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承潤跪在地上,眼中有絲哀求:“兒臣年輕識少,還需要父皇指點,求父皇不要丟下兒臣。”
而永辰宮那高高御座上坐着的中年帝王一絲眼神都懶得施捨給他,稍一擡手:“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大婚了,大婚之後就是成人,該擔的責任就得擔起來,朕已經替你治理了十年江山,如今四海昇平,朝中又安穩,比之朕才登基的時候不知道強了多少,你還有何做不來的,朕已經拿定了主意,萬不能更改,你也莫再說什麼,去吧。”
看着冷漠的父皇,承潤一顆心也慢慢變冷。
果然,父皇心裡從來就沒有別的人,母后沒有,宮中的那些嬪妃也沒有,連他這個被認爲最受寵的兒子也沒有,也只有九叔能讓父皇惦記一下,他滿心裡也不知道存了哪個,或者是他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母親吧。
到底,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承潤從來不知道,別人都有親孃,偏偏他沒有,從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個沒娘疼的孩子,可那時候他並不覺得傷心,因爲有九嬸的疼愛,他認爲,他不比別人差。
可是後來,進了宮,他被交給那位皇貴妃,後來的皇后娘娘,雖然她也很疼自己,可到底隔着一層,承潤總覺得和皇后呆在一起不是很舒服,並不像尋常母子那樣讓人感覺溫暖。
如果可能,他寧願呆在九王府裡面,能夠和九叔九嬸在一起,比之這冰冷的皇宮不知道要強上多少。
可惜了,他的父親是當今皇上,註定了他要呆在宮中。
在宮中十年,他謹記當初九嬸的告誡,事事小心,處處謹慎,不肯多說一句話。不肯多行一步路,對待父皇母后晨昏定省。籲寒問暖,表現出一副孝子模樣。
對待朝臣謙虛謹慎,笑臉迎人,讓人只說四皇子忠厚敏學,有先祖遺風。
對待宮中那些下人也儘量收攏着。面對嬪妃的時候卻也處處堤防,十年的小心,十年的苦心,終於贏得了前朝後宮一片讚賞。也讓父皇認爲他是一個好孩子,一個孝順孩子,便放心大膽的把江山交給他。
可誰又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他不想要江山,不想做那帝王之尊,他想和九叔一樣,尋一個九嬸那樣的女子,兩個人互敬互愛。相扶一輩子,又有親生的父母疼愛呵護,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命運是個很奇特的東西,它註定好了一切,你也只能照着它註定的路子走。承潤是康成帝之子,就註定了是以後的皇帝。要是他登不上那個位子,等待他的只有斷頭臺。
前事已定,看看十年前他的大伯和五叔的下場,承潤親眼所見,當初那一場動亂,他的九嬸是怎樣的慌亂,怎樣把他們推進暗室,當時,他和承澤宸瑜互相依靠,在漆黑的暗室中呆的那幾個時辰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不想再過那樣黑暗的日子,就只有放棄心中美好願望,只有爭,只有奪,勝了,就能得那潑天的富貴,敗了,他不能敗,絕對不可以敗,承潤一直激勵自己,終於啊,他等來了,父皇的退位,一紙詔書,他成了大昭國的新帝。
想想他那些哥哥們,承潤拋卻心中的念頭,他一定要知足,到底現在做主的人是他,他的哥哥只能跪在他的腳下,企求他一點的施捨。
嗑了頭,慢慢退出永辰宮,承潤回頭看了一眼,走吧,都走吧,只要父皇走了,這座宮殿就是他的了,不只這座宮殿,這整個皇宮,整個大昭國都是他承潤的了,他現在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改變,若是可以,他也能像父皇一樣,早早選定繼承人,早早的培養,等到了中年,可以扔下一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搖頭笑了笑,承潤這般想着,可心中到底還是有淡淡苦澀。
隔幾日,承潤偷偷躲在牆角處,看着康成帝坐着一輛青布馬車,帶着幾個忠心侍衛走出這座皇宮,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想到前一日太后所說的話,他的父皇怕是去找他親生母親了吧。
他當時問太后,恨不恨他的父皇,恨不恨他的母親。
太后說不恨,她從來沒有愛過父皇,又何談恨,她嫁給父皇,不過是出於家族利益目的考慮,不只是她,就是這整個皇宮的嬪妃所喜愛的也不過是父皇的身份地位,哪裡是他那個人。
真正在心底裡愛着父皇的,只愛父皇這個人,不管是父皇是皇帝還是平民百姓都不離不棄的,怕也只有他那個未曾謀面的母親了吧。
太后說,她並不知道那位鳳貴妃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卻明白鳳貴妃對父皇是一心一意的喜愛,父皇也是喜愛她的,不過,父皇心裡江山社稷更重,所以,只能把鳳貴妃從心中割去,割捨這麼十幾年,如今,天下安定,他又有了好的繼承人,他定然要去尋找他失去的那半塊心。
既然太后都這樣說了,太后都不恨,他又有什麼好恨的,到底,那兩個人給了他生命,給了他天下至尊的位置。
承潤心裡什麼都明白,他要不是鳳飛飛的兒子,父皇也不會傳位給他的,父皇說是一心只有江山,可還是有私心的啊,這皇位,也只想傳給他最愛的人所生的兒子。
苦笑搖頭,承潤帶了人打馬出宮,這時候,他也想去見見他心裡最重要的人。
外邊春風拂面,桃紅柳綠,承潤顧不得欣賞,一路狂奔,直到到了郊外的莊子上,他的心才安定下來,進了莊子,看到九嬸站在柳樹下,一臉的笑容,承潤幾步過去,還像小時候一樣抱住她,嘴裡嘟囔着:“九嬸……父皇不要承潤了,承潤只有你了。”
心中的傷痛被九嬸撫平,在莊子上呆了半日,承潤心裡出奇的歡喜,真的很想一直住下去啊。
可宮裡不住的催,朝中還有許多大事未定,他也只能不情不願的離開。
纔回了宮。太后那裡就來傳,說是要給他選後選妃。
選吧。選吧,承潤心裡想着,他也不求什麼真心的喜歡,只要選的皇后夠聰明懂事就成,不求像九嬸一樣。至少,也該像太后一樣萬事都能拎得清才行。
那一屋子的畫像,承潤並沒有怎麼去瞧,懶懶的看過。原想着萬事由太后做主,只要對江山有利,隨便指一個人爲後就成。
卻聽太后笑道:“原我不該說的。這事情也算是朝政,我一個後宮婦人不該開這個口,可如今四海昇平,大昭國文風大盛,北狄滅了之後又沒有太大的戰事。武將的地位卻是有些……皇上如果選後,還是從武將世家選一位來的好,也不至於寒了那些將軍的心。”
這話倒也是,不但要選武將世家的女子爲後,最好還要選世家女。這幾年,康成帝動世家動的太厲害了。寒門子弟倒是選拔了不少入朝爲官,而世家子弟明顯的薄待許多,讓那些世家很有意見,長此下去,對江山不利啊。
點頭,承潤淡淡道:“朕聽說寧廣王一脈至今駐守邊疆,倒是勞苦功高,他們家又是世代的武將世家,又是和先祖一起打江山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傳承幾百年的老牌子高門大戶了,不若選他家的女兒爲後吧。”
一句話,太后立刻笑眯眯的拿出一張畫像來:“這倒是剛剛好,當年魏國公府的嫡千金嫁給那時的寧廣王世子,也就是現在的寧廣王,倒是生了一個女兒,和皇上年歲相當,說起來,和皇上也有些沾親帶故了,那女孩的孃親和榮親王妃是後帕交,結拜了姐妹的,按此來算,這女孩性情什麼的,應該是不錯的。”
一聽這女孩子和自家九嬸有些關係,承潤倒是感興趣了,擡頭見太后已經翻出畫像,他接過來一瞧,倒是樂了。
哪裡送這樣畫像的,看起來,人家家裡是不願意攀附這門富貴的。
只見畫中女子一身粉色羅衣,粉色碎花百褶裙,梳了雙髻,頭上也只戴了枝紗堆桃花,打扮的得很是普通,不過,女孩子長的很甜美。
這也罷了,能送上來參選的哪個女子不漂亮?
關鍵是,別人家的女孩子畫像都是怎麼端莊怎麼來,或者寫字,或者彈琴,或者下棋,各種姿態,可這個女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臉甜笑的坐在桃花樹下的鞦韆上,在高高的蕩着鞦韆,臉上笑容真摯美好,透過畫像似乎都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
一時間,承潤被這甜美笑容所吸引,被女孩子一雙清透的眸子所迷。
“這便是寧廣王家的嫡女,名喚寧甜兒……”
太后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笑着說道:“聽說,此女極得家中父兄呵護,取名甜兒,也只是希望她一生甜美。”
承潤摸了摸畫中女孩子的臉,重重點頭:“便是她了,身份相貌都堪爲後。”
他想了一會兒又道:“選妃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兒臣不想宮中太過混亂。”
其實,承潤還是想要任性一回,想要和九叔一樣找一個自己真心喜愛的人,能夠和她一輩子相親相愛。
這個寧甜兒,他想要看看是不是合他的脾氣。
多少年之後,承潤很是慶幸那一日他選對了皇后,更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寧甜兒人如其名,真是一個甜美的女子,她活潑可愛,不像時下女子拿着捏着,甜兒很放得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可她也並不是沒腦子的,絕對不會被人拿來當槍拿,不管是打理宮務還是對於朝中局勢的把握,都極在行,從來沒有讓承潤費過一點心思。
不但如此,她還幫着約束家人,拉攏朝臣,時常對承潤籲寒問暖,關懷備至。
雖然,甜兒女紅不好,廚藝也不怎麼在行,可是承潤真的很滿意,到底這世上沒有太過完美的人不是麼,甜兒已經很好了,真的很好。
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後,承潤拉着甜兒的手,看着牀邊子孫環繞,想着大昭國自他這一代開始改變,再沒了血腥的紛爭,因爲,他的兒女全是出自一個女人的腹中,同母兄弟,到底比之異母兄弟可靠的多啊。
後人說起歷新帝,提起的不只是他的英明,更是他的深情,終其一世,只有一位皇后,從來不曾納妃,和寧皇后恩愛非常,一生五子三女,子女也極親厚,因爲寧皇后的約束,從未起過爭端。
從歷新帝起,終大昭一朝,皇帝再沒有娶納多少后妃,最多的一位皇帝也不過一後二妃。
歷新帝曾言,一位皇帝要靠後宮來拉攏朝臣,穩定朝局,這是無能的表現,除去只能讓兒女紛爭不斷,再沒有任何好處,要想穩定朝局,辦法多的是,打着這上名義來廣納后妃,只能說明這個皇帝的好色而已。
因爲他這一句話,以後多少代,大昭國後宮空虛,不過,此後,再無皇子奪嫡流血事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