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皇宮,到處靜悄悄的,我們的車子在筆直的宮道上疾馳,馬蹄聲顯得格外清脆。
兩邊是大紅的宮燈,一盞盞向後退去,形成了一條燈光的河流。我倚在窗口,任夜風吹拂着額發,第一次,覺得皇宮是這麼的美,美得恢宏,美得神秘,美得溫暖。
是的,溫暖,也許在別人眼裡,尤其是那些冷宮怨婦眼裡,皇宮是葬送她們青春與熱情的所在,冰冷而殘酷。但於我而言,這裡是我的家,我所依傍、所信賴、所愛的人都在這裡。
“姐姐”,皇上靠過來,不是路上共車時那種男人式的攬抱,而是孩子一樣偎靠在我的肩頭。我輕輕問了一句:“困不困?”
他在我肩上蹭了蹭:“不只不困,還興奮得很,我懷疑今天晚上會失眠。”
我伸手撫住他的臉:“那怎麼行,你還說明天早上要看琰親王大驚失色瞠目結舌的喪氣臉呢,要是你一夜不睡,可就是你失色了。大美人皇上因一夜未眠而容顏憔悴,那些久不見聖顏的臣子們看到了該多心疼啊。”
“去,就會調侃我,我是男人,你應該用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這樣的詞,美人是用來形容你的。再說了,那些牆頭草纔不會心疼呢,他們現在多半跟琰親王打得火熱。”
我忙安慰他:“不會的,是皇上拯救了這片江山,他們現在還能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繼續過養尊處優的日子,都是皇上的恩典。他們不爲皇上分憂就罷了。要是連感恩都不會,這樣一無是處的臣子,我建議皇上來個大換水,該降的降。該撤地撤。不然,下次輪到要出征要談判,滿朝文武還是派不出一個人,全都只會當縮頭烏龜。”
皇上道:“那些人本來就是要慢慢撤換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那一代的,真有本事的幾個已經上了年紀,而且在琰親王掌權地幾年。也替換得差不多了。從他手上提拔起來的一批。有的純粹是他的走狗,這批人還不在少數,若沒有這些人在,琰親王怎麼敢在朝堂現身?”
“可是祁雲海說……”
“祁雲海說什麼?聽說他下午從我那兒走後,轉頭就去探望姐姐。和姐姐相談甚歡,我還沒來得及問呢。他都跟姐姐說了些什麼?”
“就是分析了一下目前地形勢。我也是因爲太擔心了。又見不着皇上。才拉着他問地。”
看來。劉嬤嬤雖然有些愛偷聽。但還是爲了太后地囑託。並沒有捅到皇上那兒去。不然皇上就不會這麼問了。
和祁雲海地“婚約”,一直都是我地一塊心病,也曾考慮要不要索性向皇上交底,免得有朝一日他自己查到時有什麼不良反應。
但這話要怎麼跟他說呢?所謂地“婚約”原就只是權宜之計。發生在我地意料之外。而且從沒打算踐約。
我也分析過。皇上可能有地反應有三種:一。堅決反對。讓我跟祁雲海劃清界限;二。覺得這樣對祁雲海不公平。讓我跟他說清楚。或乾脆假戲真做。最後嫁給祁雲海;三。默許。爲了籠絡祁雲海。讓我繼續跟他曖昧。至於以後怎樣暫不考慮。
第一種對他大大地不利。如果祁雲海一怒之下倒向琰親王那邊。琰親王將取得壓倒性地優勢。皇上即使還能坐在這寶座上。仍岌岌可危。史上沒有軍隊支持地皇帝。有幾個落到好下場地?
第二種可能的可能性很小;至於第三種,和我自己地處理方式重合,但如果是皇上默許的,我的心境會失去平衡,因爲這樣一來,我會有淪爲別人棋子的感覺。
雖然,在這場情感糾葛中,祁雲海已經淪爲別人的棋子。
這讓我心裡有些微的不安,最初的動機是不是刻意的固然重要,結果如何更重要。
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祁雲海身爲人臣,本來就有義務爲主上清除奸佞,肅清寰宇。事情圓滿完成了,功勞是他的,皇上自會給他加官進爵,他有什麼損失呢?等他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跟不跟皇室聯姻都無所謂了。至於女人,他身邊多地是,收留孤女之說也只是他地一面之詞,誰知道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
所以,整件事情下來,他不會損失什麼,我也不曾虧欠他什麼。
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還要絞盡腦汁回答皇上地問題,弄得連進宮的喜悅都沖淡了許多。
將近四更天時,我們的車子終於駛進了第三道宮門。因爲裡面是太后的住處,素來禁止馬車入內,我和皇上下車步行。
望着春熙宮高高的宮牆,我問皇上:“太后知道我們今晚會回來嗎?”
皇上笑答:“你猜。”
我橫了他一眼:“猜什麼呀,快告訴我啦。”
他拉住我的手說:“當然知道!太后不知道,我們的車駕怎麼可能一路暢通。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啊,半夜三更隨便闖進一大羣人。若沒有太后的懿旨,各守門太監怎麼會老早就開門靜候,連通關號牌都沒看。”
“也是哦。”這一路行來,長驅直入,連過幾道宮門,問都沒人問一聲,若非上頭有旨令放行,皇宮守衛應該全部撤職,發配去邊疆墾荒。
“皇上,公主,你們可來了!太后都站了一個時辰了。”崔總管領着幾個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太后在哪兒?”我和皇上同時問。
“那不就是?正在門口站着呢,奴才們勸了一晚上,哪裡肯聽?可憐太后還病着,本來都病得起不了牀了,幾天水米不進,聽說皇上和公主要回來,撐着吃了一碗稀飯,從子時起就在門口候着,還吵着要到前門去接,被奴才們好說歹說勸住了。”
我聽得心酸不已,拉着皇上跑了起來,遠遠的,幾盞巨大的宮燈下,太后倚門而立,身形比我走的時候單薄了不少。
“母后,兒臣該死,讓您擔憂至此。”我飛奔着撲到她的腳下失聲痛哭,一切彷彿回到了初入宮的那天,我們母女倆也是這樣驚喜交集,淚雨滂沱。
太后一手一個拉起我和皇上,流着淚在燈下仔細打量:“都瘦了,也曬黑了,路上肯定吃了很多苦吧。”說完回頭吩咐崔總管:“你去領着人把宵夜端上來。”
我連忙擺手道:“不用了,皇上明兒還要上早朝。兒臣也困了,只想快點洗了歇下,母后病成這樣,也不能再熬夜了。”
太后也沒堅持:“那行,皇上趕緊回去休息吧。”
皇上還看着我,我笑着催了一句:“快回去吧,都四更了,你只能睡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