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娘已經起牀走了。
“小姐,您醒了?”我纔剛有點動靜,牀前立刻出現了幾個粉衣宮女。
“劉嬤嬤呢?”這一路行來都是她照顧我的,突然不見了她,換上一堆陌生面孔,我有點不適應。
圍成一圈的粉衣宮女突然裂開一個缺口,從後面走出來一個藕荷色衣裳的女子,在牀前跪下道:“小姐,奴婢叫小蓮,本來是太后身邊的人,蒙太后青眼,指派奴婢侍候小姐。”
她跪下的同時,其他的宮女也在她身後跪成一排,我笑着問:“你們都是我娘派來侍候我的?”
“是的,小姐,我們都是小姐的奴婢,還有一批去小姐的寢宮收拾去了,我們是留下來侍候小姐梳洗用餐的。”
“我也有寢宮?”
“當然了。太后已經擇定了黃道吉日,到那天會正式冊封小姐爲公主,公主當然得有自己的寢宮。”
“公主?”我說不出話來了。我娘是先皇的皇后,當今皇上的母后,她進宮之前有過婚史,甚至有一個女兒,這應該是秘而不宣的禁忌纔對,怎麼能大張旗鼓地冊封我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就跟子孝納妾一樣,同樣沒有我置喙的餘地,只有接受的份。太后是我娘沒錯,但她也是太后,太后的懿旨,連皇上都沒法駁回的,何況是我。
其實,對於一個十七年沒見的娘,在依戀之外,我也有幾分畏懼和不確定。我以後想在宮裡立足,什麼都得靠她,她要做什麼事,我哪敢質疑?除了做個聽話的乖女兒,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至少,目前只能如此。
若不是有着天生的血緣之親,我和她,跟陌生人也沒啥區別。
看早餐桌上只有我一人,我問小蓮:“你知道太后去哪兒了嗎?”
“稟小姐,娘娘上朝去了。”
“我娘上朝?”我驚訝不已。在鄉里的時候,偶爾也聽人說起過太后把持朝政之類的話,但我只以爲是幕後操縱,卻沒想到,都公然上起朝來了。
“是垂簾嗎?”小皇帝坐在外面的寶座上,太后則坐在低垂的珠簾後面聽政,坊間流傳的宮廷話本里似乎有這樣的場景。
小蓮躬身回道:“奴婢沒親眼見過娘娘上朝,但據公公們說,娘娘每日跟皇上一起坐在朝堂上接見臣僚,沒聽說垂簾啊。”
我的娘呃,您也真是……古往今來那些攬權的太后,好歹還知道弄個簾子遮遮,以示男女有別。您倒乾脆,簾子都懶得要了,直接坐在金鑾殿上俯視衆生。
這樣囂張的太后,朝廷上下的反對之聲肯定很多,公然挑戰男性社會的尊嚴啊。我不禁有些擔憂起來,所謂“強極必辱”,娘在女人中絕對算最大膽、最出格的,難怪她敢公然冊封我爲公主,連坐朝都敢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可是,這種話,我能跟誰說?我只是個昨天才進宮的新鮮人,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只能作壁上觀,就像在婆家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在這裡我身份尊貴,可以享受世間最好的一切。
也許,隨着時間的推移,情況會有所改觀。等我跟娘再熟悉一點,對她的脾性再瞭解一點,我也能在她面前發表一些看法,扭轉一些我認爲暗藏危機的局勢。但現在,我真的什麼也不敢說。
用過早餐,又坐了一會兒,總算看到了幾張熟面孔,我故意板起臉說:“劉嬤嬤,趙嬤嬤,你們把我接進宮就不理我了。”
她們趕緊陪着笑走過來:“小姐,我們哪敢?現在宮裡最紅的人就是小姐了,搶着要侍候小姐的人都快打破頭了,我們搶不過,正在傷心呢。”
“真的呀,那我跟娘說說,要你們來侍候我。”
幾位嬤嬤忙跪下謝恩。其實我也就那樣一說,娘派給我誰就是誰,我怎麼會挑呢?
但她們這樣殷勤,我也不得不說些客氣話:“這宮裡的品級我也搞不清楚,就怕讓你們跟着我會委屈了你們。”
“怎麼會,小姐馬上就是公主了。小姐的寢宮,本來就該配備許多女官,我們跟了小姐,只怕還能跟着晉級呢。”
“要是可以的話,我一定跟娘說,讓你們晉級。你們一路照顧我受累了,我還沒跟你們說謝謝呢。”
又扯了幾句閒話,劉嬤嬤看我實在無聊,交代小蓮說:“小姐初來咋到,哪裡都不熟,你多帶小姐出去走走,認認路,也認認人。”
小蓮不好意思地解釋:“太后走的時候吩咐,小姐舟車勞頓,要好好歇息,我就沒敢領着小姐到處跑了。”
我笑着說:“沒事,我也正想出去走走呢。”在車裡顛簸了兩個月,屁股上都快磨出繭子來了,再鎮日呆坐,會坐成白癡的。
於是,小蓮領着一羣人陪我走出了太后的寢宮春熙宮,來到了一處花團錦簇的庭園。
“這裡就是上林苑嗎?”在百花凋零的時節,居然還有這麼一處園子,叫人不得不感嘆:皇家就是皇家。
小蓮卻告訴我:“不是,上林苑離這裡還有點路呢,要坐車過去。這裡是太后娘娘的後花園,其中有些名貴花草還是娘娘自己動手種的哦。”
“真的呀,那你告訴我,哪些是我娘自己種的。”
宮女們嘰嘰喳喳地指給我看,果然都是些從未見過的物種。
我起牀的時候就不早了,逛到這會兒,已經時近正午。雖是初冬,陽光依舊有些熾烈,曬得我昏昏欲睡。小蓮把我領進花園深處的一所房舍,並排三間小小的屋子,有書架,有筆墨紙硯,還有一張鋪着錦褥的軟塌。
我先在上面坐了一會兒,後來索性躺下去,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給我蓋上了被子。我放任自己沉入夢鄉,反正整座皇宮都是我孃的地盤,我愛在哪兒睡就在哪兒睡。
在夢中,我終於又見到了子孝,可惜他還是穿着刺眼的新郎裝,滿眼的挑釁之色,挽着他的新娘昂然朝我走來。
“不要這樣,不要”,我倉皇后退:“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會心痛而死的。”
“爲什麼不要?你又不喜歡我,我納妾你比我還高興啊,都樂顛顛地幫我佈置新房了。”
“我那是沒辦法,誰樂顛顛的了?我心裡比黃連還苦。”
“真的?”
“真的,不要納妾好不好?我要你只屬於我,我也只屬於你。”
子孝甩開他的新娘,緊緊地抱住我,我在他懷裡落下了欣喜的淚水。
“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把她趕走就是了,反正也還沒圓房。”
“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我在他臉上狂親,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沒放過,他也很激動,我們的淚水彙集在一起。
“咳咳咳”
誰在咳?是婆婆來了嗎?我慌忙推開他,同時睜開眼睛。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準確的說,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
再仔細打量,發現他還只是一個男孩,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孔漂亮得過分,只是有些不健康的樣子,蒼白瘦弱,身量苗條纖細,眼神憂鬱沉靜。
這時小蓮從外面走進來說:“皇上,小姐還沒醒呢。”
我從榻上滾到地下,嘴裡結結巴巴地說:“皇……皇上”
該自稱什麼呢?民女?臣妾?還是姐姐?
“姐姐”,他伸手拉起我:“你剛纔夢到什麼了,又哭又笑的。”
“沒,沒什麼,讓皇上見笑了。”
“見什麼笑啊,你是我姐姐!”他笑得無比親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