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愛恨一寸癡11

一路向南,聖駕巡視了各州城,輾轉了半個月到達了玉霞關。

夏候徹到底是巡視南邊州城的軍事部署,還是想觀宗有沒有人暗中跟着想救她,這一點她心知肚明。

他帶着她走在前面,只怕後面不定安排了多少暗探觀察,想要揪出蕭昱他們派到大夏營救她的人。

不過,好在來的是公子宸,她倒不擔心她會被夏候徹的人識破。

夏候徹與方潛等衆將領商議軍務去了,鳳婧衣被扔在王帳,王帳外面布了三重夏候徹的親信衛士,周圍還布了箭機營的衛士,根本不容許別人靠近王帳旄。

她待得無事,掀開帳簾準備出去到周圍轉轉,可是剛一出王帳便被侍衛給攔下了,“沒有皇上的旨意,你不能離開王帳一步。”

鳳婧衣掃了一眼周圍,不得不轉身回到帳內乖乖待着,坐在榻上閉上眼睛便回憶起玉霞關附近的地形,以及公子宸最有可能採取的營救計劃。

玉霞關,她在執政南唐之時倒是來過幾次,只是大夏駐守之後周圍防衛必然會發生變化,她不能出去仔細察看,只能憑着剛入大營之時大致看過的軍隊駐紮狀況粗略推算崛。

可是,她不瞭解軍營的守衛狀況,猜測自然也不能與公子宸的相合,介時事發之時風險自然也會更大,而且不知夏候徹暗中還布了什麼圈套,如果她自己沒有發現,只怕公子宸她們來了也會難以成功。

正在她苦惱之際,外面傳來將士請安的聲音,她知道是夏候徹回來了,連忙睜開眼睛斂去眉宇間的焦灼之色。

夏候徹進帳瞥了一眼乖乖坐在榻上的人,默然解下了身上的玄鐵劍,除去了一身鎧甲,只着了一身輕便的戰袍。

鳳婧衣起身從榻上移到了椅子上坐下,今時不同往日那樣的地方不是她能佔的地方,擡頭瞅了瞅夏候徹的背影,出聲問道,“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是想跑,還是想計劃跑?”夏候徹側頭,薄脣勾起嘲弄的冷笑。

鳳婧衣咬了咬脣,有些窘態地低聲說道,“我想如廁。”

夏候徹愣了愣,倒是爽快地起來了,“走。”

她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出了王帳,要如側是真的,但更重要是順便觀察軍營的佈防。

“其實,你不用親自送我去。”鳳婧衣跟在後面說道。

讓一國之君送自己去如廁,這實在有點太過“榮幸”了。

“不去就回去。”夏候徹冷聲道。

他深知這個女人的狡猾,這會兒心裡指不定在打着什麼主意,這軍中上下除了他自己親自看着她,交給誰她都能耍花樣。

“去,去。”鳳婧衣跟在他身後,不敢再說話了。

王帳離其它將士的營帳較遠,自然皇帝的生活起居也比一般將領要好些,茅廁也是新搭起來的,還算是乾淨。

她默然記着一路看到的,軍營入口的守衛夏候徹一到就換成了自己的親衛,還要軍營之中互相監視,發現可疑人等要立即上報,這樣一來怕公子宸她們要想混進來有點困難。

鳳婧衣頭疼地想了想,不由將外面等着的某人恨得牙癢。

半晌,她從茅廁出來,到一旁準備好的水桶邊盛了水洗了手,趁機打量了一下週圍。

王帳周圍守衛裡三層外三層,公子宸她們便是有本事混進來,也很難接近到王帳,更何她幾乎時時刻刻都被夏候徹給盯着,根本就沒有脫身的機會,更何況要從這數萬兵馬的大營逃出離開玉霞關。

夏候徹瞧見她四處亂瞄,冷哼道,“怎麼,在看從哪條路跑?”

“是啊,不過好像無路可跑。”她坦然承認道。

在他面前,她越是否認,他就越會猜測她在打什麼主意,她一口承認了,他反倒還會放下幾分戒心。

夏候徹負手轉身折往王帳,並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她想從他手裡跑出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更何況這周圍還有數萬的兵馬。

鳳婧衣認命地跟着他回去,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周圍,而後說道,“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夏候徹徑自在前面走着,頭也未回地問道,“賭什麼?”

“賭一賭我能不能逃回去。”鳳婧衣笑着說道。

夏候徹停下腳步,回身銳眸微眯望着輕笑嫣然的女人,“你就這麼自信你能從朕手裡逃回去。”

“這都到了自己的地盤了,這麼好的機會,總要試一試。”她坦然承認道。

反正失敗了,他也不會殺了她,就算真要殺了她,她也沒什麼不甘心的。

“好。”夏候徹一步一步走近,薄脣噙着一絲冷然的笑意,“賭注,既然要賭就要有賭注,否則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如果輸了,就讓南唐爲大夏軍營提供糧草,如果我贏了,大夏退兵玉霞關。”鳳婧衣道。

夏候徹說是要拿她去換糧草,但絕對不可能是真的,蕭昱也肯定會料到其中有詐而有所防範,也不會輕易把糧草交給大夏,讓他們有反撲之機,所以這場交易最終會以失敗告終。

夏候徹冷冷笑了笑,道,“好,朕就跟你賭一回,輸了就給朕乖乖待在大夏,至死也不回大夏。”

他與她這些年暗地裡較量了無數次,他倒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好。”她點了點頭應下,隨即又道,“爲了公平起見,我要在玉霞關走一趟,看清周圍地形和兵力部署,你用了這麼多的人和自己來看押我,我這個要求不過份。”

賭約是真的,但不管賭不賭她也要想辦法離開,如果能清楚玉霞關兵馬的駐守情況,以及周圍的情式,對她而言無疑是有力的。

夏候徹薄脣勾起冷冽的弧度,看着她明亮含笑的眼睛,恍似又回到了在彭城牢中初遇時所見到的她,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的神情和眼神,有點詭秘,有點狡猾,又帶着自信的笑。

他,此生難忘。

“好。”

“那就勞皇上聖駕帶路了。”她笑着道。

夏候徹沒有說話,真的就帶着她在軍營裡走了一圈,而且還帶她上了玉霞關的城門去巡視,讓她充分看清楚關內的兵馬部署。

夕陽西下,黃昏籠罩下的南唐山河如詩如畫,說不出的秀美。

鳳婧衣站在城牆之上,遙遙地望着玉霞關外的景緻,目光中滿是神往與激動,恨不得肋生雙翅歸去。

夏候徹側頭望了望身旁怔然出神的人,一想到她正滿心期望着回到那裡,回到那個沒有他的地方,心中蔓延起痛意,面目一沉道,“看夠了嗎?”

鳳婧衣不捨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一直以爲大夏皇帝是胸懷寬廣的人,原來是個心眼兒比針尖還小的人。”

她不能回去,難道連看都不能看,想都不能想了?

“你這樣的人,不值得朕胸懷寬廣。”夏候徹負手走在前面,冷聲哼道。

鳳婧衣懶得同他爭辯,跟着他下了城牆,關內城中的燈火已經次第而亮,因着最近正是南方的花朝節期,夜裡的城內很是熱鬧,有穿着盛裝的一行人在鼓樂中緩緩而來,街上的行人紛紛退到了街欣賞。

夏候徹並不感興趣,因着大夏將士駐紮在靠北面的平面,所以必須要穿過這條街道,這會被人佔了路,他皺着眉頭便要讓人清理閒雜人等回營。

鳳婧衣笑着一把拉開住他,說道,“看一看有什麼關係。”

她似乎已經好多年沒看到花朝節的熱鬧了,金陵每到春天的花朝節期,城中經常就會有這樣的熱鬧,很是熱鬧。

祭花神表演走在最前的一羣稚氣孩子,手腳上都綁着鈴鐺,蹦蹦跳跳地發出悅耳的銀鈴聲,很是嬌憨可愛,中間是妙齡少女各自手中捧着各種花,和着銀鈴聲吟唱着南方祭花神的民謠,再後面是變戲法的面具人,每個人都會從手中變出各種的花送給路人。

鳳婧衣含笑看着熱鬧,喃喃說道,“每年金陵的花朝節期比這更熱鬧,每多大的家族或是商家都會請人祭花神,我和鳳景小時候爲了領到吃的東西經常就會去參加……”

夏候徹聞言側頭望向她,看到她眉眼間蕩起的溫柔笑意,緊抿着脣沉默了。

他想,她回憶裡那個是應該是很快樂的時光。

可是,那個時候幽居在長春宮的小屋裡的他,從來不知道快樂是什麼,他只是每天祈禱,天不要下雪,冬天能早點過去,嬤嬤能不要忘了給他送吃的過來。

再後來遇到了皇兄,他不用再一個人趴在窗外每天不斷地等着天亮等着天黑,他學會了很多東西,那時候……應該是所謂了快樂和喜樂吧。

再之後,他離開了長春宮,離開了大夏皇宮,在沙場上一次次死裡逢生,一次次打下勝仗,到最後他君臨天下做了大夏的九五之尊,他卻從來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滋味。

他以爲,他的一生會那樣孤獨的出生,孤獨地成長,到最後孤獨地死去。

直到,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卻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縱使到頭來是殘忍的欺騙,他也認了。

可是,讓他那樣深深愛上的她,心裡裝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不過,他的心裡不是容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既然招惹了他,這一輩子就休想再甩掉她。

載歌載舞的一行人行至他們跟前,變戲法的人變了一束玉蘭遞給她,鳳婧衣望了望邊上的夏候徹,見她沒有反對才伸手接了過去。

直到熱鬧散去,鳳婧衣低頭聞了聞花香,道,“小時候住的別苑裡很荒蕪,但只有園子裡的一株玉蘭每年都會開花,花一開了整個家裡都是花香瀰漫……”

她說完,側頭望了望他,問道,“你喜歡什麼花?”

“都不喜歡。”夏候徹道。

花是美,但太柔弱,禁不起暴風雨雪便零落成泥,他不喜歡這種虛有其表的東西,同樣也不喜歡這樣虛有其表的女人。

也是如此,後宮裡的女子再美卻也從來沒有哪一個讓他放在心上,可是她不一樣,她有一個不同於她們的靈魂,可他卻又說不出這種不同在哪裡。

只是,這個說不清的東西,總是牽絆着他的心。

“果真是個無趣的男人。”鳳婧衣說罷,先行自己朝着軍營的方向走去。

無趣?

夏候徹皺了皺眉,姓蕭的比他有趣在哪裡?

他沉着臉舉步跟了過去,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玉蘭花,驀然想起先前她幾番收在身邊的繡着玉蘭花的荷包,心頭火氣漸升,“扔了。”

鳳婧衣停下腳步,側頭瞪着他道,“夏候徹你又發什麼瘋?”

“朕說讓你扔了。”夏候徹眉目冷沉道。

他一想到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就在玉霞關外虎視眈眈,心中便恨意難平。

“我若不願意呢。”她揚眉直視着他的眼睛,冷冷嘲弄道,“再把我鞭打一頓,也對,這半個月的都欠着呢,你想現在給補上嗎?”

夏候徹咬了咬牙,拂袖而去走在前面,冷冷道,“把她押回去。”

話音一落,後面的兩名侍衛架着她便跟着往軍營的方向去。

夏候徹前腳進了王帳,她後腳就被押着推了進去,侍衛悄然退了出去。

鳳婧衣望了望坐在桌案後看地圖的人,在最遠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低眉瞧着一路帶回來的花,方纔給她花的人是公子宸,她在她手上寫了兩個字。

花上。

她藉着,帳內的火光這纔看着,玉蘭花上拿針刺了字,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兩軍交戰,玉霞關口。

公子宸是要等兩軍交戰之際,在玉霞關動手救她,那裡是大夏防守最嚴密,但卻也是離南唐最近的地方。

只要蕭昱他們進攻猛烈,讓大夏的兵馬疲於應付,她們就有機會。

不過,唯一難對付的,就是她身邊這個陰魂不散的夏候徹。

她看完了上面的字,低着頭將花一朵一朵的撕成了碎片,以防再被人瞧出上面的異樣來。

從回來到用晚膳,再到夜深人靜,兩個人再沒有說一句話。

夜靜更深,萬籟俱寂。

帳內的燈火已熄,夏候徹已經躺在牀上就寢,她坐到了夏候徹先前坐的桌邊趴在桌上,可家國如今只在一牆之隔的外面,她又如何能安然入眠。

不知從何方傳出來了笛聲,依稀是她熟悉的曲調,這是……蕭昱的笛聲。

她一向不擅音律,只會吹笛,可會的曲子卻只有她此刻聽到的這一曲,是他曾經教過她很多遍的長相思。

可是,笛聲怎麼會這麼近?

她起身,快步而出,掀開帳簾四下尋找着笛聲的方向,漸漸才聽得出笛聲是來自玉霞關外,只是吹笛之人凝聚內力,才使笛聲傳入了關內。

王帳之內,根本不曾入眠的夏候徹看着起身急切奔出帳外的人,亦猜出了這笛聲緣自何人。

他看着月下之下映在帳上的影子,靜靜地坐在榻上卻沒有勇氣出去,他怕這一出去再看到她對那個人的滿眼相思,會發瘋地殺了她。

鳳婧衣,你想回去和他再續前緣,下輩子吧。

——

突然想起了之前有人說過的一句話。

心碎成了餃子餡兒,蘸得都是醋啊,皇桑,你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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