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麼黑,隔那麼遠,她依舊可以感覺到他那如刀鋒一樣冷冽的目光,恨不得將她一寸寸千刀萬剮。
狼牙關外,一身黑色戰甲的人久久地站立着,身後的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而舞,死死地望着關內高踞馬上的人。
從昨天離京,他就等在這裡,在她回到南唐的必經之路等着,可是他並不想在這裡見到她妲。
他只是在這裡一遍一遍一暗自祈禱,她不要來,她不要在這裡跟他相見禾。
可是,方纔聽到關內說話的聲音,他知道他最不想發生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半晌,他舉步朝着關內走去,漆黑深邃的眸子在火光下映得血紅一片,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他最痛恨,亦最深愛過的女人。
鳳婧衣靜靜坐在馬上,一顆心隨着他漸漸逼近的腳步突突直跳,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等着自己的結局。
他是怎麼知道那一切,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這一劫她是躲不過了。
夏候徹走這站在馬前,眉宇間陰霾沉沉,出口的聲音冷而沉,“爲什麼要到這裡來?”
鳳婧衣穩了穩心神,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嘲弄地笑了笑,“你既然等在這裡,想必該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問!”
御駕親征不過是他出京的藉口,爲的就是在她回國的必經之路等着她自投羅網,終究任憑她滿腹心機,也沒有事事都算贏他。
夏候徹逼近,伸手一把將她從馬背上揪下來,脖子上青筋暴跳顫動,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喝道,“告訴朕,爲什麼要到這裡來?”
一字一頓,鏗鏘如刀,將自己的心也刺得鮮血淋漓。
鳳婧衣看着他顫抖的眸光,決然開口道,“我要離開大夏,我要回南唐,我要回我自己的國家。”
這個人曾愛她,寵她,可他要的只是她所扮演的上官素,從來不是真正的她。
他的國,他的家,從來不會是她真正的歸宿。
只有如詩如畫的南唐,住着她親人和朋友的南唐,纔是她該歸去的地方。
“回去?”夏候徹笑意冷冽而殘忍,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可惜你現在回不去了,你這一輩子到死也休想回去,便是死了化骨化灰也死在朕的地方。”
“就算我的人回不去,我的心也會回去。”她平靜地笑了笑,直面他道,“從我踏足大夏的那一刻起,我也沒打算要活着回去。”
“上官素,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騙子?”他憤怒之下,一把扼住她的咽候,顫抖的手指根根收緊恨不得殺了這個無情的女人。
她只覺呼吸困難,蒼白的臉因爲血液的上涌而脹得通紅,頭炸裂一般的疼,卻咬了咬牙艱難開口道,“我不是上官素,從來都不是,真正的上官素早在你攻佔金陵就已經殉城而亡了,我是鳳婧衣,南唐長公主……鳳婧衣!”
她看着他眼底深深的恨意,眼眶不覺涌出淚來,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如果就這樣死在他手裡,也好。
夏候徹咬了咬牙,一鬆手將她狠狠甩在地上,怒聲喝道,“來人,將皇后押解回宮!”
鳳婧衣再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他冷漠的背影。
“是。”幾名黑衣衛聞言應聲,上前將她押了起來。
夏候徹遠遠望着青湮和沐煙逃竄的方向,沉聲道,“不惜一切,把那兩個人給朕抓回來!”
鳳婧衣望了望追着青湮兩人而去的一行黑衣衛,心中卻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夏候徹親自追捕,相信以青湮和沐煙的身手,面對這些人都尚可脫身,這也是她執意不肯跟青湮一起走的原因。
夏候徹等在這裡的目標是她,只要她沒有落網,他就會不惜一切將她們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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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如今落在他手裡,最後會是什麼下場,已經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夜深人靜,早已落鑰的承天門開啓,帝駕快馬入宮停在了皇極殿外。
孫平正在睡夢中聽到有響動,趕緊更衣起來了,一趕到皇極殿外連忙道,“皇上……”
他不是前日已經御駕親征邊關離宮了,怎麼這時候又回宮了?
他望了望周圍,再一看到夏候徹抓着帶向皇極殿的人,驚呼道,“皇后娘娘!”
鳳婧衣在一路顛簸中已經頭髮散亂,加之又是一身男裝的夜行衣,所以一時之間孫平並沒有將她認出來。
“皇上,皇后娘娘,這是怎麼了?”孫平急得直冒冷汗,一路着兩人顫聲詢問道。
皇后娘娘不是去了皇覺寺祈福進香,怎麼這副模樣被皇上給帶了回來。
孫平剛跟着到了皇極殿外,先行進去的夏候徹反手揮出一掌,嘣地一聲將兩扇沉重的殿門給關上了,怒聲喝道,“都出去,誰敢踏進一步,斬!”
幾名宮人一下撞到了門板上,一聽到裡面怒意沉沉的聲音,不由一陣腿軟。
“孫公公,咱們還是先退下吧。”此刻的皇上,是他們從來未曾見過的可怕。
只怕,一不小心跟過去,小命都會保不住。
孫平擔憂地望了望緊閉的殿門,嘆了嘆氣只得帶着人退遠了些,心中卻是疑雲遍佈,怎麼也想不通前去皇覺寺祈福的皇后娘娘,爲什麼會這般模樣被龍顏震怒的皇上帶回宮來。
大殿空曠而冷寂,夏候徹狠狠將帶進來的人摜倒在地,力氣之上讓她滑出去好遠,後背撞到了殿內的柱子上。
鳳婧衣痛得咬了咬牙,口中頓時涌上陣陣腥甜。
夏候徹冷冷俯視着痛得在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咬牙切齒道,“你這樣沒心沒肺的女人,你也會痛嗎?”
鳳婧衣咬牙扶着柱子緩緩站了起來,沾血的脣勾起嘲弄的笑,哼道,“這點痛算什麼,比我起我,你比我更痛吧!”
她的痛在身上,他的痛卻在心上。
夏候徹咬着牙,緊握的拳頭骨頭咯咯作響。
鳳婧衣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笑得嘲弄而諷刺,“夏候徹,將一個自己的仇人立爲皇后,你真是可笑又可憐!”
既然註定要恨她,那就徹徹底底的恨吧。
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抵在背後的盤龍石柱,恨恨咬牙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朕把什麼都給你了,連心都掏給你了,你還要背棄朕!”
她背部再度撞上冰涼堅硬的石柱陣陣生疼,卻依舊冷笑道,“背棄?你我從來都不是一路的人,又何來的背棄?”
她這樣無情地說着,心上的某一處也被自己無情地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淋的口子,她在傷他,亦在自傷。
三年以來,她是騙了他,可是他真心的喜悅過,歡笑過。
可是她在這裡,從來不敢真心的笑,不敢真心的悲,不敢真心的哭,唯恐泄露了一絲一毫惹來殺身之禍。
起碼,那三年的時光,他是真的快樂過,可是她每一時每一刻都在煎熬,掙扎,她不能動搖自己的信念,不能忘記自己該走的路,她又不想傷他害他。
可是世事難兩全,她不得不做出選擇。
她是南唐長公主,她是鳳景唯一的親人,她是隱月樓馬首是瞻的頭領,絕對不可能因爲一個男人而忘記自己該做的事,該走的路。
事實上,她也曾迷失過,可是老丞相用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給了她一個警醒,讓她認清了自己該做什麼。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知道她不能再走錯路,她若錯了,死不僅是她,還是她身後無數的人命。
夏候徹氣得額際青筋暴跳,“好,好,三年以來,朕就愛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鳳婧衣無聲冷笑,喉間如同一哽着一把刀,說出第一個字都是血淋淋地痛,“沒有靳家,沒有你,又何來今日這樣的我,我的狠,我的毒,也都是拜你們所賜!”
如果沒有那一場飛來橫禍,她不可能成爲什麼南唐長公主,更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夏候徹,我從來沒想要與你爲敵,與大夏爲敵,是靳太后,是你的好皇兄,把我逼上了這條路。”她嘴脣顫抖,眼底滿是淚光,字字句句都含着恨意,“你知道活活在火火裡被燒死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看着自己最親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有多絕望嗎?可我知道,我就在我母妃的懷裡看着她被大火燒着,看着她半個身子都被燒得一片焦黑,這一切都是拜靳太后,拜你的好皇兄和靳蘭軒所賜,從那場大火裡活下來,我就發誓這一輩子就算死也一定要將這筆血債討回來!”
“所以,你就處心積慮地在朕身邊,一步一步利用朕達到你的目的?”夏候徹憤怒地吼道。
鳳婧衣眼中現出猙獰的血絲,厲聲道,“是你不給我活路,不給南唐活路,讓我不得不如此!”
他要爲他死去的皇兄報仇,爲大夏的皇圖霸業除掉對手沒有錯,她要保護自己的親人和家國也沒有錯,錯的只是殘酷的命運。
“鳳婧衣,你夠狠!”他咬牙切齒,厭惡地一把將她推搡在地,冷然笑道,“爲了報仇,爲了復國,連自己的身子都能奉上,甚至都不惜懷上朕的孩子,你果然夠狠!”
“孩子?”鳳婧衣嘲弄的冷笑,緩緩爬着站起身說道,“你說哪一個孩子?死在冰湖裡的那一個嗎?就算皇后和靳蘭軒不動手,我又怎麼會留下你的骨肉?”
她目光冷漠徹骨,一字一句都似刀一樣剜在他的心上,卻也是剜在自己心上。
夏候徹眼底怒意翻涌,顫抖的手一把握住腰際的佩劍。
“還是,說的第二個?”她嘲諷地失笑,笑得淚流滿面,“這世上有一種蠱毒,只要每日服藥,就會讓人的脈象像懷孕的人一樣,我特意從淳于越那裡討了他,你說的孩子……是那個東西嗎?”
“鳳婧衣!”他怒聲吼道,隨即一聲利劍出鞘的錚鳴,寒光冽冽的劍尖刺在她的心口。
鳳婧衣身子痛得猛然一震,滾燙的熱血自心口的傷處溢出,冰冷的劍鋒沿着傷口蔓延起森涼的寒意,透心透骨的涼。
他眼底淚光閃動,咬牙切齒地道,“朕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這裡面到底長了什麼東西!”
這一劍刺在她的心口,他的心上卻也無形之中被人刺進了一把冰刃,隨着他的呼吸心跳陣陣又冷又銳的疼,一寸一寸悄然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愛情,來得時候是何等熱切美好,如今去的時候,又是何等的決絕無情,恨大仇深。
也許,她們之間並不是愛情,只是他一廂情願愛上了一個心機狠毒的女人,而她除了欺騙利用,從來沒有愛過他。
堂堂的大夏皇帝,愛上了自己一直要殺之而後快的仇敵,如她所言,他真的是可悲又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明明已經知道了她是誰,卻還執意將她立爲皇后,還對她心存期盼。
如果,她沒有出現在狼牙關,沒有要離開大夏回南唐去,就算她這樣一直這樣騙下去,騙他一輩子,他也是甘願的。
可她還是要走,空置六宮,獨尊一後,一生一世一雙人都留不住她。
鳳婧衣淚流滿面,看着他因爲憤怒而猙獰扭曲的面容不由心頭一痛,咬牙伸手一把握住冰冷的劍刃往自己的心口深深刺下去,“那你就挖開看一看!”
夏候徹卻立即握着劍柄收了回去,帶血的劍隨着他揚手一擲刺在牆上發生陣陣顫動錚鳴,他冷冷望着她道,“想死?沒那麼容易?朕會讓你活着,活着看到朕踏平你的南唐!”
鳳婧衣捂着心口的傷處失笑,道,“現在的大夏,還有能力攻打南唐嗎?”
“糧倉的事,果然也是你!”夏候徹怒聲道。
大夏的糧倉被掏空,如今根本沒有足夠的糧草征戰,這一切果然也是出自她的手筆。
“爲了這一天,足足等了三年,如今果然是沒有白費。”她冷冷與他目光對決,傲然說道。
即便他就是殺了她,大夏兩年之內也不可能有攻打南唐的糧草補給。
夏候徹恍然大悟,她不惜以懷孕將他絆在京中就是在爲南唐和北漢拖延時間,拖延到糧倉事件的暴發,讓他內外難以兼顧,讓南唐和北漢有喘息的可趁之機。
而那個時候,他卻跟個傻子一樣以爲自己真的要做父親了,滿心期待着那個孩子的出生,爲他的到來而喜悅,爲他的夭折而痛苦。
可到頭來,那不過是她別有心機阻止他親征南唐的藉口。
他步步逼近,一把鉗制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不是還有你在朕手裡嗎?莫說是糧草,就是朕要金陵城和他們的項上人頭,他們也會乖乖奉上吧。”
鳳婧衣咬了咬脣,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只覺恍如隔世般的虛幻。
他不再是那個溫柔如鄰年少年的男人,他是來自地獄閻羅,可這個他卻也是她親手給逼出來的。
“當初,我就該殺了你!”
他眼底血芒閃動,邪冷如魔,“你果真是動過要害朕的念頭,爲了他,爲了你的南唐,這三年到底有多少次計劃着要殺了朕?”
“多少次?”鳳婧衣冷冷笑了笑,仰頭望着大殿的屋頂似是在回憶,而後喃喃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算呢,從我在凌波殿裡藏着兵刃時候?還是從引你出宮去找淳于越的時候?還是百鬼密林的時候?可你命太大了,一次又一次都殺不了你……”
“你真是該死!”他緊緊鉗着她的下頜骨,恨不得將骨頭都捏碎一般,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逼出來。
果然,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是她乾的,可她卻一次又一次狡猾地利用了他爲自己洗脫了嫌疑。
鳳婧衣感覺自己骨頭快裂開了,他卻鬆了手逼問道,“我在宮中中毒,你既逃去了北漢,又爲何還要回來?”
鳳婧衣垂首拭了拭脣邊的血跡,擡頭沉冷地笑道,“你根本就沒有中毒,我當然要回來,我回來不也成功贏取了你的信任。”
夏候徹不再追問什麼,只是冷冷地望着她的眼睛,從她的眼中看着那個可悲又可笑的自己……
——
皇極殿外面,天剛剛矇矇亮。
靜華宮,雅風堂,一片清冷的寧靜。
綠袖早早起來去御膳房取東西,聽到皇極殿的宮人議論起皇帝帶着皇后回宮的事,連忙跑着回了雅風堂去稟報。
“娘娘,娘娘,不好了。”
蘇妙風被她吵醒,從牀上坐起來問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奴婢剛從御膳房回來,聽皇極殿的宮人說,皇上夜裡押着皇后回宮了,這會兒皇極殿那邊都吵得快翻了天了。”綠袖說道。
“什麼?”蘇妙風聞言一把掀開錦帳,連忙起身下牀更衣,“我過去看看。”
“娘娘你去什麼去,皇上這會兒指不定在氣頭上,別把你給牽連進去了。”綠袖拉住她,勸道,“皇后她是咎由自取,誰知她是又揹着皇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蘇妙風快速穿好了衣服,頭都來不及梳便繫好了披風往皇極殿趕去,此事畢竟也是從她這裡起的,她又怎麼能視若無睹。
“娘娘,這個時候你就別再跟着摻和了。”綠袖一邊小跑着跟上來,一邊勸道。
“人命關天的事,我怎麼能不去。”蘇妙風一邊說着,一邊疾步走着。
夏候徹若真是一怒之下殺了她,她可就真是被她害死的了。
主僕兩人趕到皇極殿外,只見到黑衣衛整整齊齊地站在皇極殿外,孫平帶着宮人也候在外面,急得團團轉。
“孫公公。”蘇妙風快步到了近前,一邊喘着氣,一邊問道,“裡面怎麼樣了?”
孫平望了望尚還緊閉的殿門,道,“皇上不準人靠近,奴才只聽到裡面隱約傳來拔劍的聲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形了。”
蘇妙風聞言一臉驚駭,他莫不是真要殺了她不可吧。
“這皇后娘娘不是去了皇覺寺祈福,皇上是去了玉霞關,這怎麼這……”孫平說着,不由焦慮地直嘆氣。
蘇妙風緊張地望着緊閉的殿門,雖然知道內情卻也不是不能向孫平直說的,只是問道,“還有多久到早朝的時辰?”
孫平望了望天色,回道,“大約還有小半個時辰。”
蘇妙風深深吸了口氣,道,“再等一盞茶的功夫,你去殿外就說該到早朝了,皇上一向不會誤了朝政大事,想必那個時候門就開了。”
孫平聞言連忙點了點頭,道,“靜貴嬪娘娘說的有道理。”
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才能知道殿內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皇極殿內,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只有冷冷的目光在沉默着對峙着……
半晌,夏候徹轉身背對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殿正中的龍椅走去,步上玉階之後驀然停下了腳步,眸光沉黯地問道,“三年以來,你對朕……就沒有一刻動過心嗎?”
鳳婧衣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沉默地半晌冷笑出聲,“動心?我明知道你是誰,明知道你千方百計地要置我於死地,還會對你動心,我是瘋了嗎?”
“所以,這三年以來,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是別有用心的,是不是?”他聲音低沉,身側靜垂的手顫抖地緊握成拳。
他自己都猜測過,可卻還是不死心的想要親自問一問她。
那些曾惹他憐愛的眼淚,那些曾讓他沉湎的柔情,那句真真切切的我愛你,當真的就沒有一切真情嗎?
“是”她哽着脖子回道。
“好,好,好。”他痛苦地斂目掩盡一腔落寞,一轉身在龍椅上坐下冷冷望着殿中孤身而立的人,幽深的黑眸瀰漫着陰冷的肅殺,一字一句有如立誓,“鳳婧衣,你的把戲結束了,朕不會再受你的蠱惑,永遠不會!”
鳳婧衣悽然一笑,靜靜地聽着自己手上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的聲音……
結束了嗎?
他的結束,卻是她的開始,她的心底不知何時已經深深刻下了一個名字,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她也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這個名字,在心底黑暗的角落,看不見,卻總會絲絲地疼。
夏候徹,我不怕你恨我。
因爲比起恨,愛更折磨人,而我早已品嚐了受盡折磨的滋味。
她無法否認自己是對他動過心的,也許是在揹着她的時候,也許是在他精心爲她的生辰備下了從小到大的禮物的時候,如今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們之間,終於又回到了仇恨的原點。
殿外傳來敲門的聲音,孫平出聲道,“皇上,該早朝了。”
夏候徹擡眸望向緊閉的殿門,沉聲道,“進來。”
孫平聽到裡面應聲方纔推開殿門,看到手上鮮血淋淋的鳳婧衣,驚聲呼道,“皇后娘娘你的手……”
她的腳邊,已經滴了一灘血。
“奴才去請太醫過來!”孫平說着,便準備折出殿去。
夏候徹冷然出聲喝道,“不用管她!”
他要她痛,只有她痛了,纔會體會到他的心有多痛。
孫平震了震,回頭望了望龍椅之上面目冷峻的帝王,又望了望默然而立的皇后,卻怎麼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非要鬧到這樣的地步。
他退出殿外,向蘇妙風說明了殿中的狀況,問道,“貴嬪娘娘,現在可怎麼辦?”
蘇妙風擰眉沉默了一陣,心中卻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終究還不去手殺她的。
只要人還活着,總還會有迴轉的餘地。
“孫公公,這件事無論如何,你切莫去向皇上詢問求情,以免自己也給牽累進去。”
夏候徹捨不得殺她,對別的人可從來不會有半分手軟,如今只是壓着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孫平若是不明狀況冒然給皇后求情,只會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可是,皇后娘娘……”孫平憂心道。
“其它的事,且等皇上氣消了再說,總之他還不會傷及皇后性命就行了。”蘇妙風道。
好在沒有出了人命,否則便是她真的離開宮廷,這一生也難以心中安寧。
孫平望了望說話的人,似也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道,“奴才記下了,這裡馬上就要早朝了,貴嬪娘娘還是先回宮去吧。”
宮中妃嬪最忌在外臣面前拋頭露面,更何況靜貴嬪現在還是一副儀容不整的樣子。
蘇妙風望了望皇極殿門的方向,嘆了嘆氣道,“我先回去了,若是再有別的動靜,差人到雅風堂支會我一聲。”
“是,恭送貴嬪娘娘。”孫平跪安,看着晨光中遠去的人,總覺靜貴嬪一定知道了皇上與皇后此事的其中內情,否則不會這個樣子就急急趕了過來。
他送走了靜貴嬪,承天門那邊入宮朝議的官員正次第進來,因着尚不知聖駕回宮之事,他只得帶着人宮去傳話。
“衆位大人,皇上已經回宮,今日如常早朝。”
“皇上不是御駕親征去了玉霞關嗎?怎麼又回了宮了?”一名御史連忙回道。
“是啊,這才走兩天,只怕都還沒走到玉霞關呢?”
……
孫平掃了一眼衆人,道,“好了,都別問了,今個兒皇上龍顏震怒,各位大人朝上說話都警醒着點,別怪咱家沒提醒過。”
皇極殿外早朝的更鼓響起,衆人也不好再多問什麼,依次進了皇極大殿朝拜天子。
不過,一向身着朝服早朝的皇帝,今日卻是一身戰袍鎧甲坐在殿上,而本該在皇覺寺祈福禮佛的新皇后此刻也站在戰事,而且還受了不輕的傷。
衆臣滿腹疑問,可對着龍椅之上面目冷沉的帝王再一想方纔孫公公在殿外提醒的話,沒人敢去詢問什麼,唯恐引火燒身觸怒君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請安之時響徹整座皇極大殿,震耳欲聾。
鳳婧衣默然站在殿中央,等着他對自己的發落,不過會是什麼結果自己也預料到了七/八分了。
“衆愛卿平身。”夏候徹冷聲道。
羣臣謝恩起身分列而立站在殿中,邵大人上前一步,望了望殿中站着的她問道,“皇后娘娘今日不是該在皇覺寺祈福修行的嗎?怎麼會回宮裡了?”
皇帝一向是寵這個妖妃寵愛到了極致,以前便就她只是個頭疼腦熱,他都能心疼得時時牽念在心,如今皇后受這樣重的傷站在殿中,皇帝卻連個太醫都不叫來醫治。
恐怕,帝后二人昨夜不知是起了什麼爭端,想來這爭端還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鳳婧衣沉默不語,沒那個力氣跟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費什麼口舌。
“今日早朝,朕宣佈一件事。”夏候徹一手撐在龍椅扶手沉聲說道。
衆臣默然,心思轉得快的便也猜到是於出現在殿中的皇后有關。
夏候徹高踞龍椅,目光如刀地望着殿中央站着的人,一字一句沉冷地說道,“皇后上官素,私通敵寇,意圖謀反,上官一族抄斬,其本人廢黜皇后之位,日日受鞭笞之刑!”
聖旨一下,朝臣相互望了望,不由暗自唏噓。
廢后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皇帝廢了一個寵愛了三年的女子,而他剛剛在三天之前纔將她冊立爲皇后。
古往今來,才做了三天的皇后就被廢棄的人,想必這還是第一個。
“上官一族都已經死絕,皇上還要斬誰呢?”鳳婧衣冷然嗤笑道。
日日受鞭笞之刑,看來他真的恨她恨到了骨子裡了。
羣臣愣愣地望向說話的人,雖然甚少見過這個新皇后,但也聽聞是個溫婉柔順的女子,今日說話音這般冷厲逼人。
然而,更讓他們意外的是皇上這道旨意,皇上一向寵愛這個女子,如今卻下了這樣日日鞭笞之刑的旨意,這得是有多深的恨意,纔會讓他絕情到這個地步。
“還有一個上官家的人,不管他變成誰,不管他再藏到什麼地方,總有一天朕會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夏候徹沉聲道。
鳳婧衣沉默,她知道他說的是上官邑,也就是如今的北漢鴻宣太子……蕭昱。
終究,夏候徹並沒有在朝臣面前揭穿他的真實身份。
大夏的皇帝寵愛了三年的妃子竟然是南唐長公主,皇帝還將其立爲大夏皇后,這樣事情傳出去只會讓他自己受盡世人恥笑。而且一旦將她的身份公之於衆,必然會在國內引起軒然大波,如今的大夏已經禁不起什麼動/蕩了,他自然是不會那樣做的。
朝中臣子原本大多數就反對皇帝將她立爲皇后,這個時候自然也不會站出來爲她進言求情的,皇帝將她廢棄正合了他們的心意。
如此,自然也不會有人去追問其中私通敵寇,意圖謀反到底是什麼事了,只要她這個南唐出身的女人不再是大夏皇后,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是什麼原因,什麼罪名廢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來人,將上官氏押入宗人府地牢,即日起開始行刑。”夏候徹冷然下令道。
孫平站在邊上,望了望殿中手上鮮血直流的人,又望了望下令的夏候徹,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又無聲嚥了下去。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這麼恨她,這般狠心的折磨她。
可是,傷了她,又何嘗不是傷了他自己。
鳳婧衣默然站着,由着衝進殿內的侍衛將她押解出皇有大殿,手上的鮮血滴了一路。
夏候徹薄脣緊抿地望着緩緩被押出殿外的人,手狠狠握緊了龍椅扶手上的龍椅,明明已經廢了她,也下令要處罰她,可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泄憤後的暢快,反而是心上彷彿被挖穿了一個洞,寒風肆虐,冰雪侵蝕,他卻怎麼也阻止不了。
他恨她,恨不得殺了她,可是他真正能殺了她的時候,卻又莫名其妙地捨不得她死。
所以,他要將她留在盛京,讓她永遠也回不了南唐,讓她日日夜夜都承受痛苦。
唯有這般,方纔消他心頭之恨。
可是,他真正恨她的,不是弒兄之仇,不是她一再欺騙利用他,不是她一次次計劃着要殺他……
而是,她那樣地佔據了他的心,卻一點都不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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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寫完了,你虐我的身,我虐你的一心,互虐玩一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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