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華州傳來捷報,司寇逸率軍抵達華州,成功的地域了凌國攻勢,消息傳來,朝堂之上自然一片喜色。
寢殿內,墨皇半坐於龍榻之上,面色泛白,眼底微青,再沒有半分瀟灑坦然之色,鳳羽一口口的喂着他喝藥,心底卻難掩苦澀,記憶中那個長袍偏偏的父皇蕩然無存,她眼中所見的,只是一個等待死亡的垂暮之人,而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做。
藥喝完了,鳳羽將藥丸遞給一旁的宮人,伺候他漱了口,方纔替他掖好被子。
“朝堂之上可還太平?”墨皇輕聲問道,呼吸有些不順。
“父皇放心,九叔雖不在,幾位大臣卻是恪盡職守的,啓兒也很用心,朝堂之上並無波瀾。”鳳羽道。
墨皇點點頭,道:“啓兒近年來懂事不少,但性子難免急躁了些,此前因着你九皇叔坐鎮還有些收斂,如今恐怕有些肆無忌憚了,他也就只聽你的,你且在旁邊督促着,不可讓他誤了大事。”
“兒臣知道的,父皇如今還是好好養身子的好。”
“朕聽說,不久前言兒爲了救你受傷了。”皇帝道,語氣中已然沒有了疑問,鳳羽目光微愣,卻也不見太多異色,點點頭道:“是,不過只是小傷,父皇不需要擔心的,兒臣已經命人小心的伺候,兒臣之前纔去看過他,已經無事了。”
墨皇打量了鳳羽的顏色,不出預料的沒有看見任何表情,無奈的嘆口氣道:“朕知你不喜歡他,可他畢竟是你的兄長,朕走了之後,你們兄妹幾個,該相互扶持纔是。”
“父皇萬金之軀,就神靈庇佑,不會有事的。”鳳羽眉頭微凝,眼底滿是憂色,握住了他骨瘦嶙峋的手掌,雖有些逾越,但卻還是做了。
墨皇嘴角微微一笑,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人總歸會死的,早在朕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就知道這九天之位,朕是做不長的,可是,鳳兒,你知道嗎,朕這條命,其實是你母妃換來的,若非如此,此刻朕或許已經不知輪迴到了哪裡,有時候,朕會想,其實去了也並非是那麼可怕的事,說不定,你母妃尚在奈何橋邊等着朕。”
鳳羽眼眶微紅,微垂了目光。
“可朕卻放不下這江山社稷,朕雖無能,卻不忍見百年社稷毀於朕手,所以再此之前,朕一定要爲這來之不易的江山,挑選一個合格的君主,這是朕唯一能爲列祖列宗做的事。”墨皇帶着幾分感慨,幾分歉疚,幾分無奈,複雜的神色,滄桑的目光,讓他似是瞬間蒼老了下去。
“父皇已經做的很好了,百姓都說皇上仁慈,愛民如子,是個仁君。”鳳羽道,心底卻因爲墨皇的話猛然一滯,不知他話中深意,啓兒如今貴爲太子,繼承大寶乃是順應之事,可爲何聽古皇的口氣,似乎還有變數。
“不過只是朕心軟罷了,很久之前,先皇就曾今對朕說過,江山社稷,光有仁慈是不夠的,這些年,幸得有你九叔從旁輔政,墨國纔有如今的繁榮,日後啓兒登基,讓他定不能忘了你九叔的功績。”墨皇看着鳳羽的神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接着道。
鳳羽心底卻又更疑惑了,皇帝的話,她真的有些開始不明白。
“這些就算兒臣不說,啓兒自己也懂的,父皇放心。”鳳羽道。
皇帝反手握住她的手道:“鳳兒,你與啓兒的關係無人可比,你護他寵他是理所應當的,作爲朕的兒子,朕對他可以沒有要求,但是作爲墨國的帝王,朕有時候可能會做一些無可奈何之事,而你,是朕如今最信賴的人,你是墨國的公主,是我司寇家的女兒,這江山,不僅是男人的責任,也是你的,你可懂?”
“兒臣明白,兒臣一定會好好督促啓兒,讓他學會如何當好一個真正的帝王。”鳳羽抽出手恭順的行禮道。
墨皇點點頭,半是欣慰,半是無奈,有些疲憊的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東宮殿內,因司寇啓奉旨監國,所有朝政事物便移至東宮內,司寇逸遠征於華州,輔政之責便落在了公孫堯頭上。
而公孫堯日漸對於司寇言的偏袒之意,已經讓太子殿下明顯的察覺到了什麼,朝政之上,丞相和太子更是時常出現意見相左,言辭激烈,讓幾位皇帝欽點的大臣有什麼也是進退兩難。
“臣以爲,殿下如此的決定,恐怕不妥,戶部侍郎一職何其重要,而今又正值與凌國作戰之際,兵馬糧草不管哪樣都離不開戶部,此時若更換戶部侍郎,和臨陣換將有何差別,如此一來,很有可能影響前方戰事,還請殿下三思。”公孫堯不理會上座之人已然變了的臉色,一字一句語氣堅決。
“那按照丞相大人的說法,草芥人命,胡作非爲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身居要職者就可以置我墨法於不顧,任其逍遙法外,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司寇啓回道。
“有罪當罰,臣絕無任何偏袒之意,但凡事有輕重緩急,當前擊退凌國纔是當務之急,戶部侍郎草芥人命之事,雖嚴重但和戰爭比起來,也並非不可拖緩之事,何以不讓其戴罪立功,待戰事勝利,在治其罪也不遲。”公孫堯依舊沒有絲毫妥協之色。
這事,本也不算得什麼大事,戶部侍郎王晉,歷來有些恃寵而驕,濫用職權,但人確實有些才能,將戶部一切事物處理的很是妥當,因此戶部尚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平日裡他做的不是太過分,也就沒有過問。
而這一次,王晉出門上街,因口角之事,指使下人將一商戶老闆及下人毆打致死,恰巧此事,被剛好微服出宮正準備去往公主府的太子殿下遇見,一干行兇之人,全部都被受壓在天牢之內,司寇啓震怒,當下要將王晉法辦,尚書大人一見這陣勢,只得去找丞相商議,王晉縱然有罪,然此時正是關鍵之時,戶部若要再提拔一名能和王晉能力相當之人,還真的有些勉強,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影響前方戰事,因此纔有了今日的對峙,太子態度強硬,丞相亦是毫不妥協,雙方僵持不下。
而在場的幾名大人亦是沉默不語,覺得兩人都言之有理,一時也不敢隨意表露意見。
“呵——戴罪立功,凌國是何實力,區區小國膽敢以卵擊石,結果可想而知,擊退凌國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到時候,這勝利傳來,王大人的罪,可不就成了功了?”司寇啓冷笑一聲道。
“殿下雖言之有理,但戰爭之事,結果如何,誰人都不可預料,凌國雖國力不如墨國,卻也不可輕敵,需知螻蟻雖小,可鑿大樹,任何微小的細節都不能疏忽,王晉此時,絕不可能輕易動,以免造成任何疏忽。”
“難道我墨國上下,居然離不了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不成,舉國上下,我不相信找不出一個可以代替王晉之人。”司寇啓冷聲道。
“人自然是有,但戶部事物本就千絲萬縷,一旦換人,絕不可能短時間內就熟悉一切事物,若糧餉出現任何閃失,殿下可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公孫堯雙手一揖問道。
“你……”司寇啓一時語塞,眼底怒氣滔天,卻是無法發作。
“安陽公主到。”正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忽聽殿外宮人高聲喊道。
說話間,司寇鳳羽已然緩步走入殿內,一見司寇啓臉上壓上的怒火心下便知了幾分,臉上卻也不動聲色。
“參見公主殿下。”屋內幾人躬身行禮道。
“幾位大人免禮。”鳳羽微一擡手道,幾人謝了恩方纔起身站好,鳳羽方纔對着一直沉默不語的司寇言和站在上首之處的司寇啓行了禮,隨即緩步朝着司寇啓走去。
“阿姐。”鳳羽走到司寇啓身邊,才聽他不悅的叫了一聲。
鳳羽點點頭,繼而轉頭看着下首處的衆人開口道:“各位可是在商議王侍郎之事?”波瀾不驚的語氣,從容不迫的態度,便是身爲女子,然而那迫人的氣勢,卻是比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還要強幾分。
“回公主,正是此事,丞相大人認爲如今正直凌國來犯之際,若將王晉查辦,唯恐影響前方戰事,而太子殿下去堅持要將王晉治罪,以儆效尤。”戶部尚書恭敬的回道。
“那麼,依各位大人看,究竟應該聽誰的呢?”鳳羽問。
一時間在場幾人皆是沉默不語,躬身低頭,鳳羽看了看站在最末端的司寇言,道:“大皇子覺得呢?”鳳羽道。
“朝政之事我不過才涉獵,認識尚淺,太子與丞相都說的有道理,一時間也難分對錯。”司寇言笑着道。
“幾位大人可能因着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說出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但大皇子貴爲兄長,又身爲皇子,怎能有所保留,看着太子與丞相陷入如此局面呢?”直接的話語,讓在場的幾位大人都有些困窘的低下頭,司寇言亦是微微一滯,嘴角一僵。
安陽公主品性,朝中之人自然是衆所周知,那傲然的姿態,讓人心底有些憤恨,卻也沒有辦法反駁。
“殿下和丞相確實說的都有道理,但如果公主一定要讓我說的話,我也認爲,現在最重要的,該是將凌國驅逐出境纔是。”言下之意再是明顯不過,自然就是說他是支持公孫堯的。
鳳羽嘴角一笑,卻是帶了幾許諷刺,公孫堯眉頭微皺,公孫堯終究不夠沉穩,又怎能經得住鳳羽的激將,不過也好,如此一來,也就相當於告訴衆人,司寇言已然是自己一派的人了。
“傳父皇口諭。”鳳羽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衆人皆是一愣,趕忙跪地高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晉之事,朕已知曉,太子所言雖言之有理,但於此時形勢來看,卻非上策,此事,便由丞相全權處理,其他人不可有半分異議,欽此。”
“臣遵旨。”
“兒臣遵旨。”
皇帝聖旨已下,便是司寇啓再是不滿,也不敢多言半句,司寇言心底一喜,卻依舊安靜的站在角落裡,今日一過,恐怕太子那裡,再不會有半分顏色對待自己了,司寇言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