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跟着她離開的方向,追了好一段路,卻終究沒有追上決然而去的青湮。
鳳婧衣騎馬追上青湮,下了馬牽着繮繩與她一道在林子裡走着,沒有安慰,也沒有詢問她與宗澤到底談了什麼,只是靜靜地與她一道走着。
“公主,如果有一天,上官邑也像這樣出現在你的面前,帶着另一個女人和他們的孩子,你會怎麼辦?”青湮問道。
鳳婧衣仰頭望了望天,抿脣笑了笑,道,“我想我會謝謝他,謝謝他還活着。”
青湮眼眶紅紅的望她,笑着搖了搖頭,“不,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活着帶給你的痛苦,遠比他的死還給你的痛苦還要深。”
而她,此刻正無時不刻的不承受着這份煎熬。
在還沒有再遇到他之時,她想起他固然難過痛苦,但更多的是溫馨美好的回憶。
可是如今,她所能想到的都是他和另一個女人成婚生子的畫面,他是否待她也如曾經待她一般溫柔,他待他們的孩子是否也如對笑笑一般寵愛喜歡,這樣的每一個想法都如冰冷鋒利的刀一下一刀的剜在她的心上。
鳳婧衣望了望她,道,“也許吧。”
這對她來說是如果,對青湮來說正是她此刻所親身經歷的,到底是喜悅多於痛苦,還是痛苦多於喜悅,只有她知道。
“他說,他早找到了顧家滅門的兇手,當年也是尋到了我的屍身,以爲我已經死了。”青湮說着,眉目微沉,“當年的事,肯定另有文章,如果不是靳家有意騙了他,就是靳家與這件事有關聯。”
“我會讓公子宸去追查。”鳳婧衣道。
“不。”青湮停下腳步,鄭重道,“後面的事我自己去查,你和隱月樓不要再插手其中了。”
“青湮……”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和隱月樓還有你們的事要做,若是因爲我的事把隱月樓讓靳家察覺了,不划算。”青湮恢復一慣平靜之色,說道。
她很清楚她和隱月樓要做的事有多艱難,既然顧家的滅門之案已經有了眉目,那她要再查下去應該不會有太多困難,雖然隱月樓插手會更有利於早日揪出兇手,但如果因爲暴露了隱月樓的背後勢力,即便她真的報了仇,這一輩子也不得安寧。
鳳婧衣感激她的設想,也不再強求,只是道,“我知道等了這麼多年報仇心切,但也不要衝動行事,不管有什麼事先與我商量過再做行動。”
許多事,局外人反而會更冷靜,看得更清楚。
她追查了這麼多年都沒找到兇手,定然是個難纏的角色,她一個人加之報仇心切,若失了理智很容易反被對方算計了。
“好。”青湮應聲道。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回營地吧,不知道沁芳今天做什麼吃的了。”鳳婧衣牽着馬一邊走,一邊唸叨道。
青湮難得的淺淺笑了笑,說道,“你今天什麼獵物都沒打到,就這樣空手回去?”
“空手就空手,原本今天就不想打的。”鳳婧衣一臉悠然自在地說道。
今天本就是爲了安排她和宗澤見面纔出來的,不然她現在還在王帳睡大覺呢。
“今天的事,謝謝你。”青湮道。
若非她做如此安排,她和他若在別的場合見了面,還不知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鳳婧衣側頭望了望她,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青湮搖了搖,現在腦子一團亂,根本不知道要幹什麼,該幹什麼。
鳳婧衣抿了抿脣,嘆道,“如果要知道顧家的事和靳家有沒有關係,我倒有一個計策。”
“你說。”青湮立即道。
“你再去見宗澤,而且要讓夏候縭知道,如果顧家的事真跟她和靳家有關係,一定會有所異動,我會讓公子宸的人暗中注意着,只不過……如果真和靳家有關,你就會有危險。”說到最後一句,鳳婧衣禁不住有些擔憂起來。
她很想幫助他早日報得大仇,可若是因此讓她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就照你說的做。”青湮決然道。
“可是……”
“你還不相信我的身手,莫說是靳家,普天之下能快過我手中之劍的人,也沒有幾個。”青湮道。
鳳婧衣笑了笑,道,“我怕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青湮淡然一笑,望向她道,“我還會在宮裡做你身邊的宮女,直有明槍暗箭就算我自己看不了來,又哪裡躲得過你的眼睛。”
鳳婧衣無奈一笑,“你這恭維得太明顯了。”
好像,她認識她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和她說這麼多的話,真心露出了幾分笑容。
如果站在爲青湮想,她希望顧家的滅門案和夏候縭有關,那樣她可以拆穿開來,讓宗澤看清真相,讓他們夫妻能再續前緣。
可若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她則不那麼希望,比起現在的宗澤,她更希望青湮和淳于越能終成眷侶。
宗澤即便還愛着她,但她和靖縭公主也不可能真的斷得乾乾淨淨,何況還有一個四歲的兒子,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了斷的關係。
“還有,這些事……不要讓淳于越知道,我不想他來添亂。”青湮又道。
“我會叮囑公子宸她們。”
這若是傳到淳于越那裡,只怕人就直接衝上京來,直接把宗澤連帶靖縭公主母子都直接給毒死了。
“嗯。”青湮點了點頭。
兩人回了營地,因着大多數人都外出狩獵去了,只有侍衛和一些侍從在,顯得有些安靜冷清。
孫平遠遠見她一個人回來了,連忙迎了上來,“娘娘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鳳婧衣將繮繩遞過上來的太監,道,“有些不舒服,想回來歇着了。”
“可要奴才傳太醫過來瞧瞧?”孫平連忙道。
皇上而今天可是寶貝着這鈺容華,他哪裡敢出了什麼差錯,這若是有個傷了病了沒及時醫治,回頭皇上還指不定怎麼訓斥他。
“不用了,只是昨天騎了一天馬,有些累了。”鳳婧衣襬了擺手,帶着青湮自己回了王帳。
孫平見她面色也並無什麼異樣,只是有幾分疲憊之色,便也沒有再堅持讓太醫過來診治,不過想來還是等皇上回來稟報一聲爲好。
鳳婧衣回營不多時,宗澤也緊隨其後回了營帳,孫平便納了悶兒了,“宗駙馬怎麼也回來了?”
“鈺容華娘娘回來了嗎?”宗澤問道。
“回來了,已經回帳歇着了。”孫平道。
宗澤望了望不遠處的王帳,他知道只要去找鈺容華就一定能見到她,可是他再見到她又該說什麼……
“宗駙馬,怎麼了,是狩獵發生了什麼事?”孫平問道。
這兩人一組同去了幾個時辰,什麼獵物都沒打打到就回來了,宗駙馬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實在讓人起疑。
“沒什麼事。”宗澤說罷,牽着馬自己回帳去了。
孫平不解地望着一臉愁緒的人離去,喃喃道,“這是怎麼了,早上出去不都還興高采烈的。”
“莫不是鈺容華娘娘和宗駙馬鬧了矛盾了?”邊上一個小太監插嘴道。
“管好你的嘴。”孫平回頭斥道,望了望王帳,道,“去找沁芳姑娘,讓她去鈺容華娘娘那裡伺候着。”
“是。”小太監聞言連忙走了。
夏候徹和大多數外出狩獵的人是天快黑纔回來的,個個都是滿載而歸,下了馬掃了一眼圍場上陸續歸來的人,並不見鳳婧衣和宗澤兩人便不由皺起了眉頭。
“皇上今天獵下的東西不少呢。”孫平帶着人過來牽了馬,遞了巾帕笑語道。
夏候徹擦了擦手,問道,“鈺容華和宗駙馬呢?”
“娘娘下午就回來了,說是有些累了在王帳歇着呢,宗駙馬也早回來了。”孫平道。
夏候徹將擦了手的帕子扔給孫平,大步朝着王帳而去,進了內帳發現牀上的人竟還睡着,走近在牀邊坐下道,“素素?”
鳳婧衣翻了個身,看到坐在牀邊的人,“你們回來了?”
“今個兒是你定的規矩抽籤分組,怎麼倒自己先回來了?”夏候徹伸手理了理散亂的發,哼道。
鳳婧衣睡眼惺鬆的蹭到他懷裡靠着,咕噥道,“昨天打了一天,今天出去一兩個時辰也沒打下什麼,就先回來了。”
夏候徹原本是板着臉來訓人的,一下心腸軟了也懶的再追問什麼,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道,“起來,一會兒該用晚膳了。”
鳳婧衣眯着眼睛窩在他懷裡,道,“累了,不想去。”
夏候徹不由分說,拿着外袍便給她往身上套,哼道,“這些天朕都沒動你,你還叫累。”
鳳婧衣想了想,這會兒夏候縭也該回來了,不知宗澤會怎麼跟她說,一會兒看兩人面色大約便也知道,於是便也極配合地起來了。
“罷了,這幾日要實在累得慌,就別出去了,等過幾日朕帶你去附近的紅葉湖瞧瞧,那裡現在景緻正好。”夏候徹道。
“哦。”鳳婧衣點了點頭。
夏候徹見她一副還不怎麼樂意的樣子,便哼道,“不想去,那別去了。”
“不是你說要去的嗎?”鳳婧衣挑眉,搞不懂這男人一會一個臉色到底是要幹什麼。
“你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還去什麼?”夏候徹瞪了她一眼,哼道。
鳳婧衣換上一臉笑意,道,“我去,行了吧。”
都說女人不可理喻,她看男人才是不可理喻。
晚膳的時候,她與夏候徹入席,宴上的大臣們也都早到了,靖縭公主和宗澤的桌案與他們比較近,宗澤還是一臉愁緒,邊上的靖縭公主倒並沒有什麼異樣。
想來,宗澤還沒來得及把青湮的事情告訴她。
不然,哪個女子知道自己丈夫所愛的前妻回來了,還能這麼好胃口吃得下飯。
許是今日打獵比較盡心,夏候徹飲了不少酒,但好在酒量好沒怎麼醉。
晚宴完了,還特地帶着她在營帳周圍賞了個月,散了個步。
結果,回了帳就寢便開始藉着酒興百般***擾,離京之時要趕路,來了圍場這兩日又是狩獵之時,他擔心她身體吃消,一直便也沒怎麼動她。
可是,自己的女人天天軟玉溫香地在自己懷裡,還能一直都無動於衷,那就太有問題了。
“外面還有侍衛守着呢,你給我起開。”黑暗中,鳳婧衣推拒着壓下來的火熱胸膛。
雖然王帳隔其它若帳比較軟,但外面還是守衛,周圍也會有巡查的衛士,他還敢在這裡獸性大發,鬧出響動讓外面聽見了,還要不要臉了?
“朕讓他們巡營去了。”夏候徹說着,帶着的酒香的吻便落了下來,對身下嬌軟的身子更是愛不釋手。
她推拒不下,便只得隨了他去,只是說發了一次,結果竟廝磨了一個多時辰才罷休。
夏候徹稍有饜足的躺下,習慣性地將她摟在懷中,呢喃道,“朕每次看到珩兒,就想着咱們什麼時候能一個這樣的孩子……”
“我的身體狀況你也是知道的,怕是……”鳳婧衣道。
“說什麼胡話,先好好調養看看,不行大不了再去找一次神醫淳于越。”夏候徹打斷她的話道。
“嗯。”鳳婧衣應了應聲,動了動身子準備起身下榻。
“幹什麼去?”夏候徹拉住她道。
“渴了,我讓沁芳送茶來。”她道。
“朕給你拿。”夏候徹說罷,披上衣服起來掌了燈,到外帳桌上倒了茶端進來給她。
鳳婧衣端着抿了一口,半晌也沒有再喝,她要喝的茶哪裡是這杯茶。
“不是渴了,怎麼不喝了。”夏候徹道。
鳳婧衣抿了抿脣,道,“有些涼了。”
夏候徹也知她碰不得這些寒涼的東西,將杯子拿走起身道,“等一下,朕讓沁芳送熱的過來。”
“好。”鳳婧衣擁着被子坐在榻上等着。
他在說着他們的要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她卻在暗中一次又一次扼殺孩子的到來,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夏候徹掀帳出去,便叫道,“孫平!”
孫平一向不會離得太遠,聞聲便立即小跑着過來了,“皇上,什麼事?”
“去沁芳帳裡,說鈺容華要喝茶,想必她一向喝的茶葉,她們是帶了的。”夏候徹道。
“是,奴才這就去。”孫平朝他行了禮,連忙去了沁芳的營帳吩咐。
而此刻,靖縭公主夫婦的帳中,夏候徹好不容易纔將兒子哄得睡下,回頭望了望自回帳就一直枯座着不言不語的宗澤,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臉色一直不太好,連話也不多說了。”
宗澤緩緩回過神來,望了望牀上已經熟睡的兒子,望向起身洗漱的夏候縭問道,“靖縭,你告訴我,當年顧家滅門的兇手真的就是我殺的那些人嗎?”
夏候縭拆卸釵環的手微頓,沉吟了片刻道,“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來了?”
“我找到她了。”宗澤說道,神色複雜又喜悅。
“找到誰了?”夏候縭一邊梳着頭髮,一邊回頭問他道。
“顏顏,笑笑的母親。”宗澤坦言道。
夏候縭手中的玉梳啪地一聲落了地,臉上的笑容也緩緩沉了下去。
這兩個字她太熟悉了,那是他這五年來,無數睡在她的身邊,卻在夢中呼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