆位大臣夾着尾巴走得顫顫巍巍的模樣,心裡就是一陣兒爽氣。
見衆人都散去了,這才上前對着琅琊恭維道。“太子今各兒真是英明神武。”
琅琊笑眯眯看着右相。如果說左相是古板恪守成規中又帶有自己的小心思,那麼右相就是能屈能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貪婪狂妄又喜奉高踩低。這倆位老臣她都不敢小看,也不敢掏心。雖然在明面上她與右相結
成了共識,但若有機會,她一定會把倆位丞相一併拉下馬來,通通換上自己的人!
右相搓着手在那笑,看上去無害又忠誠。“微臣人沒見過左相有過這般吃憋的時候,太子真是能幹。”
琅琊笑眯眯回道:“這其中也有右相的功勞。若不是右相,今日怕也是討不上好來。”
右相只覺得太子這在拉攏自己,哈哈笑了幾聲驕傲便跳上了臉。
轉眼卻聽琅琊道:“不知右相是否還記得你約本宮前去水榭堂那日?”
“記得,自然記得。”
琅琊道:“那日你將左相下毒的證據交由了本宮,只可惜後面幾日着實太過忙碌,本宮也沒有去皇上處對比字跡。不過……”話頭一頓,琅琊拖了一下綿長的音“本宮方纔略施小計,便猜到了上面的字確是左相所寫。”
不知怎的,聽着琅琊這話,右相腦海裡閃過幾絲不太美妙的感覺。
“右相如此聰慧,是否猜到了?”琅琊看着右相仍舊在笑,只是這笑卻不達眼底。
“本宮最討厭的便是有人要脅。偏生左相就犯了這樣的事。呵呵莫不是他當真以爲作了十作年丞相便權勢過人?這般逼迫本宮也可全身而退?”
右相笑容已經有些僵。琅琊這話分明也有一部分說給他聽的。但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那張小紙條。“臣斗膽,太子方纔說略施小計,是指……”
“哦?這事。”琅琊輕笑一聲:“這事簡單不過。本宮直接將那紙條塞到了左相手裡。後面的事右相不是看到了嗎?若是按着左相以前的性子,定然死磕。而方纔左相那般溫順,任由着本宮逞威風,豈不就是最好的證據?”說着拍拍右相肩頭。一臉熱絡道:“此事說來還是還多虧了右相,若不是右相將這紙交於本宮,又怎會有今天這一場好戲?”
好戲……這可真是一場天大的好戲。那左相何許人也,哪能不知道太子如今的局面?她即無人又無權,若不是皇上一直扶持着她,誰人當她是真正的太子。
偏生在皇上抱恙在牀第一日,她就釜底抽薪表演出了這麼一場好戲!
這局面明眼人就知她背後有人,而這人能得到左相的親筆證據,整個南商有這般能耐的,除了他右相還有誰?
琅琊今天這一招不僅是坑了左相,也坑了他右相!他這會算是被太子完全綁在同一條船上了。連一絲一毫迴旋的餘地都不剩了……
右相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畢竟現在的局面再次不同了。
皇上身體已經不行,這說明琅琊背後的退路全斷了。而依着他與左相十餘年的交鋒,自然明白依着左相的性子絕不會讓琅琊登上皇位。沒有皇上,他的權力與根基便無法與左相比擬,這種情況下爲保自己前程自然是越早離開越好。
只是今天的這一齣戲……他想抽身,已難!
林公公此時也已經候在了殿外,等着與太子一同回朝陽殿。
皇上畢竟未亡,右相不
敢動靜過大驚到林公公。只能悄悄道:“……太子。”
右相仍不願意相信琅琊真的這麼做了,語氣裡仍帶着幾分期翼輕聲道:“您……真的將那紙交給左相了?”
琅琊撩了右相一眼,不明就理道:“右相這個表情是怎麼了?難不得本宮不該這麼做?”
右相干笑幾聲:“怎會,怎會。”
“右相能明白本宮苦心自然再好不過,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右相若無事要稟,便退下罷。”
琅琊與林公公一起回了朝陽殿。這一路過來,琅琊都走得極快。在大殿上的運籌帷幄似乎在這一路的行走裡漸漸丟失。
越靠近朝陽殿,她就越加惶恐,如同一個孩子般的無措。
直到推開朝陽殿的門前,她都在想像着許多許多推開門後可能見到的場面:血腥又雜亂,或是人來人往御醫遍地,抑或是皇爺爺坐在貴妃椅上吃着糕點,笑着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琅琊想了太多太多,最後所有的想像都停止在她推開了那扇門。她並沒有用太多的力氣,就聽到‘吱呀’一聲。雕花的木門在她手下緩緩打開。
正午的濃烈陽光被隔絕在朝陽殿外,佑大的房間內窗戶緊閉,沒有光,沒有亮,昏暗一片。
就連那平素裡象徵着帝王氣派的金絲帷幔都要似褪色般了無聲氣掛懸掛着。
琅琊的步子有些沉重,她不知道自己以什麼樣的心情走到龍牀邊。皇爺爺的臉蒼白,平時都不曾見過老年斑趁着他生病期間開始橫行遍佈,常年鍛鍊的身體不過是幾日間就變得鬆垮無比;就連雙清亮的眼睛此時也變得混沌又邋遢。
曾經英勇善戰的南商皇如今就似尋常用人家的遲暮的老人,虛弱又無力。
這一刻,這一瞬間,琅琊突然覺得皇爺爺老了。那位一直爲他檔風遮雨的皇爺爺,老了。
他脆弱無助,他需要子孫的呵護。他不再是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南商天子,他現在只能躺在牀上,無力的閉着眼,任由着生命從身體裡漸漸流逝。
琅琊只覺得喉嚨處有些哽咽,就像被塞入了一塊佈滿鐵刺的綿花,不斷的護張,溫柔又殘忍的劃開她喉嚨處的皮肉。
“林公公。”可能是聽到身邊的動靜,細如蚊嗚般的聲間從南宮碩嘴裡吐出。他費力眨動着睫毛,想看清站在自己牀邊的人。
琅琊吸了一口氣,確定聲音裡不會出現讓人狼狽的哭腔這才急急上前把手交到南宮碩手裡。柔柔喚了聲:“皇爺爺。”
南宮碩張了張嘴,混沌的眼眨了好幾下,纔看清一個極爲朦朧的身影。“琅琊啊。”
琅琊眼眶子裡涌出無數水花。嘴上卻是笑罵道:“皇爺爺一個人在朝陽殿偷懶,就讓琅琊一人去面對那些大臣。皇爺爺太過份了。”
南宮碩被琅琊逗笑了。只是笑了沒幾聲,胸腔裡開始發出被人矇住嘴後才顯現出的嘶啞的咳嗽。血水如同一條小溪般的往外流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