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孫平服侍了聖駕早朝自皇極殿出來,接到消息的靜貴嬪蘇妙風已經早早等在了外面。
“奴才給貴嬪娘娘請安。”
蘇妙風淡淡笑了笑,道,“孫公公免禮,現在可以去了嗎?禾”
“奴才已經拿到了皇上的手諭,現在可以過去了。”孫平道妲。
蘇妙風點了點頭,舉步朝着承天門走去,一顆心卻不覺有些沉重起來。
一個人要日日受着鞭笞之刑是什麼滋味,這是她想都不可能想到的,她出身高門,莫說這樣的酷刑,便是一絲皮肉之傷都不曾有過。
當初她若是相信了她的話,沒有向夏候徹告發,也許……也許那個人就真的能逃回南唐了。
“貴嬪娘娘,一會兒你若見了上官氏,就幫着好生勸她幾句,你們在宮裡一向交好,想必娘娘的話,她也是能聽得進去的。”孫平一邊跟着走在蘇妙風身側,一邊出聲說道。
蘇妙聞言側頭望了望她,嘆道,“現在這個樣子,我就算是勸了,怕也是無濟於事。”
一個是南唐長公主,一個是大夏皇帝,本就是勢同水火的兩個人,便是有情,又能怎麼越得過這麼多的國仇家恨。
大夏不會要一個南唐皇室的人爲後,南唐也不會讓鳳婧衣跟大夏皇帝有情感牽絆,再者那兩個人都不可能是隻爲情感還拋棄一切的人,所以便是她勸了又能有什麼用。
孫平沉重地嘆了嘆氣,一邊走一邊說道,“雖然這幾日皇上口上不提上官氏,心裡又是哪一刻放下了的,昨天夜裡去過宗人府回來,怒氣更是不小,皇上那脾氣你娘娘也知道,奴才是想請娘娘勸勸上官氏,不要總是跟皇上擰着來,也許時日一長了,皇上氣消了,便也免了刑罰,她總是這樣惹皇上生氣,只會傷人傷己。”
“我盡力試試吧。”蘇妙風道。
可是,那兩個人之間的事又豈是人三言兩語就能解得開結的,他們的身份,他們的立場,這是永遠也解也不開的結。
更何況,中間還隔着了那麼多的人命和血仇……
皇上在這世上唯一最親的皇兄死在她的手裡,而他卻又輾轉愛上了這個仇人,這是何等的諷刺和殘忍。
兩人出了承天門,剛接近到宗人府便被最外圍的黑衣衛給攔了下來,孫平遞過了蓋了玉璽的手諭,對方纔領着他們進了宗人府內。
“貴嬪娘娘,孫公公,兩位在此稍候,現在正是行刑的時辰。”宗人府宗令將人帶到了地牢入口便停了下來。
孫平聞言有些憂心地望了望蘇妙風,“貴嬪娘娘……”
雖然知道皇上下了令要上官氏日日受鞭笞之刑,可又哪裡親眼看到過受刑的場面,這會兒聽到不遠處的傳來一聲一聲鞭子落在人身上的聲音,一聲一聲聽得他們都是心驚肉跳,更何況是受刑之人。
蘇妙風震了震,而後尋着那聲音一步一步走了過去,鞭子的聲音更來更近,她終於看到了裡面的刑房。
披頭散髮的人正被吊在陰暗的刑房,兩個持着鞭子的老嬤嬤交替揮鞭行刑,被吊着受刑的人卻始終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可是每一鞭落在身上她都在發着抖。
蘇妙風踉蹌着退了兩步,不敢再去看裡面的畫面,扶着牢房的欄杆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可是那一聲一聲鞭子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卻在她耳邊久久不息。
孫平跟過來看得也是心驚膽顫,望向宗人府宗令請求道,“大人,人都那個樣子了,就不能……”
“孫公公,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也不敢違抗。”宗人府宗令打斷他的話道。
皇帝要他們每日行刑,他們又哪裡敢抗旨不遵旨意而爲。
孫平嘆了嘆氣,也知道這也不是他們能做得了主的,於是便只能咬牙別開頭,不忍再去看裡面的行刑的場面。
直到半晌之後,裡面的一個獄卒出來稟報道,“大人,人暈過去了。”
宗人府宗令連忙側身朝身邊的人道,“快把人送回牢房,讓林大夫快過來。”
蘇妙風和孫平兩人聞言已經快步進了牢房,一身是傷的人已經人事不醒一解開綁着的繩索便軟軟地往地上倒了。
“娘娘……”孫平同蘇妙風將人扶住,急聲喚道。
宗人府宗令帶着人進來,望了望兩人道,“讓人先帶她到牢房醫治吧。”
說罷,兩個女獄卒上前將人擡着出了刑房,孫平重重地嘆了嘆氣,“皇上也未免太狠心了。”
蘇妙風沒有說話,快步跟着出去看到獄卒將人送回了牢房,站在牀邊看着一身血痕的人不由捂住了嘴。
大夫很快趕了過來,診了脈之後留下了傷藥,道,“先上藥,再煎了藥給她服下,別耽誤了。”
皇帝下令不能把人打死了,每天行刑她們哪個不是懸着一顆心,生怕一個疏忽出了人命,他們便只有以項上人頭向皇上交待了。
宗人府宗令望了望孫平,道,“孫公公,你我不便在場,先出去等着吧。”
孫平點了點頭,一側頭看到扔在牆角的衣服不由怔了怔,那正是昨日皇上身上穿着的龍袍,回去卻沒有穿在身上,原來是在這裡。
“孫公公?”
孫平回過神來連忙跟着退出了牢房,蘇妙風看着兩名獄卒拿着藥,上前道,“讓本宮來吧。”
“是。”獄卒將藥遞到了她手裡,一人幫着將鳳婧衣身上的囚衣解開。
蘇妙風看着落入眼中的一身血痕不由一陣揪心,眼底瞬間泛起了淚光,他還當真是狠得下心吶。
“貴嬪娘娘,要儘快上藥處理傷口,耽誤了傷口發炎會讓人發燒的。”獄卒在邊上催促道。
她們每天給這個人行刑鞭笞,卻比任何人都要操心,生怕下手重了傷了人命,又怕做得不好讓上面怪罪,這一天一天比她們當差幾十年都要累人。
蘇妙風抿脣點了點頭,趕緊開始給傷重暈迷的人上藥,好在行刑的人每一天的鞭的的地方並不一樣,便也讓舊傷有了復原的時間。
三個人忙着給她上完了藥,兩名獄卒便收拾了東西退了出去,蘇妙風給她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便在牀邊坐了下來等她醒來。
半晌,鳳婧衣微微睜開眼看到坐在牀邊的人怔了怔,“是你啊。”
蘇妙風抿脣沉默了一會兒,方纔問道,“你還好吧。”
“還好,反正死不了。”鳳婧衣勾着蒼白乾裂的脣笑了笑。
蘇妙風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不知該怎麼說。
“你要走了吧?”鳳婧衣問道。
蘇妙風微微點了點頭,沉吟了半晌說道,“對不起,是我在封后大典之前向皇上提及了對你的懷疑……”
鳳婧衣面色平靜,望了望她道,“你有你的立場,換作我是你,也一樣會那麼做。”
這件事,之前只是懷疑,但進到宗人府之後,已經肯定了,所以她現在說出來,也並沒有多少意外。
蘇妙風慚愧地低着頭,道,“真的很抱歉,我以爲你會對蘇家下手。”
“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你的打算,也一定會以蘇家相脅。”鳳婧衣坦然言道。
那個時候,星辰一直派着人監視着蘇家,只是那個時候夏候徹的反應有異,卻並沒有將她治罪,她不能肯定是不是她所爲,便也沒有下令爲難蘇家。
“果然。”蘇妙風笑了笑,卻並沒有怨恨之意。
鳳婧衣疲憊地斂目,沒有再出聲。
蘇妙風看着她,開口道,“皇上在封后大典之前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卻還是執意舉行了封后大典,這其中深意以你的聰明應當是知道的,當時若是你不走,也許皇上永遠都會當作不知道那一切。”
“可是,就算時光倒流,就算所有的事情重來一遍,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鳳婧衣閉着眼睛,睫毛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這是何苦呢?”蘇妙風嘆道。
她相信,如果她真的能放下南唐,不再與他敵對,他也不會這般狠心折磨她。
鳳婧衣睜開眼睛,側頭望着坐在牀邊的人,嘲弄地笑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於我而言重逾我生命中的一切,怎麼可能爲了一個相處三年的男人就背棄,何況還是自己的敵人?”
“可是你這樣,只會害了你自己,也會害了他。”蘇妙風勸道。
她想,以她的智慧應該看得出夏候徹的真心,可是爲何還要這樣傷人傷己。
鳳婧衣閉上眼睛,斂去眼底一瞬翻涌的思緒,說道,“於我是他,這是最好的了結,就算走到這一步,就算將來有一天他會殺了我,我不後悔。”
蘇妙風嘆了嘆氣,知道自己大約是說什麼也勸不動她了。
“皇上是真的舍不下你,他現在所恨你的,不是你騙他利用他,是他空懸六宮獨尊一後,一顆心都掏給了你,你卻還要棄他而去。”
鳳婧衣久久地沉默着,直到宗人府宗令過來在門外提醒道,“貴嬪娘娘,時辰到了。”
蘇妙風看着還是不肯說話的人,道,“我該走了,大約以後再難見面了,你保重。”
鳳婧衣依舊沒出聲,似乎已經就那樣睡着了。
蘇妙風起身站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肯出聲,禁不住宗人府宗令的一再催促,只得離開了牢房。
沉重的寒鐵門關上,屋內恢復成一片清冷的寂靜,牀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蘇妙風所說的一切她都知道,他爲何那夜逼着她坦白欺瞞他的事,他爲何執意要她說那句我愛你,他爲何明明知道了她是誰還要執意立她爲何,他爲何……現在這般恨她……
可是,她給不起他要的,也給不了。
只有恨,纔是他們之間最好的了結。
於他們,於大夏和南唐,於所有人都是。
南唐,彭城大營。
星辰已經帶着沁芳等人順利撤回了南唐境內,可是約定這兩日該回來的人,卻一直沒有消息。
蕭昱沉默地坐在王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地圖上的盛京城,一雙手緊緊握着拳,骨頭泛着青白,似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鳳景坐不住,自王座上起身走近到公子宸面前,“宸姐姐,你不是說皇姐昨天就該到玉霞關的,爲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
公子宸緊抿着脣握着手中的摺扇,按她設定路線回來,昨天玉霞關就該放出信號了的,就算再慢今天早上也該有消息的,可是現在依舊音信全無,這不由讓她陣陣地不安起來。
沁芳在一旁不由緊張地不斷捏着滿是冷汗的手,望了望公子宸的方向,見她半晌不說話,心中更是憂心了。
突地,外面傳來陣陣鷹鳴,公子宸仔細聽了聽刷地站起身掀開王帳出去了,一看上空盤旋的雪鷹連忙一吹口哨,雪鷹聽到聲音自上空俯衝而下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是淳于越的雪鷹。”
公子宸從鷹腳上取下綁着的小竹筒,拿出裡面的紙條打開一看,面色瞬間煞白了幾分。
“上面說什麼?”鳳景追出來問道。
公子宸咬了咬脣,顫着聲音說道,“長公主被俘了。”
鳳景一把奪過紙條,看了看上面的話,憤怒地咬了咬牙,喝道,“來人,擊鼓集結兵馬!”
“你要幹什麼?”公子宸眸光一沉,問道。
“既然你們救不回皇姐,我自己帶兵去救她回來!”鳳景扶劍大步朝着校場而去。
公子宸快步攔下她,沉聲道,“你現在是去救人還是帶着大家去送死?”
“朕命令你,讓開!”鳳景沉聲喝道。
“隱月樓和長公主費了多少功夫纔給你爭取到今天的局面,不是讓你帶着所有人去送死的,你給我回去!”公子宸一掌將他推得踉蹌了兩步,沉聲警告道。
鳳景眼中現出淚光,一把拔出腰際的佩劍,目眥欲裂地吼道,“我要去救皇姐回來,我要去殺了夏候徹,我要去殺了他!”
日日受鞭笞之刑?
他的阿姐怎麼能讓他那樣殘害?
他要殺了他!他一定要殺了他!
王帳之內,蕭昱將外面的動靜一一聽到了耳中,痛苦地斂目嘆息,他擔心的結果,終究還是發生了。
他起身出了王帳,拉住憤怒的鳳景,出聲道,“你留在彭城,我去。”
公子宸冷冷望着兩人,截然道,“你們兩個誰都不能去!”
蕭昱眼底瞬間掠過一絲寒意,道,“既然你的人救不回她,就不必再插手了。”
“夏候徹抓住了她,自然料到你們兩個會去救人,正布着天羅地網等着你們兩個去送死。”公子宸面色沉凝而認真,一字一頓說道,“大夏我比你們熟,夏候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去。”
這兩個人,現在憤怒焦急之下都失了冷靜,鳳景太過年少氣盛去不得,蕭昱要坐陣北漢和南唐的軍中更去不得。
蕭昱目光沉沉地望了她半晌,神思漸漸冷靜下來,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事在人爲。”公子宸說着望了望星辰道,“備馬,我們要準備再回去一趟。”
“好。”星辰點了點頭,快步下去準備東西去了。
公子宸認真地望了望鳳景和蕭昱兩人,說道,“我走三天之後便出兵,玉霞關,白壁關,南寧城,能與他們交戰的地方都出兵攻打,務必要給他們壓倒性的打擊,現在大夏糧草空虛正是時機,總之局勢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夏候徹的軍隊一向被稱爲常勝軍,如果連吃敗仗,他在盛京又怎麼會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