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婧衣咬脣望着他冷漠的背影,這樣的答案她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知爲何,此刻聽在耳中還是禁不住寒徹心骨。
她並不想與他到生死相搏的地步,總希望隨着時間的流逝,這個人總會放下過去,放下仇恨,可是她終究想錯了。
她不得不承認,傅錦凰是個極能揣度聖心的人禾。
她無法從她這裡尋到機會下手,便將目光轉向了上官家,知道夏候徹是有意要利用上官敬引出南唐長公主,她和皇后便順應朕心安排了一番上官家和南唐降臣與南唐長公主勾結的戲碼。
夏候徹心如明鏡,知道是傅家和邵家故意構陷,但爲了引出一直藏在暗處的她,便也默許了他們的所做所爲,橫豎最終的結果都對他是有利的妲。
“皇上就那麼憎恨南唐人嗎?”她問道。
夏候徹背對而立,有些難以回頭去面對她此刻灼灼質問的目光,只是回道,“朕恨的,是跟隨鳳婧衣與朕做對的亂臣賊子。”
鳳婧衣脣間蔓延起淡淡的血腥,眼底的淚無聲滾落。
她就是那個亂臣賊子!
她就是那個他翻覆天地也要殺之滅口的亂臣賊子!
可是,她從未想與他做對,她只是想有一片安寧的家園而已。
“皇上既這般容不下南唐人,那便將嬪妾也一併處置了吧!”她決然道。
“素素!”他拂袖轉身,看到她淚流滿面的臉不由有些心軟,“你放心,朕會盡力保住上官大人。”
“從我這裡找不到南唐長公主的線索,又將想利用我父親來引人出來。”她嘲弄地冷笑,淚眼朦朧地望着冷若冰淵的黑眸,“皇上,嬪妾還敢信你的話嗎?”
她怨不得他,也恨不得他。
信任?仁義?
他們之間本就沒有這些東西,也不該有這些東西。
“素素……”夏候徹嘆息,舉步走近前來,擡手想要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站在面前的人卻後退了兩步。
鳳婧衣望了望他,一把掀開帳簾快步離開了王帳。
“素素,回來!”夏候徹掀帳追出來,卻看到她已經跑出了好遠,順手牽住了剛從林中打獵歸來一人的馬匹便揚鞭消失在暮色裡。
沁芳追了幾步,回頭望向還站在王帳外的夏候徹,“皇上,娘娘她……”
“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夏候徹道。
他想,這個時候讓她再對着他,只會讓兩人的矛盾更深。
轉身回帳的時候又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黑衣衛首領,示意他帶人跟過去保護安全。
山風蕭蕭,撲面而來風乾了眼淚。
鳳婧衣悲憤地策馬狂奔,沒有方向遇路便走,直到前方再無路可走,她方纔停了下來,衝着空曠無人的湖面用盡所有的力氣痛苦地大叫,似是要將壓在心頭的種種都發泄出來。
山風捲着枝頭的落葉在她周圍蹁躚舞動,她心緒漸漸平復下來看到眼前飛揚而過的紅楓葉,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到了先前夏候徹帶她來過的紅葉湖畔。
樹上紅楓如火,腳下遍地紅葉,湖面飄着零星的葉子,入目之中都是絕豔驚人的美。
“咳咳……”背後的林子間傳出微微的咳嗽聲。
鳳婧衣聞聲回望,“什麼人?”
楚王夏候淵慢悠悠地從林子間走出來,一身畫着墨竹的白衫顯得格外風雅,站在紅葉如火的林間,恍若是從畫中走出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鳳婧衣道。
夏候淵一手撥弄着手中的佛珠,一邊走一邊道,“本王在這裡賞景,你跑來這裡一頓時大喊大叫,着實大煞風景。”
鳳婧衣抿了抿脣,道,“抱歉,打擾王爺了。”
方纔的悲憤之情,已然收斂得了無痕跡。
夏候淵走近到湖邊,問道,“因爲上官大人和南唐降臣被構陷獲罪之事?”
“你早知道,爲何不通知我?”鳳婧衣道。
“本王告訴了你,你又能怎麼辦?”夏候淵面色平靜地望向她,一字一句說道,“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傅邵兩家和皇帝都等着你自投羅網,你倉促行事不僅救不了他們,只怕你自己也跟着搭進去,難道那便是你到大夏這麼久最後想要的結果?”
鳳婧衣咬了咬帶着血跡的脣,道,“可是……我怎麼能看着他們死?”
那些人,都是因爲她而牽連進來的。
夏候淵走近了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許久,驀然道,“鳳婧衣,你是不是……對他動了真心了?”
鳳婧衣聞言冷然嗤笑,哼道,“對一個天天想着要殺我的人動真心,我瘋了嗎?”
“本王只是覺得,你對人對事的謀算越來越遲鈍了,否則也不會被人佔盡先機,逼到這個地步。”夏候淵收回目光,繼續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說道。
“你什麼意思?”鳳婧衣眉眼微沉道。
“如果你有當初步步置他於死地的決絕,如果你一直清楚明瞭夏候徹這個人,豈會讓一個傅錦凰將你牽制了?”夏候淵冷冷笑了笑,毫不留情地說道,“本王看,你也和宮裡的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一樣迷失在了他的寵愛裡。”
鳳婧衣抿了抿脣,有些無言以對。
“他一直要殺你,而你卻不願殺他,那麼你註定這一輩子都不是他的對手。”夏候淵嘲弄地笑了笑,側頭望她道,”難不成,你是盼着他能大發慈悲放過你?”
“如非萬不得已,我不想害人性命。”鳳婧衣道。
“你不想?”夏候淵冷然失笑,走近道,“本王沒想到長公主你還有這樣天真的想法,你不想殺他,那麼你就看着他一步一步殺掉你的人,最後再殺掉你。”
權謀爭鬥,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最忌便是心慈手軟。
“我要做什麼,該做什麼,不需王爺你來教導。”鳳婧衣冷聲道。
他們不過是合作的兩方而已,不需他來教她自己該怎麼做。
“公主自然不需本王來教導,本王只是提醒一下公主,他再寵愛你,你在他心中也重不過他的江山皇位,而你的存在就是威脅他江山大業的所在,他又豈會容你。”夏候淵平靜地說道。
這麼多年,他不說對他那位皇兄有十二分的瞭解,但也瞭解他七八分的稟性,正是因爲他的心思都在江山,所以纔沒有能鉗制得了他的弱點。
“我知道。”鳳婧衣沉聲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
夏候淵望了望她,沉默着不再說話。
“我現在必須要想辦法救他們。”她說道。
夏候徹轉頭望向湖面隨波飄流的紅葉,說道,“你救不了,你也不能救,成大事者,有舍纔有得,必要的時候總要犧牲些人和事。”
“如果連我都不救他們,還有誰能救他們。”鳳婧衣道。
“鳳婧衣,你把夏候徹想得太仁慈了。”夏候淵一下一下撥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經心地說道,“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即便沒有傅邵兩家的設計構陷,他也決不會讓人有機會把這些南唐降臣活着帶回去,所以即便你將來能成功奪回南唐,也不可能一時之間穩固內政,他一樣還有機會置你於死地。”
鳳婧衣斂目,脣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冷笑。
是啊,那個心機莫測的人又豈會留給她生路,可是這麼多條人命她怎麼能夠不管不顧。
“上官大人讓我帶給你一句話。”夏候淵側頭望向她說道。
“什麼話?”鳳婧衣倏地睜開眼睛問道。
“他說他自有安排,讓你不必插手。”夏候淵道。
鳳婧衣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想來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早有準備吧。”夏候淵道。
鳳婧衣皺着眉頭望着漸漸被黑暗籠罩的天地,心頭亦是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上官敬到底是做了什麼安排,若是萬一他的安排失敗了,她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不僅朝中的南唐官員,就連宮裡的南唐宮人也有不少都被牽連入獄了,傅錦凰就算還沒有弄明瞭你的真實身份,但也一定發現了你與南唐長公主相關聯的東西,這一次是鐵了心地要把你逼出來,所以你不能救人,只要你出手,便就中了她們的圈套。”夏候淵鄭重地叮嚀道。
“可什麼都不做乾等着,也一樣惹人懷疑。”鳳婧衣道。
自己的父親被下獄問罪,她卻還能在宮裡跟個沒事人似的,任誰都會覺得奇怪。
“看你剛纔那般反應,想來宮裡已經已經傳消息給你了。”夏候淵淡然一笑,繼續說道,“若猜想不差,應該是傅錦凰和皇后派人給你的。”
“我想也是。”鳳婧衣微微點了點頭道。
“你打算怎麼辦?”夏候淵道。
“她們想讓我中她們的圈套,我便跳進去陪她們玩一會回,傅錦凰想借皇上的手對付我,我一樣能借皇上的手對付她。”鳳婧衣望向漸漸被夜暮籠的紅葉湖,眸光中寒芒盡現。
傅錦凰知道皇帝想借上官丞相引出她這個南唐餘孽,故而想將她也逼出來牽連在內,可皇上想將計就計引她出來,又何沒想過也藉機除掉傅家。
“既然你已有打算,本王祝你馬到功成。”夏候淵輕然一笑道。
正說着,林中傳出兩聲鳥鳴之聲,但只要仔細聽辯便可分出那並不是真正的鳥叫,而是有人學着鳥鳴之聲。
他側頭望了望聲音傳來的方向道,“有人來了,想來是夏候徹的人。”
說罷,轉身不一會兒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的樹林間沒了蹤跡。
“鈺昭儀娘娘,時辰不早了,請您回營。”兩名黑衣衛策馬趕到湖邊,下馬單膝跪地道。
鳳婧衣斂目深深吸了口氣,淡淡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娘娘,皇上很擔心你,你還是儘快回營吧。”黑衣衛首領再度勸道。
鳳婧衣冷冷回頭,“我不回去,你們還要將我綁回去嗎?”
“屬下不敢。”黑衣衛首領垂首道。
而後,帶着人退開了些,吩咐另一人回營去稟報行蹤。
鳳婧衣有些疲憊地靠着樹坐在了地上,一片一片拾起邊上紅葉,整整齊齊地擺了厚厚的幾疊。
過了許久,她扭頭望了望還站在不遠處的黑衣衛首領道,“我的馬跑到林子裡去了,能去幫我找回來嗎?”
“是。”黑衣衛首領抱拳應了聲,轉身朝着她指的方向去尋馬去了。
鳳婧衣起身走近他留在原地馬匹,翻身上了馬悄然消失在夜色籠罩的天地間。
圍場營地,王帳。
夏候徹坐在長案後,手中的摺子打開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開,老半天也沒看進去一個字。
孫平帶着人戰戰兢兢地候在帳外,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孫平,人回來沒有。”他沉聲朝帳外道。
孫平聞言連忙掀帳進去,道,“回皇上,還沒有回來。”
夏候徹煩燥地皺了皺眉,合上手中的摺子丟了桌案上,整個人面色陰沉駭人。
“回來了,有人回來了。”帳外的太監尖着聲音欣喜的叫道。
不一會兒功夫,回來報信的黑衣衛被領進了王帳,夏候徹掃了一眼冷然道,“人呢?”
“回皇上,鈺昭儀娘娘在紅葉湖,只是她執意不肯回來,首領只得先派了屬下回來稟報,請皇定奪。”
夏候徹一聽到紅葉湖三個字,薄脣不由抿緊了幾分。
“她不回來,還要在那裡做什麼?”
報信的侍衛垂着頭,沒敢再說話。
孫平瞧了瞧夏候徹有些生氣又憂心的神色,上前道,“皇上,還是奴才去請娘娘回來吧,娘娘身子弱,這夜裡山風寒別再給凍出個好歹了。”
說罷,連忙示意沁芳去取鈺昭儀的披風。
夏候徹斂目點了點了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
“那奴才這就去。”孫平說罷,便準備出帳帶着人去紅葉湖接人。
可是,還未出王帳,後面的人又出了聲,“等等。”
“皇上還有何吩咐?”孫平回身道。
夏候徹霍然起身,一邊朝帳門出走,一邊道,“朕自己去。”
她那副脾氣,只怕孫平去了也不一定能勸得回來,非得他去把她逮回來不可。
紅葉湖邊,黑衣衛首領好不容易從林中尋到了馬匹回來,可湖畔那樹下哪裡還有鈺昭儀的蹤影,頓時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此時,林中又有陣陣馬蹄聲滾滾而來,他尋聲望去便看到一隊侍衛打着火把,後面便是聖駕。
夏候徹振臂勒馬掃了一眼周圍,望向黑衣衛首領道,“人呢?”
黑衣衛首領垂首跪在地上,道,“方纔還在那樹下坐着的,說是馬進了林子讓屬下去找回來,屬下回來時……鈺昭儀已經不見了。”
話音一落,便感覺高踞馬上的人目光如刀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孫平一見情形不對,連忙催促隨行而來的侍衛道,“快,都到周圍去找找,一定要把鈺昭儀找回來。”
夏候徹望向黑衣衛指了的樹,翻身下馬走近前去,藉着周圍火把的光亮纔看到樹下整整齊齊堆着的紅楓葉。
半晌,他躬身拈了一片起來,薄脣緊緊地抿起。
素素,你爲何就是不肯信朕的話?
他不懂她爲何不願相信他的話,自然也不懂自己那一番話割在她心上的傷口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