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上的親筆信,我一開始確實很震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無論宋方多麼自信於自己所瞭解的“事實”,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覺。
一切的所見所聞都可能是假的,處在這個混亂的漩渦中,有時候,要關閉耳朵和眼睛,只憑心去感知。
我慢慢展開信,看着雪白的宣紙上那一行行勁節有力的字,他的人很粘膩,字卻很灑落,決不連鉤帶點----前夫就是這樣的風格,所以他既拿不起,又放不下。
熟悉的筆跡竟然帶給我一絲悸動,我知道這並非源於愛,只是對世事無常的感概。曾幾何時,我們還在深宮裡一起煮茶賞雪,那時節的他,有如孩子般的純真,常常讓我忘了他是皇帝,現在卻物是人非,我們也分散在天南地北,也許永無再會期。
皇上的信是寫給宋方的,告訴他我失蹤了,有可能被琰親王擄來,要他密切關注,一旦我真的抵達西京,就讓他負起保護之責。
我擡起頭看着宋方笑:“宋大人的保護手法還真是奇特呢,就是對我不屑一顧?”
他不以爲意地說:“公主怎麼不說我的保護手法就是天天和您爭風吃醋呢?”
“二者都有。”
“您沒發現,我越吃醋,他越受用?”
“的確是,他喜歡這種被人爭奪的感覺“他喜歡被他喜歡的人強烈需要的感覺,所以,如果公主不想他去前線,可以嘗試着挽留他,只要您願意。會奏效的。”
“大人說笑呢,他又不愛我,他只愛男人。”
“他是愛男人。但不是隻。他也可以愛女人地。只是他眼界高。一直都沒遇到讓他動心地女人。”
我忙擺手道:“千萬別說我讓他動心了。越是心高氣傲地男人。越在乎女人地純潔。我可是嫁過人地。”而且我還沒生育能力。這一點尤其致命。已經直接宣判了我地“死刑”。
宋方一嘆:“公主……算了。我不說了。也許。正是因爲你不明白自己地價值。對情感之事又如此淡漠。才讓他覺得你與衆不同地吧。人啊。都是有點賤骨頭地。”
我莞爾而笑。因爲這話有一個人也常說地。就是我親愛地母后。但願這一切早點結束。我也好早點回到她身邊。
於是問宋方:“你既然跟皇上有私交”。真地不願意說“私情”。覺得只是說出來都侮辱了皇上。“那他可有跟你提起太后?”
宋方答:“這倒沒有。我們其實就只私會了一次。”
“就是倒黴的蘭妃剛好闖入的那次?”
“是啊。”
“在此之前,你見過皇上嗎?”
“見過,公主猜猜看。下官是在哪裡見到地皇上的?”
“猜不到,自己招供吧。”
“公主,你很不可愛。”
“是啊,沒你可愛,一個大男人,老是玩猜猜看的把戲。也許就因爲這份可愛。才讓王爺格外迷戀的吧?”
他做了一個求饒地手勢:“得,我還是趕緊招供好了,是在渤陽侯府。”
我好笑地問:“你不會跟渤陽侯也有一腿吧?”
他搖頭:“沒有,那次純粹是巧合,下官受王爺的委託去傳個信,結果正好看到了皇上遇刺。”
我努力裝作不動聲色地問:“你去傳個什麼信?”
“信的內容,下官並不知曉,信是封了口的。”
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後對他說:“你剛纔至少有兩處撒謊了。第一。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去渤陽侯府;第二。那封信的收信人並非侯爺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宋方露出驚訝的表情:“公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心思敏捷,舉一反三。但第一個謊言並不存在,下官只說第一次見到皇上,並沒說是第一次去渤陽侯府啊。”
我放下茶碗:“你否認了第一個,也就是說,第二個你承認了?”
他慢慢點了點頭。
我繼續追問:“在那之前的幾次,都不是你一個人,而是跟你家王爺一起去的吧。”
“是地。”
“那幾次去,都是王爺和侯爺密談,你在外面把風?”
“公主有如親見,確實是這樣。”
“好了,整件事情我已經基本上弄明白了。”
可是,還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我敲着腦袋想了又想,終於恍然道:“你還撒了一個謊!那麼明顯的謊言,我居然到現在才發覺。”
“公主請指出。”
“皇上遇刺的那次,你絕對不是第一次見皇上,因爲,蘭妃闖宮,分明在那之前。”
他搖着頭低嘆:“看來什麼都瞞不過公主。”
我冷笑道:“我理解你爲什麼要撒這個謊,因爲,你要隱瞞你想殺我的事實。你的主子想行刺皇上,讓你去給殺手傳信,可惜這個一石二鳥之計被你破壞了,因爲你已經成了皇上地人,你決不會殺他。但是你又不能違背王爺的旨意,那樣會過早暴露你的身份,所以你必須使這樁刺殺案看起來像是奔皇上去的,實際上卻另有替死鬼,我就是那個替死鬼,對不對?”
他不吭聲了,我又說:“你們王爺的一石二鳥之計,正好給你利用上了,也是一石二鳥,既取信了王爺,又除掉了我這個可能分走皇上感情的人。”
他總算開口道:“豈止分走,他不知有多在乎你,看看這封信就知道了。”他忿忿地朝我手裡的信瞄了瞄。
我又是憤怒又是好笑:“是不是陷在情愛的人就會變得很弱智?皇上要你保護我,與感情根本扯不上關係的,就像琰親王會劫持我,難道是愛我愛得發瘋,所以要強搶過來娶我爲妻?你這麼聰明地人,居然連這麼簡單地道理都想不通,虧得皇上還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本朝最有智謀的人。”
他眼裡頓時射出喜悅地光芒:“皇上真這麼說我?”
我不明白皇上到底使了什麼障眼法讓這個男人以爲他跟皇上有私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皇上和琰親王這場江山之爭中最關鍵的人物,是皇上安插在琰親王身邊最致命的一着棋。所以,無論我心裡怎麼想,都不能破壞了皇上煞費苦心設的這個局。
我點頭如搗蒜:“是啊,皇上說,他的滿朝文武,抵不上一個宋方。就因爲他不只一次這樣說,我纔對你這麼好奇,你沒發現嗎,剛見到你的時候,我老是偷偷打量你?”
他對此越發深信不疑了,“我還以爲你看上我了呢。”
“皇上和琰親王同時看上的男人,我焉敢有絲毫不軌之心。”
這時,門上有人輕輕敲了兩聲道:“大人,王爺朝這邊走過來了。”
宋方立刻壓低聲音說:“時間來不及了,我長話短說,王爺等會如果再提起和皇上聯手之事,不管他開什麼條件,你都答應,先把他穩住再說。皇上那邊軍情緊急,真的很需要這邊拖住一些匈奴的兵力。在戰場上,皇上還是純粹的新人,完全沒經驗,王爺纔是真正的將才,沒有王爺和定遠侯相助,皇上勢單力薄,很難打贏匈奴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搞了半天,你在給琰親王當說客嗎?前面說的那些全是騙我,一切就爲了最後這番話?”
他急得直頓腳:“沒時間跟你解釋了,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相信我,不管王爺開出什麼條件,你都先答應他,等解了皇上那邊的燃眉之急再說。”
我還是不爲所動:“他要的是整個長江以北的江山啊,皇上就算不跟他聯手,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如此。”
宋方道:“你想得太樂觀了,如果皇上現在人在京城,你說的這種情況還有可能。見匈奴人就快攻進京城了,趕緊往南跑,跑過長江去,憑藉長江天險站穩腳跟。可問題是,皇上人在前線啊,一旦他的軍隊被匈奴擊潰,他可能被俘,或被殺,到那時,你就給他全世界又有什麼用?”
我嘴巴動了動,終究無法反駁,因爲,戰場上的殘酷,確實超過了我的想象。
“所以你只管答應他,沒事的,許諾歸許諾,最後天下太平了,皇上翻臉又如何?跟一個謀反逆臣妥協不過是權宜之計,他都能謀奪你的江山了,當皇帝的,還跟他講什麼信用?”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這時,外面已經有人高聲通報:“王爺駕到。”
只見宋方再次一揮長袖,他的青玉茶杯立刻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慌得我趕緊抱住我的羊脂玉杯,再做戲,這件寶貝摔了我可捨不得。
“你們這是怎麼啦?”琰親王一臉慌張地推開門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