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一聲,鳳婧衣手中的滴血的刀掉落在腳邊,斂目深深吸了口氣準備迎對身後之人的灼灼質問,佈置這些黑衣人的人還真是煞費苦心,不過似乎她還真的是如了願了。
“素素,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良久,她轉過身直視着站在臺階之上目光凜然的男人,“嬪妾無話可說。”
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她,自己又在奢望什麼,奢望一個處心積慮也要置她於死地的人相信她。
那她鳳婧衣就真的活得可笑又可悲了旒。
“告訴朕,帶着這麼多人過來,你到底想幹什麼?”夏候徹望着她問道。
鳳婧衣滿臉血污地直視着他的眼睛,明明只是短短几步,卻又仿似隔着天塹鴻淵一般渺遠……
這個人從未認識過真正的她,又如何會有真心的信任,而她在他面前也從來不敢現出內心真正的喜怒哀樂偶。
“說話!”夏候徹沉聲道。
鳳婧衣伸手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淡淡說道,“所有的事情皇上也都看到了,皇上也都認定了,還要嬪妾說什麼呢?”
夏候徹薄脣緊抿地注視着她,他若真是認定了,又何需這般問她,他若真是不信她,又何需親自在這裡等着她。
可是,這麼多雙眼睛看着,看着她帶着人衝進來,殺了這麼多人,他總要個合理的解釋。
這些隨着她一起衝進來的黑衣死士,到底是別人有心陷害,還是真的是她帶進來的,他一時之間也無法辯認。
他從來不是無緣無故便會相信一個人的人,但他想相信她,相信這一切都是別人的有心陷害,可是腦子裡卻又總有一個聲音提醒他,應該對身邊的任何人都保持警惕和懷疑,因爲這已經是他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
“嬪妾不求其它,只求父親能夠安好,至於罪責皇上若想追究,便隨意處置吧。”鳳婧衣垂眸嘆道。
夏候徹走近,眉目沉沉地凝視着她的眼睛,低聲道,“朕說了朕不會治你父親的罪,你爲何還要一走這麼多天,朕的話就那麼讓你無法信任?”
“皇上一句話可以將父親下了獄,一句話也可以要了他的命,一句話也可以要了嬪妾的命,我們生生死死不過在你一念之間,嬪妾的話皇上無法相信,皇上的話……嬪妾又怎麼敢相信?”她沙啞着聲音喃喃說道。
“你……”夏候徹被她氣得無言以對。
一時間,兩人便就沉默地僵持了下來,遠遠站着的臣子和侍衛也摸不準是個什麼意思,卻又不敢冒然上前來。
“皇上,有人突襲宗人府大牢!”一名黑衣衛飛奔而至稟報道。
鳳婧衣聞言眉眼一驚,喃喃喚道,“父親……”
說罷,也不顧聖駕在側便快步朝着大牢的方向而去。
如果來的是青湮她們,她必須第一趕到爲她製造撤退的時機,如果不是那麼便是那神秘女人,她也得提防她對上官敬下手。
邊上的幾位重臣看到一介嬪妃如此沒有規矩,個個面色都是難看至極,可是皇帝沒有說什麼,他們再看不過去,也不好站出來喝止,只得眼睜睜看着她快去了大牢的方向。
夏候徹一擡手招呼了黑衣衛跟過去,而後掃了一眼一地的死屍,冷言道,“好好給朕查一查,這些人到底什麼來歷?”
她殺第一個人的時候,眼底的悲憤之情不是假的,而這些人那一剎那的反應也是有些讓他奇怪的。
且不說這些人的來歷,就算他們真的是她或者上官府的人,她明明知道他會來這裡,也斷不會將人帶到這裡,讓自己落到百口莫辯的地步。
所以,這些人若沒有別的原因,便是有心之人陷害她所安排的。
“是。”原泓上前回道。
夏候徹拂袖快步朝着大牢的方向趕去,幾名重臣和一行黑衣衛跟着聖駕而去,離大牢的方向越來越近,雙方廝殺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鳳婧衣在一片混亂中看到來人領頭的人,雖然對方黑紗蒙面卻依舊可以從身形辯出是個女子,但武功路數卻不是她所熟悉的青湮和沐煙所使,便也肯定了來人便是那日在刑部大牢毒殺八十三個南唐人的兇手。
她看了看已經被那神秘女人帶人攻陷的大牢入口,擔憂之下便想過去,卻又被緊隨至於的夏候徹給拉住了,“你父親很安全,你不用過去。”
鳳婧衣抿了抿脣,自己怎麼就忘了,以這個人的心思知道有人會襲擊宗人府大牢,怎麼還會將對方要下手的目標放在大牢之中,只怕那裡指不定是什麼圈套。
果真,眼見衝進去的是那神秘女子所帶的人,然後片刻之後再衝出來的卻是夏候徹深爲倚仗的黑衣衛精衛營。
夏候徹站在鳳婧衣的身側,沉聲下令道,“精衛營聽令,活捉匪首,其餘人……格殺勿論!”
那凜人的氣勢讓人有些不寒而慄,鳳婧衣站在邊上聞聲側目望了望,燈光之下男人瘦削的側臉顯得格外冷峻懾人。
她不得不承認,在大事之上的殺伐決斷她真的不如這個人,論及心機深沉不如,論及心狠手辣她更不如。
她再度望向被黑衣衛圍剿的神秘女子,若說身手,那人反而還在手下人的不斷保護之下……
她一直在想這個人做這一切到底是有什麼目的,如果毒殺刑部那些南唐大臣和宮人是別有用心,那麼帶着人來闖這重兵把守的宗人府,就爲了殺一個上官敬又是爲了什麼?
如果她真的是南唐長公主,爲了掩藏身份毒殺出賣和可能出賣自己的舊臣倒也說的過去。
可是她知道,這個人不是南唐長公主,那麼……
她驀然一陣心驚,怔怔地望着漸漸縮下的包圍圈中人,一陣陣地呼吸困難。
精衛營的人一擁而上,包圍圈中的人紛紛伏誅,只剩下那黑衣蒙面的女子站在一地鮮血之中,一雙寒星般的眸子遙遙望向站在夏候徹身邊的她。
夏候徹微一擡手,道,“揭下她的面紗,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面目!”
一聲令下,一名精衛一手摘下被押之人的面紗,露出那神秘女子的真實面目。
邊上幾位重臣一看,不由驚得倒抽一口氣,這個人……怎麼會是這個人?
夏候徹薄脣勾起一絲冷冽的笑,道,“原來是你。”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夏候徹帶入宮中的忠臣之後,先前還助皇上剷除靳太后一族的卞嬪,卞玉兒。
夏候徹一步一步走近前去,擡手間廣袖一捲,卞玉兒面上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便落到了他的手裡,而在同時那被押着的人舌間一動一枚薄薄的刀片便飛射而出。
夏候徹側身一讓,刀片堪堪擦過衣衫刺向了他身後的一名黑衣衛,當場毒發身亡。
不過,那被押着跪在一地血泊之中的人也不得不顯露出了掩藏的本來面目。
這面容,這個人,分明就是先前靳太后張貼在大街小巷追捕的南唐長公主的畫像上的人。
那麼,這個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夏候徹掃了一眼邊上的黑衣衛統領,那人迅速去宗人府的案卷存放樓裡取了一副南唐長公主的畫像過來,在卞玉兒的邊上打開和真人對比。
“皇上,就是她。”
“皇上,她就是南唐長公主。”
……
幾位大臣看過之後,紛紛拱手說道。
南唐降臣供認南唐長公主就藏在大夏宮裡,就在皇上身邊,原來……原來如此。
鳳婧衣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之後才讓自己有了幾分力氣走近前去,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喉間卻哽咽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夜色朦朧之中她真的以爲是上官素活着回來了。
可是走近了仔細一看,即便她和畫像中的人那樣神似,但她卻不是真的上官素,只是另一個和上官素長得極其相象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卻知道是有這麼一個人的。
上官邑曾經告訴過她,他在征戰過程中救過一個雙母雙亡的孤女,長得上官素很是相象,便拜託了上官敬幫着好好安頓。
那個孤女,就是此刻她眼前的這個人。
當初看到那幅上官敬送入宮中的畫像,她就覺得有上官素的相貌有些不一樣,當時只當是他一向不怎麼擅於丹青所以會那樣。
如今想來上官丞相在那個時候,便已經謀劃着這一切了。
否則,自己親生女兒的畫像他怎麼畫得像這個人,連這個人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都畫出來了……
原來,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料到她會有身份暴露危機的這一天,早早便安排了這一切,安排了這個女子易容成卞玉兒與皇上相遇入宮,就是爲了這一天,爲了她的身份將要暴露的這一天……
有一個人能攬下所有罪名,有一個人能引開夏候徹和大夏人的懷疑,有一個人在她生死存亡之際……替她去死!
這就是他的安排,這就是他不爲人知的計劃。
“刑部的八十三個南唐人是你殺的?”夏候徹冷然問道。
“背叛主子的人,留下何用?”卞玉兒冷笑道。
“那麼,你今天是要來殺上官敬了,連跟隨自己多年的舊臣也要殺,你還真是心夠狠。”夏候徹冷哼道。
“論及心狠手辣,我又哪裡比得過大夏皇帝你,連自己的母后也能大義滅親。”卞玉兒說着一陣冷笑,道,“也要多謝你,能替我除掉靳毓容,省得我再費周折。”
夏候徹眉目沉沉,殺氣凜然。
卞玉兒冷冷地笑了笑,說道,“皇上一定還不知道,靳太后要下毒也是我的提醒,只可惜你太狡猾了,連對太后你都防了一手,否則今時今日,你早就去見閻王了。”
“朕沒死,不過今日你的死期倒是到了。”夏候徹道。
“若是怕死,我就不會來這大夏盛京了,反正有的是人陪着我一起死,我又怕什麼?”卞玉兒仰頭,笑得淒厲而瘋狂。
“你……你……”鳳婧衣張了張嘴,言語困難。
“上官素,你能躲過今日一劫,來日看你還有沒有這樣的幸運!”卞玉兒望向她,冷聲道。
這話聽到夏候徹耳中只會以爲昨日孫平回報追捕她的人是卞玉兒所派,那麼外邊方纔那些跟着她一起進來的人,也可能是這個人的安排,目的就是爲了引開他們,她可以從後方突襲。
然而,這話在鳳婧衣聽來是以生命爲代價的警告。
今日有上官敬替她安排了這一切,讓她能夠逃脫嫌疑,他日……再遇上這樣的險境,她就沒有今日這般幸運再有人替她去死了。
“皇上,皇上,上官大人……”一名黑衣衛急急過來稟報道。
夏候徹聞言眉眼一沉,側頭望了望站在邊上的鳳婧衣。
“在哪裡,在哪裡……”鳳婧衣踉蹌地撲過去抓住稟報的人追問道。
夏候徹抿了抿脣,伸手拉着她快步朝着關押上官敬的密室而去。
密室的門開着,數名守衛站在門口,見着聖駕連忙跪迎,“皇上……”
鳳婧衣還未到門口便鬆開了手快步跑了進去,上官敬一身藏青的常服低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面前卻半天不敢叫他,也不敢伸手去碰他。
夏候徹站在她身後,想要說什麼,卻又無語可說。
半晌,鳳婧衣緩緩擡起手去探面前人的鼻息,可是伸在那裡許久卻什麼也感覺不到,她再也站立不穩,腳一軟跪在了地上,整個人顫抖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素素!”夏候徹走近喚她。
“別過來!”鳳婧衣悲憤地喝道。
夏候徹站在原地,沒有再往前去,“素素,你父親……”
他沒有想殺上官敬,也想替她留下最後一個親人,可是這個人……終究還是死了。
他想,她大約會恨他了。
可是他們之間,又豈止是這一點恨呢。
不知過了多久,宮裡有內侍尋來,夏候徹到了密室門口方纔沉聲問道,“什麼事?”
“皇上,蘭妃娘娘……蘭妃娘娘快不行了。”內侍上氣不接上氣地稟報道。
“什麼時候的事?”
“蘭妃娘娘禁足漪蘭殿,夜裡殿內的宮人說是蘭妃娘娘病重,奴才們請了太醫去瞧,太醫說是長期食用有毒之物,已經……已經回天乏術,娘娘禁足期間,只有卞嬪娘娘出入漪蘭殿。”方纔到宗人府已經聽說了卞嬪的事,這下毒之人自然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
“又是她。”夏候徹怒然拂袖望向一旁的幾位重臣,一字一句令道,“明日午時將南唐長公主處以腰斬,斬其頭顱懸於承天方場警示天下,亂臣賊子便是如此下場!”
鳳婧衣在他的話語中,血液寸寸冰涼……
上官素代她而死之時被棄之荒野葬身狼腹,這個人代她而死被腰斬斷頭,他日她的身份敗露之時,又該是怎樣慘烈的下場。
她靜靜望着眼前已經溘然長逝的上官敬,嚥下口中陣陣腥鹹的味道。
老丞相,是不是……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軟弱,才以這樣沉重的代價讓我認清殘酷的現實,讓我徹徹底底看清自己該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