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折騰,到打發走那對父女時,已經是半夜了,又累又困的,大夥兒很快各自就寢。
也許是溫泉池邊的事餘悸猶在,而且好多細節都想不通,又或者是對一個陌生地方本能的排斥,我並沒有很快入睡,而是很機警地傾聽着外面的一切動靜。
直到更鼓敲過四更,才漸漸朦朧起來,就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了輕輕的畢剝聲。
“誰?”“我一下子從牀上驚起,同時告訴自己不要慌,才經歷過一場刺客事件,大夥兒的警惕性都非常高,皇上身邊那些高手肯定會整夜輪班值守的。
“是我。”居然是一個怯怯的女聲。
“你是誰?”
“程縣令的女兒程金翠。”
原來是她。我起身開門,她一見到我就神色慌亂地說:“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您和皇上還是快走吧。”
我並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站在原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斂衽道:“爲人子女的,本該跟父母一條心,但自古忠孝難兩全,妾身思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爲大義舍小愛。”
看她一副大義滅親的模樣,我反而覺得有點假。若程縣令真想半夜加害,她應該很着急地催我們走纔對,而不是站在這裡慷慨陳詞。
不過呢。這種事。還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我招手叫來就在不遠處巡視地守衛。如此這般地交代了幾句。他馬上領命而去。
在程金翠地帶領下。我們從縣衙地後門偷偷開門出去。連夜離開了通渭縣。當然。程金翠也跟我們走了。她自動自發地跟着。我們也不好意思往回攆---她抹着淚說再也沒有面目見自己地父親了。如果我們不帶她走。她將無家可歸。走投無路。
對一個如此仗義救了我們地“恩人”。怎麼忍心讓她淪落到如此境地呢?
於是我們地車隊裡多了一個女人。在她地再三懇求下。皇上也沒有對程縣令下格殺令。我們只是一走了之。
當然。這也是出於謹慎地考慮。俗話說得好。強龍不敵地頭蛇。皇上身邊地人手到底有限。在人家地地盤上。又到處黑燈瞎火地。如果程縣令果然跟琰親王勾結地話。我們地勝算並不大。
出了渭通縣城後。我問皇上:“對這件事您是怎麼看地?到底是父親搗鬼。還是女兒搗鬼?”
“朕以爲,是合謀。”
我點了點頭道:“我也認爲是,但不是要合謀弒君,而是想借此把女兒送進宮。不過,這一招也實在太險了,萬一皇上一怒之下殺了父親,而後並不帶走女兒呢?”
皇上也有些納悶:“難道程士立對琰親王忠心到了這種程度,情願犧牲自己。也要送個妖女進去惑亂宮廷?”
我被他的推斷逗樂了:“第一,程金翠縱有幾分姿色,還沒到妹喜妲己那種能惑亂宮廷的地步;第二,如果琰親王要殺皇上,昨天晚上有地是機會,他不僅沒動手。還和皇上一起像朋友一樣蹲在我面前,那個畫面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很不真實,更像是個荒唐的夢。”
皇上道:“你會這麼想,是因爲你還不瞭解琰親王,他是個自視甚高、非常自負的人,跟殺人比起來,他更喜歡的是玩人。”
我把他全身上下一打量,語氣曖昧地說:“這我理解,琰親王好的是男色。試問普天之下。誰的男色比得過咱們皇上?所以琰親王捨不得殺,想留着慢慢玩。”
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他狠狠地一瞪。然後說:“不厚道,竟然拿朕開這種玩笑。”
我忙道歉,心裡卻覺得有些竊喜,皇上對此種言論地反感再次說明了,他跟男風是絕對不沾邊的。
那麼,“您的意思是,琰親王喜歡跟自己的對手玩貓抓耗子的把戲?”
“是的,就比如,密集發送加急公文擾亂朕,讓朕情緒失常,表現失控。那段時間他肯定樂壞了,躲在暗處操控這一然後看朕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反應,多有成就感啊。”
我嘆息不已:“算計別人的人,也逃不過被人算計。他自以爲高明,可以將皇上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料,你只用了一顆棋子,就讓他滿盤皆輸,也不知這顆決定全局走向的關鍵棋子現在如何了。”
皇上想了想說:“應該還在他手裡,你剛有一點說對了,他好地是男色,對自己喜歡的男人捨不得殺的,要留着慢慢玩。”
對此我倒有不同的的看法:“不見得。宋方那樣的奸險狡詐之人,不會輕易給琰親王捉到地,他敢在琰親王的治下公然背叛,必定會事先給自己安排好後路。皇上,我跟您打賭,宋方現在依然是自由身,說不定已經追蹤而至,要向皇上邀功呢。”
皇上冷冷一笑:“是嗎?這樣也好。”
我忍不住追問:“如果他真的出現在皇上面前,皇上會怎麼做呢?”
“他不會出現在朕面前的!”這句話,已經說得有點咬牙切齒了。
“皇上很不喜歡他?”
“豈止不喜歡,是厭惡透頂。姐姐你不知道,朕秘密召見他的那次,爲了拉攏他,對他稍微客氣了點,他那眼神,還有那噁心的語氣,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
“慾望的眼神,對不對?”皇上輕輕點頭,臉上是吞了一隻蒼蠅的表情。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被一個男人用眼神和語言猥褻,對一個喜好正常地男人來說是難以忍受地。若非爲了大局,宋方當時就被他滅掉了。
既然宋方是如此令人厭惡的存在,我們便不再談論他,而是分析起了琰親王地心態,以及他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
西京毀了,但與此同時,琰親王的篡位計劃也夭折在襁褓中,也就是說,他還沒來得及公然舉起反旗。
有反心是一回事,有沒有謀反又是另一回事,就算皇上和朝臣對琰親王的謀反計劃心知肚明,畢竟還沒成爲事實,老百姓也不知道。
甚至,就連引匈奴兵入關,水淹西京之事,琰親王都可以說是他安排的。既然已經失掉了西京這個根據地,他還怕得罪西京的百姓?
我有點了然地說:“琰親王是不是想重回京城,重新做他的親王?”
“怎麼可能?如果他有意化敵爲友,就不會在湯池伏擊朕。”
“可他最後也沒下手不是嗎?”
皇上也難以下定論了:“琰親王心機太深,朕一時也真想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皇上,對程金翠,您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她長得倒也挺漂亮的,就是漂亮得根本不像程士立的女兒,我昨天特意觀察了一下,他們父女倆的五官幾乎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一個是小眼塌鼻寬臉闊下巴,一個是大眼小臉尖下巴,鼻子也不塌。”
“你觀察得真仔細”,皇上沉吟道:“如果這樣的話,那很可能這個並非他的親生女兒,可能是抱養的,甚至可能是臨時找來冒充的。”
我本來沒想到這點的,經皇上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有可能了,“皇上如今親政了,也到了大婚的年齡,那些家裡有美女的人家,都開始蠢蠢欲動了,連抱養的,冒充的,也紛紛出籠。”
小皇帝即將成年,是指望借女發家的人最好的機會。皇上的後宮,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統統虛位以待,機會大把大把的---就像開國之初可以大肆封賞功臣一樣,那也是希望建立功名的有志之士的黃金時代。
不過,我特意提起這個人,是因爲想到了別的,“您說琰親王最喜歡玩人,程士立這麼煞費苦心送女進宮,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我總覺得,這個行爲太瘋狂,太不正常了,我不相信是出自他自己的意願。直到您說,程金翠很可能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我纔對這個匪夷所思的情節有了一點點了悟。”
“姐姐是怎麼認爲的?”
“程金翠不是程士立的女兒,程士立也不是如他所說的,妻子早死,父女相依爲命。很可能他另有家人,只是被別人控制了。”
“你的意思是,程士立被人要挾了?”
“我只是猜測。”
皇上低頭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說:“不管真相如何,只要這個程金翠不進宮,他們什麼打算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