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內,一時間死寂無聲。
孫平望了望出聲的鳳婧衣,又緊張地望向面色凜然的皇帝,他原本想要的孩子纔剛剛夭折,又冒出一個他根本不想要的孩子,這可如何是好。
夏候徹重重地合上摺子,聲音沉冷如冰,“敬事房的人都幹什麼去了?”
孫平驚得一個哆嗦,額上冷汗涔涔而落,卻還是努力鎮定地回道,“當日奴才一回來便吩咐了敬事房的人送藥過去,可是靳容華去了永壽宮佛堂,他們不能進去,便是太后身邊的人將藥端進去的,誰曾想……”
這分明就是太后有意讓人調換了藥,這才讓靳容華有了現在這個孩子轢。
夏候徹沉默不語,眸光一轉望向站在一旁神色有些黯然的女子,不由微微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生出幾分歉疚和遺憾。
孫平跪在那裡,皇帝沒下令讓他起,他也不敢起來,只得靜等着聖意如何處置。
“擺駕永壽宮。”夏候徹起身道衾。
孫平忙不迭地起身應道,“是。”
鳳婧衣抿了抿脣,跪安道,“臣妾告退。”
不知怎麼的,這屋裡突然讓人悶得讓人不舒服,她迫不及待想出去喘口氣。
“一起過去。”夏候徹說着,接過沁芳拿過來的鬥蓬給她繫上,低聲說道,“朕的第一個孩子,只會是你的孩子。”
鳳婧衣低垂着眉目,冷然嘲弄道,“將來,她們總也會生下你的孩子,早也好,晚也罷,又有什麼區別。”
夏候徹望了望她,伸手替她蓋上風帽,便拉起她道,“走!”
出了皇極殿,她皺了皺眉道,“皇上,臣妾想回去了。”
他要帶她去看什麼,給靳容華打胎?
她不是不知道這宮廷之間那些殘酷手段,可對於這些東西,她實在沒興趣去觀瞻。
夏候徹擰着眉頭望她,拉着她上了步輦坐下,一句話也沒有說。
孫平擡袖拭了拭一頭地冷汗,吩咐宮人起駕前往永壽宮,可是心裡卻愈發地七上八下,看皇帝的意思是絕然不願讓靳容華生下這個孩子的,可是太后好不容易等到靳家的一個妃嬪懷上了龍裔,又豈會善罷干休?
太后雖非皇上生母,但扶持皇上登基之後,母子二人倒也一直相處和睦,此番真要爲靳容華這個孩子鬧得反目不可嗎?
鳳婧衣靜靜地望着沿途緩緩而過的的宮牆殿宇,暗自思量道:靳太后想要靳容華生下這個孩子,無非是要靳家以後的權勢更加穩固,可是夏候徹這樣有野心的男人,豈會甘心永遠受制於人,必然不會讓靳容華將孩子生下來。
如此一來,這個孩子必然讓這母子二人生出矛盾,若她好生利用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最後借他的手除掉靳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近正愁沒有讓他們母子反目的機會,如今卻有這樣的好事送上、門了。
不知不覺,步輦已經到達永壽宮外,孫平吩咐宮人落輦,夏候徹拉着直入永壽宮,一邊走一邊道,“乖乖在一旁等着。”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實在想不通他把自己拉過來是要幹什麼。
看熱鬧嗎?
永壽宮的宮人遠遠一看到皇帝的御輦過來便已經進去稟報過了,所以夏候徹帶着她進去,靳太后面上並未有多大驚訝之色,神色悠然地品着茶問道,“皇上這個時候不在皇極殿處理政務,到哀家這來做什麼?”
“靳蘭慧呢?”夏候徹懶得兜圈子,直接問道。
“蘭慧在後面休息。”靳太后說着,笑着擱下茶盞道,“哀家正準備差人去給皇帝報喜呢,蘭慧已經有身孕了。”
夏候徹面色更沉冷了幾分,道,“如果朕沒有記錯,那一日敬事房的人是來過的,那麼她這個孩子……又是哪裡來的?”
靳太后望着夏候徹微微皺了皺眉,直言道,“哀家讓人把送來的藥倒了,皇帝年歲也不少了,宮裡也該有幾個孩子了,先帝在你這個年紀,皇子公主都兩三個了。”
“朕知道。”夏候徹面色沉沉,說道,“朕這就送她回明月樓,讓太醫院上下好生照看。”
太后聞言,卻道,“罷了,你政務纏身哪裡有這心思,蘭慧從今天起便住在哀家這裡了,哀家和蘭軒照看着,也好過她一個人在明月閣孤孤單單的。”
他送她回明月樓?
只怕人一出了這永壽宮,蘭慧腹中的孩子便不保了。
夏候徹薄脣緊抿着,太后果真是要留下這個孩子,可是眼下他總不可能衝進後殿,強行讓靳蘭慧喝了藥,落了胎。
“好了,你既來了,就隨哀家去看看她吧。”靳太后扶着書繡起身,帶着他們去後殿看望靳蘭慧。
暖閣裡,好些個太醫伺候着,靳蘭慧在牀上面色並不怎麼好,看到靳太后和夏候徹進來,便欲下牀請安,太后卻道,“好了,都有了身子的人了,不必起來請安了,好生躺着吧。”
“謝太后娘娘。”靳蘭慧笑了笑,隨即望向夏候徹,卻被他凜冽冰冷的目光驚得一顫。
他沒有說話,她卻可以感受到,他並不喜歡她腹中的這個孩子,甚至……根本不想要他。
她知道那一日敬事房是送了藥過來的,可是她總有那麼一絲絲希望着,他知道了這個孩子地存在,會是有一絲喜悅的。
終究,還是她太過奢望了。
一旁的靳蘭軒望了望進門的夏候徹,面上滿是失落。
若是那一夜沒有靳蘭慧的從中破壞,也許……這個孩子就會是她的了。
鳳婧衣默然站在後面,瞧着一屋子裡有人歡喜有人愁,太后是鐵了心要保下這個孩子,而夏候徹又不可能這樣公然違逆太后,強行墮掉靳容華腹中的孩子。
靳蘭軒今日也難得的安份,沒有再如往常那般一見着她,便恨不得一副吃了她的樣子。
“皇上過來坐着,陪蘭慧說說話,她今日剛剛有了害喜的症狀,一天了什麼都沒吃下,這會兒面上都沒了血色……”太后擔憂地道。
夏候徹聞言掃了一眼屋裡站着的一干太醫,道,“關乎皇嗣,你們可得悉心照看,若有半分差池,朕拿你們是問!”
“是,臣等一定盡心竭力。”衆太醫跪了一地,連忙回道。
鳳婧衣無聲冷哼,這會讓人家悉心照看,只怕一會兒回頭就讓人往藥裡摻紅花吧!
然而,她想到的,靳太后也一樣想到了,坐在牀邊拍了拍靳蘭慧的手,道,“宮裡這些個太醫又伺候過幾個孕育的妃嬪,哪裡必得這其中的大小事情,哀家已經差人去了靖縭公主府上,她之前生珩兒時,那幾個伺候的大夫婆子都不錯,讓他們到這裡來幫忙照看着。”
鳳婧衣忍不住要感嘆一句,還真是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這還沒怎麼樣呢,言語背後就已經一番交手了。
夏候徹想對這孩子下手,靳太后卻全安排上自己的人照顧,讓他根本無一絲機會得手。
“既然母后已有打算,那便依母后的話吧,兒臣還有事要回皇極殿處理,先行告退了。”夏候徹道。
既然多說無益,他也無需多留在此,還是回去另尋辦法吧。
“政事要緊,你先去吧。”太后點了點頭,甚是通情達理。
夏候徹帶着她離開了永壽宮,面色沉沉地上了步輦,不知心裡是在打着什麼主意。
太后留在暖閣坐了好一會兒,直到靳蘭慧睡下了,方纔帶着靳蘭軒離開。
“姑母,你真的要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太后瞅了她一眼,道,“誰讓你自己不爭氣,如今這孩子蘭慧懷上了,當然要讓她生下來。”
靳蘭軒有些氣忿,道,“姑母,你明知道那天她是使了手段,還袒護着她?”
“哀家都幫你幫到那個份兒上了,你自己卻白白錯過了,還有什麼不服氣的?”靳太后斥道,聲音卻還算溫和。
她就不信那日事情,蘭慧真的就沒有動一點手腳,只是她沒有證據,事情也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也懶得過問了。
“姑母……”
“好了好了。”靳太后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低聲說道,“等這孩子生下來,自然是交給你撫養的,你最近也幫好生照顧着蘭慧,讓她順利的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皇帝不願留下這個孩子,她卻讓蘭慧生下這個孩子,想來孩子出生以後,本就不受皇帝寵愛的她,只怕以後皇帝看也懶得再看她了。
如此,這個孩子出生交給蘭軒撫養,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謝謝姑母。”靳蘭軒臉上終於揚起了笑意。
“這下高興了?”靳太后說罷,催促道,“好了,折騰了大半天,扶哀家回房去休息一會兒。”
只怕皇帝還不會這樣就算了,以後還有的操心的日子。
兩人的腳步聲遠去,屋內原本睡着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咬着脣緊緊地揪住錦被,“我的孩子要交給靳蘭軒撫養?憑什麼?”
一路上,夏候徹都沒有說話,面色卻沉冷得可怕。
鳳婧衣瞅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坐在邊上,儘量不去招惹他,以免觸了黴頭。
車輦一到皇極殿,她便道,“皇上,嬪妾有些累了,想回凌波殿休息。”
夏候徹嘆了嘆氣,只當她是想到了那早夭的孩子心中不爽快,便道,“孫平,送鈺嬪回去。”
“嬪妾告退。”鳳婧衣跪了安,帶着沁芳和青湮離開這是非之地。
皇宮從來都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地方,次日到清寧宮請安,各宮裡都知道了靳容華有孕之事,無不是豔羨又嫉妒。
蘇妙風見坐在邊上的人怔怔出神,唯恐她是想到了那個夭折的孩子,擔憂地道,“鈺妹妹,別想太多,看開些。”
鳳婧衣回過神來,笑了笑,“嗯。”
她哪用想那以多,如今該頭疼的是皇帝皇后還有太后他們這些個,有的要讓這個孩子出生,有的要讓這個孩子見閻王,怕是又得愁得好些個晚上睡不着覺了。
這麼想着,她不由望了望主位上坐着的邵皇后,果然那一臉和善的笑意,眼中卻已經暗藏冷光。
這宮中任何一個妃嬪有了子嗣都會是她的威脅,更何況……還是靳家的人。
“這鈺嬪和靳容華都是有福氣的人,哪像我們這些個福緣稀薄,莫說是孩子,皇上都好些日子不曾見了。”胡昭儀陰陽怪氣地嘆道。
“有福氣懷上了,也得有福氣生下來才叫本事。”傅錦凰神情慵懶地靠着椅背,望向鳳婧衣冷然一笑,“你說是不是,鈺嬪?”
“皇貴妃說的是。”鳳婧衣淡笑道。
她無非是想刺激她一下而已,反正又不會少塊肉,索性隨了她去。
“太后娘娘如此看重靳容華這一胎,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皇后笑語道。
這個孩子出生了,靳太后定然會無所不用其及要皇上立爲儲君,到時候這宮中哪還有她們這些人的立足之地。
在座的個個都是心思過人的,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一時間也都沒有了心思再說笑下去。
蘇妙風雖不甚在意恩寵子嗣,可靳家與蘇家一向不合,若這個孩子真被靳太后將來扶持爲儲君,蘇家便就要大禍臨頭了。
鳳婧衣掃了一眼衆人,悠哉悠哉地品着茶,既然有這麼多人操心了,她又何必多費心思呢。
靳容華是皇上了這個孩子,可是這孩子要想順利的出生,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任她靳太后有多大的本事,皇帝不想這個孩子出生,皇后也不想這個孩子出生,這裡這和多人都不希望那孩子出生,她又能防得住幾個人?
之後,一連數日,她沒有再去皇極殿。
“聽說皇上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主子不用過去看看嗎?”沁芳提醒道。
“我看了他心情也未必能好起來。”鳳婧衣懶懶回道。
她自己都心情不好呢,還要去想辦法讓他開心?
沁芳給她重新換了茶,擔憂地問道,“你說,靳容華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嗎?”
鳳婧衣翻了一頁手中的書,頭也未擡說道,“只怕沒那麼容易。”
這麼多人不想她把孩子生下來,這宮裡讓人小產的手段多了去了,一個一個花樣,她能招架得住幾個?
關鍵是,孩子他爹都不想他出生,那麼便是生下來了,也是白搭。
“主子,有人找你。”青湮進來道。
“哦?”鳳婧衣擡頭。
青湮將字條遞過去,說道,“是靳容華身邊的人送來的,約你明日,酉時三刻到伽藍院一見。”
“她這個時候找你做什麼?”沁芳對於姓靳的人,習慣性的生出警覺之意。
鳳婧衣拿着字條看了半晌,擱到案几上說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這哪能隨便去的,我可不想再看到梅園那樣的事再發生一次。”沁芳道。
鳳婧衣知她心中擔心,笑了笑讓她寬心,說道,“放心吧,靳蘭慧又不笨,也犯不着現在跟我作對。”
“姓靳的,就沒有一個好人。”沁芳哼道。
次日,還未到時辰,她便帶着青湮一人去了伽藍院,院內人跡稀少,倒是個難得的清靜之地。
過了大約兩刻鐘,外面傳出響動,隨時響起靳容華的聲音,“你們在這等着吧,碧心扶我進去就行。”
鳳婧衣等着,人一進了門便直言問道,“找我什麼事?”
靳容華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淡淡道,“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想找你說說話而已。”
“你說。”
靳容華斂目祈願,良久方纔睜開眼睛望着莊嚴的佛像,說道,“這個孩子,你說……我該不該留?”
做爲一個母親,她希望這個孩子能出生,可做爲了一個妃嬪,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出生只會讓自己隱入更加艱難的境地。
“你……”鳳婧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難道她自己也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靳容華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悲傷的沙啞,喃喃說道,“這是我期盼了多年的孩子,我想要生下他,撫養他,若是個男孩兒,長大了一定會像他一樣俊美英武。可是……他都不要她,我生下他,又有何用?”
“靳太后想要把孩子交給蘭妃撫養,是嗎?”鳳婧衣問道。
“對。”
鳳婧衣望了望她,說道,“其實,你自己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來問我呢?”
靳容華沉默地跪在蒲團上,一語不發。
“你自己知道,皇上是容不下這個孩子的,這宮裡很多人也容不下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即便出生了,太后也不會讓他留在你身邊。那個時候,你對太后再沒有用處了,而皇上也更加不願看到你。”鳳婧衣抿了抿脣,望向她說道,“若是你順了皇上的意思,起碼……他會念你這份情。”
她忽然有些同情這個可憐的女子,她失去了一個仇人的孩子,心中尚且悲痛難耐,何況於這個人而言,那是她心愛的男人的骨肉。
縱然,那個人並不喜歡她。
可這個孩子對她而言,也是無比珍貴的禮物。
“我只是想要他能喜歡我,哪有隻有一點點,一點點也好。”靳容華仰頭望着拈花而笑的佛,嘲弄地笑了笑,“可是無論我怎麼爭,怎麼搶,他都看不到我。”
“你不該愛上一個皇帝。”鳳婧衣道。
而且,那還是一個無心無情的皇帝,這注定了她的悲哀。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去放下。”靳容華說着,扶着碧心站起身。
鳳婧衣淡笑,男人的心是陰謀算計不來的,尤其是像夏候徹那樣的男人。
靳容華衝她笑了笑,說道,“上官素,謝謝你今天來見我,他日若你我爲敵,我也會爲今日放你一回。”
“那我也提前謝一聲了。”鳳婧衣笑道。
靳容華帶着人離開了好一會兒,她方纔從佛堂出來,帶着青湮回了凌波殿。
果然,數日之後,永壽宮便傳出了靳容華小產的消息。